第46章
景昀回來已經過了戌時了,提及盛和帝召見他的原因,景昀素來沉穩的眼中滿是敬佩:「陛下收到西北重鎮魯平城都督送過來的軍報,今年入冬以來,北周邊境大雪壓境,天氣異常寒冷,常有流民和牛馬凍斃消息傳來,邊境常有悍匪劫掠,只怕是北周心懷不軌,懇請朝中多加提防。陛下便叫我過去,問問我有沒有什麼良策。這都過年了,陛下還勤政不輟,真是我大陳百姓之福。」
寧珞一聽北周便覺心中一緊:「那你有什麼良策?」
「以武攝之,再以利誘之,雙管齊下,方能長治久安。」景昀肅然道,「和北周之爭,自高祖以來便有,一直延綿到了本朝,我等必定要有長足的準備,不可幻想一擊必中。」
寧珞頓時想起了寧珩,若是兩國戰事一起,寧珩是必定要出征的,生死難料,怎麼不讓人憂心忡忡?「難道就沒什麼兩國交好的良策嗎?」
景昀沉吟了片刻,搖頭道:「北周尚武,一直對我們虎視眈眈,只怕交好也是與虎謀皮。」
「那陛下的意思是……」
「等出了年,陛下便會讓我先掌領羽林衛,」景昀沉聲道,「在軍中歷練一番再作打算。」
寧珞的心一沉,然而她明白,眼前的男人非池中之物,遲早將會一飛衝天,馳騁沙場、威震天下,她豈能以兒女私情困住他的手腳?
「好……只是你萬事小心,」她的眼中滿含憂慮,「要是打起仗來……」
景昀看著她的模樣,忽然便笑了,一把把她抱了起來:「我的小珞兒真是杞人憂天、菩薩心腸,放心,有我在,定能護你一生無憂,」說著,他在寧珞唇上印下一吻,「大過年的,我們可不要提打仗這掃興的事情,美美地睡個好覺才對。」
兩人一起倒在了床上,耳鬢廝磨了片刻,熱情便被點燃得一發不可收拾,景昀狼狽地從錦被中探出頭來,深呼吸了好一陣才稍稍冷靜了些。
低頭一看,寧珞如墨的長發披散在白玉般的肌膚上,一雙墨瞳忽閃著,眼中儘是促狹的笑意。
「好啊,珞兒居然如此調皮了。」景昀在她小巧的鼻尖上輕輕擰了一下。
「還有一個月了。」寧珞凝視著他,嘴角微微翹起。
景昀明白,二月初二便是她的生辰了,也就是她十五及笄的好日子,自成親那日便播下的那顆種子正在蠢蠢欲動朝外拱起,而他願意用親吻和愛撫耐心地洒水、施肥,如此細心呵護,等花兒綻放的那一刻一定美不勝收。
一連兩日,寧珞去俞明鈺房裡的時候都沒瞧見青娘,問了俞明鈺身旁伺候的兩位嬤嬤,說是青娘這兩日病了。
俞明鈺讓人賞了好些人蔘、鹿茸等上好的藥材過去,還讓人請了大夫,顯然對這位曾經的貼身丫鬟十分關切。寧珞冷眼旁觀,不免心中惻然,俞明鈺哪裡會想到,自己疼愛的小婢女早已和她離了心,不僅不甘身份,還在景晟那裡編排她的不是。
青娘不在,寧珞便在房裡多留了一些時候,看著兩位嬤嬤煎藥,陪著俞明鈺說了一會兒話。俞明鈺的精神好了很多,看著她的眼神柔和:「你這麼小便出嫁了,你母親有沒有捨不得?」
寧珞點了點頭:「我娘哭了好久。」
俞明鈺悵然地道:「我母親很早便去了,自幼被舅舅接到府上,出嫁時大家都歡喜得很,沒有母親捨不得我,唯有明惠皇后掉了兩滴眼淚。」
□□皇后便是俞明鈺的表姐,兩姐妹看起來感情很好,只是寧珞小時候很得□□皇后喜愛,卻從來沒在宮中見到過俞明鈺和景昀。
寧珞有些狐疑,卻也不願多問以免讓俞明鈺的情緒波動,便勸慰道:「過去的事情母親不要太挂念了,我們如今闔府安康喜樂,父親又對母親如此掛牽,就算親人已逝,也會在天上看得開心吧。」
俞明鈺閉目沉思了片刻,露出了一絲微笑,她素來滿面病容,很少開顏,這一笑居然如雲開雨霽,透出了幾分動人心魄的美來。
寧珞不由得閃了一下神,年過而立、纏綿病榻尚有如此容顏,遙想當年出嫁時,俞明鈺不知道是怎樣的麗色無邊。
「你說得很對,我這把年紀了倒還不如你來得通透。」俞明鈺輕嘆了一聲。
寧珞掩著嘴笑了:「怎麼母親這話說得好像自己七老八十了似的,母親這麼美,等病好了稍稍裝扮一下,我和母親站在一起倒好似差不多年紀呢。」
俞明鈺也笑了起來:「你這丫頭,還真能說話。」
「真的,母親年輕的時候一定是傾城之姿,怨不得父親這麼喜歡母親,日日都來詢問母親的病情。」寧珞狀似隨意地道。
俞明鈺神情悵惘了起來,好像想到了什麼,輕嘆了一聲道:「他……是我對不起他……」
寧珞有點懵,這兩夫妻是怎麼了,兩人都一口一個「是我對不起他」,到底從前發生過什麼?
這一句話之後,俞明鈺顯然倦了,不一會兒便閉目休憩,寧珞便告退而去,剛出到門外,便和景晟碰了個面對面。
馬上就要過年,景晟的公務少了很多,兩人時常能在府內碰上。寧珞見了他便躬身行禮,退在了一旁,景晟卻沒有往裡走,猶豫了片刻問:「這兩日是你在房裡伺候?辛苦你了。」
「是。」寧珞垂首應了一聲。
「你母親怎麼樣?今日午膳吃得多嗎?葯是誰在煎的?可要仔細清點好了,不可漏了一樣。」景晟一連問了好幾句。
寧珞詫異地抬起頭來,景晟的眼中滿是關切,只是他幾乎日日都到,卻幾乎不進去探望,青娘在的時候便每日問青娘,也不知青娘是如何應答的。
「母親到底是久病之身,病去如抽絲,且孤身一人總是有些鬱鬱寡歡,今日和我說起了好多從前的事,我們做小輩總不夠貼心,父親若能陪著多說說話,想必能讓母親開懷一些。」寧珞小心翼翼地道。
景晟遲疑著走了幾步,卻又在內廳門外停下了腳步。
「父親,母親正小睡著,你進去的時候小聲些。」寧珞趕緊在背後添了一句。
景晟果然不再遲疑,屏息凝神,躡手躡腳地掀開了門帘進去了。
到了晚膳的時候,景晟和俞明鈺居然破天荒一起到了膳廳,這讓家裡人都吃了一驚,尤其是景昀,他自娶了寧珞后兩情繾綣,對父母相敬如賓的模樣越發心感缺憾,卻苦於素來和父母之間感情內斂無從著手,今日這一見,連眼中都透著驚喜。
這份好心情一直持續到了回房后,景昀出去了片刻便回到了房裡,興沖沖地取來一件男裝:「珞兒,你且換上,我們出去逛逛。」
自從嫁入定雲侯府後,寧珞便再也沒有出過府門,雖然有琴棋書畫和幾個貼心的婢女相伴,可想起從前做女兒時的自由自在,總也有些悵然,想不到景昀竟然察覺了她的那點小心思。
換上了那件寶藍色團花直綴,嬌滴滴的小媳婦瞬間變成了俊俏的少年郎,寧珞興緻勃勃地拿來了一把摺扇,學著鄒澤林那風流狂放的模樣抬起一旁紫晶的下巴道:「這位小娘子長得好生漂亮,不如跟了我吧?」
綠松和四葉她們笑成一團,紫晶的臉都紅了,嘟囔著道:「夫人就會欺負我……」
「可不能叫夫人了,得換個稱呼,」綠竹笑嘻嘻地道,「不如就叫表少爺吧。」
一行人到了門外,車夫正在馬車上候著,景昀讓那幾個婢女上了馬車,卻在寧珞的腋下一拖,直接將她送上了白馬,隨後自己翻身上馬,兩人共乘一騎,沿著青石磚路朝前走去。
定雲侯府在皇城的南邊,地處南鑼巷,歷朝來都是達官貴人居住的所在,四周人少僻靜,寧珞頭一次坐在馬上不免有些緊張,身子緊貼著景昀,雙手抓住了他的手臂一刻也不敢放鬆。
景昀輕笑了一聲,左手拎著馬韁,右手環抱住了她的纖腰,在她耳後輕聲道:「有我在呢,放輕鬆些,不然只怕你騎上一圈就要渾身酸痛了。」
寧珞這才放下心來,□□的白馬名叫逐雲,毛色雪白,體型矯健,她看得歡喜,忍不住抬手便摸了摸它脖上優美的鬃毛,逐雲被她摸得歡喜,便甩了甩頭嘶叫了一聲,一路「得得」地小跑了起來。
寧珞依著景昀教她的法子,將腳擱在腳蹬上,雙腿放鬆,身子隨著馬的步伐輕微晃動,果然漸漸適應了起來。
「喜歡嗎?等你學會了騎馬,我帶你去城外溜溜,逐雲跑起來才叫漂亮,你一定會喜歡它的。」景昀笑著道。
寧珞被他的氣息弄得發癢,忍著笑閃躲了起來,景昀頓時抓住了她的軟肋,在她的脖頸后輕吹了好幾下,引得寧珞咯咯笑出聲來。
出了南鑼巷,朝著南大門而去,因為天冷,沿途行人不多,快到南丫衚衕的時候才熱鬧了起來,這裡住著一些富戶和低等官員,有好些孩童湊在一起放鞭炮,一戶戶門前都掛著紅燈籠貼著春聯,一股年味撲面而來。
再前面就是南面皇城白日里最熱鬧的集市了,現在天色已晚,只有零星幾家店鋪開著,景昀帶著寧珞下了馬,一家一家地逛了過去。
其實也沒什麼要買的,這裡的東西簡陋,景昀並不覺得能有什麼配得上寧珞的,只是這樣牽手而行,看著她的眉眼恬淡,巧笑嫣然,心裡好像被什麼東西填得滿滿的,那是世上所有的珍寶加在一起都換不來的。
眼看著這長長的一條街不一會兒就逛完了,寧珞心滿意足,正想問是不是要回去了,忽然聽見上方有人笑道:「好你個景元熹,讓我們在這裡一番好等,你倒是有人陪著逍遙自在,還不快上來罰酒三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