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7|大結局並番外
那位老大臣就這麼活生生地蕭鐸氣得倒地不起了,眾人嘩然,一個個嚇得也不敢喊太醫救人,就這麼震驚地望著蕭鐸。
阿硯在珠簾后聽得這番話,一時實在是又氣又甜,氣得是他作為一個帝王竟然能如此囂張蠻橫,這是明擺著欺負那些大臣呢。甜得是他故意把自己叫來,讓自己聽著他是如何對付那些大臣的,是要讓自己安心,不要為這些風言風語煩惱。
這是蕭鐸的體貼。
蕭鐸以前的身後何曾顧忌過別人的想法,如今為人夫,為人父,卻開始慢慢學會了怎麼讓自己心安,怎麼保護著自己。
其實阿硯自己倒是實在沒什麼可擔憂的,畢竟蕭鐸這個人,雖然行事狂妄,可是勉強也算得上勤政愛民的。不說其他,就看他平日里處理奏摺,點點批批,處事條理清晰,果斷精明,也算得上是一位明君。
況且如今兵權政權他都是一把抓的,底下那些大臣們不過是嘴皮上過過癮罷了,真把蕭鐸惹怒了,還不知道怎麼收拾他們呢。
只是不擔心是一回事,背後里被人嫌棄總是不好的,如今蕭鐸說出這番話,把個老臣氣得倒地,怕是從此後再也沒有人敢胡說八道了。
後來果然也如她所想,她留意看了下蕭鐸後來所處理的奏摺的,大家都是該說政事的說政事,該說民情的說民情,再也沒有拿著自己的過往說事了。
阿硯接下來的日子也是安逸的,沒事逗逗小皇太子,平時里注意保養自己的身體,爭取能活得更長久。沒什麼可擔憂的,日子也過得快,轉眼已經是小皇太子百日了。
他剛生下來就註定是這個王朝的繼承人,他的百日自然是要隆重大辦的。趕在這一日前,蕭鐸還給這孩子起了一些名字,讓阿硯從中挑選一個。
阿硯自己看來看去,選了一個「安」字。
這個孩子生下來是大富大貴的命,這是變不得的,阿硯只希望他這輩子能夠暢享一個太平盛世,平定安寧地當一個好皇帝,再不要像他的父親這般了。
蕭鐸見阿硯選了一個「安」字,倒也沒說什麼,自然是隨他了。
其實都是他的兒子,叫什麼名字倒是不要緊的。他只希望這兒子以後跟著乳母乖乖的,少打擾他和阿硯就是了。
剛滿三個月的蕭安自然是不知道他家父親的想法,他正抱著自己的小腳丫啃得不亦樂乎。如今天氣暖和了,他那白軟的小身子裹上了一層紅緞子夾襖,上面綉著皇太子特有的五爪明黃龍圖案。他肌膚瑩潤白嫩猶如剛發好的饅頭般細軟,身上的紅艷艷的小夾襖並那明黃五爪龍,再配上那短短的小肥腿兒,實在是惹人憐愛。
他懶洋洋地掰著胖乎乎的腳丫子塞進了嘴裡,然後啃得不亦樂乎,晶瑩的口水流了一下巴,惹得旁邊的嬤嬤連忙拿著巾帕幫著擦拭。
阿硯對這自己的兒子自然是疼寵入骨的,看著他那吭哧吭哧的小樣子,不由笑了,先從他口中解救了他的白嫩小腳丫,之後才將他人軟綿的小胖身子抱起來,溫和地笑著道:「寧兒,過幾日就是你的百歲宴了,到時候你可是要乖啊。」
阿硯這麼一說,蕭安倒像是聽懂了似的,用自己的小腦袋磨蹭了下阿硯的臉頰,神態間頗為依戀,那猶如櫻桃般的紅潤小嘴兒還綻開了一個甜蜜的笑。
他笑起來的時候,挺翹的小鼻子也跟著往上皺了下,分外調皮可愛。
阿硯見此,真是打從心底里泛出的甜蜜,唇邊綻開了溫柔的笑意,眼裡也洋溢著幸福。
這輩子,得了這麼一個乖巧可愛的兒子,實在是有子萬事足。便是當初生他的時候命懸一線險些離開人世,便是以後跟隨在蕭鐸身邊很可能被他連累致死,她也是心甘情願了。
蕭鐸見阿硯抱著兒子,那一臉的疼寵,當下心裡就有些不樂意了。他只好安慰自己說,這是個小孩子,可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啊。
誰知道正想著呢,卻見趴在阿硯肩頭的白嫩小軟團兒,慢騰騰地抬起了那細長的眼瞼,就那麼彷彿帶著幾分得意地瞥了他一下。
蕭鐸在這一刻,是有些詫異的,他只以為自己看錯了,可是待到擰眉再細看時,果然是不假的,他的兒子正用得意的眼神望著自己,那分明是炫耀的,好像在看著一個手下敗將。
蕭鐸擰眉,眸中射出銳光,以眼神做威脅。
蕭安卻回以一個不屑的眼神,別過小臉去興奮甜蜜地靠在阿硯的腦袋上,那個樣子,彷彿是連搭理都不帶搭理蕭鐸了。
蕭鐸心中暗自生疑。
他的兒子,從在娘胎里的時候就對他各種踢騰不滿,後來生下來后,更是和自己不對盤,每當自己要抱一抱他的時候,必然會出個幺蛾子。不是把童子尿直接灑在了他肩膀上,就是用一雙吐了奶的爪子將他的袍子弄髒,甚至還會用沾了口水的小手去抹他的臉。
這一切他都忍了。
因為他家阿硯告訴他說,小孩子都是這樣子的啊!
可是現在他怎麼也不信了,普通小孩子才不是這樣的呢,就算他生來早慧,他小時候也不應該是這樣子的!
蕭鐸心中生疑,便伸出手來要去捏住自己兒子的下巴,打算好生逼問一番。誰知道他的手剛一伸,他家兒子便忽然張開了嘴巴。
蕭安的嘴巴原本是極小的,可是待到張開了,卻頓時佔據了小半個臉兒。他張著嘴巴,陡然發出了一聲高亢的哭聲,哭得尖銳而傷心。
原本抱著兒子的阿硯頓時嚇壞了,連忙將兒子橫著抱過來仔細地檢查,可是卻發現也沒拉也沒尿的。旁邊幾個嬤嬤也是嚇得不輕,她們從旁幫著察看,也沒發現什麼。
最後還是乳母疑惑地道:「可是被嚇到了?」
乳母這麼一說,阿硯再看自己兒子,卻見他兩隻小手兒都是哆嗦著的,小嘴兒鐵青,含著淚的眸子彷彿透著驚惶,時不時看向一個方向。
她順著兒子的視線瞧過去,卻見到兒子害怕膽怯地望著的正是蕭鐸的方向。
她疑惑地看向蕭鐸:「你,你剛才做什麼了?」
蕭鐸沒想到自己這兒子是如此的狡猾,心中正自咬牙切齒,聽到阿硯這麼一說,不由冷哼一聲:「問你兒子!」
「問兒子?」阿硯頓時無語了:「他才多大,才三個月,你讓我問他?」
蕭鐸挑眉,冷眼看了下自己那趴在乳母懷中哭得委屈的兒子。在乳母的拍哄下,他如今已經不像最初那樣哭嚎了,卻是委屈的啜泣,哭得軟糯小身子一抽一抽的,上氣不接下氣。
這個樣子,真是難以想象剛才他還衝著自己得意笑啊。
蕭鐸冷哼一聲:「少裝蒜了!」
當初什麼欽天監還算著他克妻克子,是以兒子出生至今,他還沒讓欽天監給兒子批命。如今看來,倒是要找人看看,這兒子到底是哪路神仙?
不喜理佛,一聽佛音則煩躁不堪踢騰不止,也和自己分外不對盤,見到自己好則怒目相向,壞則拳腳相加,這該是何方神聖呢?
蕭鐸現在再清楚不過了,這兒子必然是哪路人物下凡投胎,因法力太過強大,初到人世,前世種種記憶怕是還殘存在腦中,是以才對自己各種挑釁。
待到時日一長,應是自然就將前世浮塵忘記了吧。
畢竟世間有幾個如阿硯這般奇遇呢。
蕭鐸如此想著,開始自然是為了這兒子腦中還有前世之事而不悅,可是後來轉念一想,也就接受了。
畢竟自己確實是生來的孤星命格,克妻克子的,如今自己強行留了阿硯伴在自己身邊,未來如何尚且不知。現在添了這麼個兒子,怎麼說也是自己的親生骨血,自己自然是不願意他有什麼三長兩短的。若真是來個凡胎俗子,怕是未必能夠活得長久,說不得早就夭折了。反倒是這有些來路的,自己固然會為此頭疼,可是至少他應該是能保得自己性命,與自己渾身的凶煞之氣相抗衡吧。
便是他生性頑劣,那又如何,只要自己好生教養,將他那頑劣性子馴服了,再請名師因勢利導,將來必然是能夠成為一代明君的。
他正想著呢,卻見阿硯將蕭安抱在了懷裡,柔聲哄著,還不忘記回頭數落一番蕭鐸。
「定是你剛才嚇到了他,也不是我說你,你平日里對外面那些文武百官說話嚴厲得很,別人都怕你,這沒什麼,君是君臣是臣。可這不是別人,是我辛辛苦苦生下的骨血,是你的親生兒子啊。你看他這眉眼,怎麼看都像你的。在這世上,你不去疼他,還能去疼誰?再說了,他年紀還這麼小,你嚇唬他做什麼,看他這可憐的樣子。」
阿硯說著這話時,小寧兒趴在母親肩頭,委屈地癟著小嘴兒,耷拉著腦袋,真是要多可憐有多可憐。
蕭鐸聽了,也是頗有些後悔,心想這是自己兒子,他便是調皮一些,那又如何?到底才百天而已,自己何必和他一般計較。
當下便要說幾句軟話,誰知道那軟話還沒出口呢,便見在阿硯和乳母看不到的地方,小寧兒便沒了原本委屈的小樣子。
他抬起肥嘟嘟的小手來,佔有地摟住了阿硯的脖子,然後咧開嘴,滿足地笑了笑。笑的時候,還對著蕭鐸吐了吐舌頭。
蕭鐸一見,臉色頓時難看下來了。
他怎麼得了這麼個兒子啊,看來以後有得頭疼了。
盯著自己那兒子,沉吟間,他已經開始想著,該請哪個名師前來做太子太傅,好生教導下這小子。一定要個經驗老道的,要個嚴苛剛正的,更要個能管得住這小子的……
而可憐的蕭安,在得意地吐了吐舌頭后,便滿足地趴在他母后肩膀上閉起了眼睛。到底是幾個月大的小孩子,哭了半響,他也是累了,不多時就睡著了。
這邊蕭安睡熟了,阿硯才輕手輕腳地將他交給了乳母,讓乳母帶下去陪著歇息。而她自己,則是看了眼蕭鐸:「說吧,剛才到底怎麼回事?」
蕭鐸淡道:「不說了。」
阿硯見此,不由得抿唇笑了:「說說嘛。」
蕭鐸臉色不好看,撩起袍子起身:「我還是繼續去看奏摺吧。」
當了皇帝,就是看奏摺的命,他已經認命了。
誰知道阿硯卻上前,扯住他的袖子,嬌聲道:「你好歹說說。」
語音嬌軟,如馥香的蜜一般,聽得人耳朵里都是甜。
蕭鐸側首看過去,卻見她面頰仿若三月桃花,雙眸只如二月春水,褪去了懷孕時的豐潤,她已經是恢復了如描似削般的身段,盈盈立在那裡,眼波含笑動人,姿態嬌媚慵懶。
蕭鐸心間一窒,便覺得身體某處開始發硬,發直,開始便得自己無法控制,就連呼吸,都不由得濃濁起來了。
他在遇到阿硯之前,從未嘗過男女□□,便也不覺得什麼。後來有了阿硯,三天沒有便覺得分外想念那滋味。如今阿硯懷孕生子后,身子比以前豐潤飽滿,猶如飽脹的桃子一般透著粉嫩,真是讓人恨不得一口咬下去。可是他又不敢,知道她生產時傷了元氣,怕這樣對她身子不好,所以一邊是捨不得讓她獨睡,每個夜裡都是摟著抱著陪著,一邊呢,又實在是太過折磨自己。
太過想念那滋味時,真是猶如萬蟻噬骨,心癢難耐。
這段日子,他也不知道自己沖了多少冷水澡了。
甚至半夜裡出去練一番劍也是有的。
因為這個,那些侍衛還一個個頭疼不已,因為皇上練劍,侍衛們也只好打起精神從旁紛紛陪著啊。
如今望著偎依在身旁嬌俏動人的自家皇后,鼻間感受到那自她身上散發的清甜奶香,他胸口那裡灼燙得厲害,幾乎剋制不住自己,想要衝動地做點什麼。
「好好保養身子吧。」他到底還是忍下了,嗓音越發濃濁地這麼說道。
誰知道阿硯卻根本是個火上澆油的,她湊過來,身子一軟,便偎依到了他胸膛上,還順勢攬住了他的脖子。
猶如藤蔓一般的攀附,產後豐潤的飽滿,緊貼著那藏了燒沸的熔岩般的胸膛上,頓時猶如天雷勾地化,蕭鐸根本是把持不住了。
他有力的大手狠狠地捏在了她纖細的腰肢上,眸色變深,低啞而異樣的道:「你,你可是自找的……」
阿硯從他懷裡仰起臉來看他,雙唇微開,兩眸猶自含著一層霧氣,帶著幾分女人家的嬌媚,幾分小孩子的懵懂,略顯調皮地望著他,歪頭疑惑道:「我就是想要啊,你對我有什麼誤解嗎?」
她這一句話,真是猶如壓死駱駝的最後一個稻草,觸動火山爆發最強力的一根火引子。一時之間,猶如天崩地裂摧枯拉朽,她天暈地轉都不知道自己怎麼被扔到了那偌大的龍床上。
她覺得自己變成了一根疾風中的小草,被那狂風暴雨任意摧殘著,痛苦地發出叫聲,可是叫聲中又摻著愉悅。
她是草,他就是風,她若是一葉扁舟,他就是那手握重權的掌舵人,甚至有那麼一刻,在她被巨大的浪頭掀起來,險些拋到半空的時候,她覺得自己可能要死了。
一種抵死的窒息感撲面而來,猶如潮水一般將她襲擊淹沒。
她忽然想起那個關於她最終命運的斷言。
欽天監的人,曾經的柴大管家,還有寧非霍啟根,他們都說,若是跟隨在蕭鐸身邊,她必然是會死的。
甚至連她自己都曾經對自己下了這樣的詛咒。
她是那麼怕死的人,做夢都在渴望著長命百歲,可是她情願留在蕭鐸身邊,陪著他一起看盡世間百態,陪著他守在這皇宮大院內,經歷著人世悲歡,陪著他一起面對終將到來的死亡。
於是她在這巨浪滔天的時刻,聽到自己嗚咽著用低啞的聲音道:「我這輩子註定因你而死。可是便是為了他死,也是心甘情願。」
蕭鐸聽到這話的時候,原本狂動的身形頓時猶如被定住了,僵在那裡,低頭定定地看了阿硯半響,最後卻是掀起了更大的風浪,讓她陷入他所給與的泥潭中,再也無法自拔。
我這輩子註定因你而死。可是便是為了他死,也是心甘情願。
這是她對他說的話,後來的日子,她再沒提起。可是她知道,她是一直記得,蕭鐸也是記得的。
以至於到了許多許多年後,當蕭鐸將皇位傳位給了自己兒子,卻放下一切,陪著她走遍五嶽三川的時候,她在一處枯樹旁,忽然喃喃地再次說起了這句話。
那個時候,他們坐在枯樹旁的樹墩子上,遠處是蒼茫如詩的起伏山脈,近處則是小橋流水,更有誰家炊煙裊裊升起。
正是夕陽西下的黃昏時刻,她和他背靠背坐在那裡。
低首間,她看到了秋風吹拂起他的頭髮。
猶自記得,初見他時,那一頭狂妄不羈的黑髮是如何地讓自己驚艷,她當時是怎麼也沒想到,她會親眼看著那烏黑的髮絲漸漸地染成了白霜。
秋風起時,她和他的斑駁白髮混在一起,在風中輕輕動蕩。
他彷彿察覺了什麼,抬起手來,握住了她的,溫聲問道:「可是覺得冷了?」
阿硯搖了搖頭,卻沒說話。
他們已經老了,老得可以放下一切隨意到處走走了。
皇帝兒子雖然素來和蕭鐸不對盤,不過還是很孝順的,幾次三番擔心她的身體,和蕭鐸商議著要讓他們多帶一些人馬,可是她都拒絕了。
她老了,烏髮成銀絲,不過卻並沒有什麼不高興的。
加上這輩子,她已經活了八輩子了,還沒有嘗過老去的滋味。
特別是有個疼愛自己的夫君陪伴著,兩個人一起漸漸地老去。
阿硯覺得今生足矣。
因阿硯久久不說話,蕭鐸側臉看過來:「怎麼了?」
阿硯笑了下,卻是道:「我忽然想起當年寧非和柴火對我說的話,他們說,我留在你身邊,總有一天會死的。」
「嗯哼。」提起這兩個人,年邁的蕭鐸依然是不喜的。
阿硯卻越發露出滿足的笑來,她仰起臉來,讓自己偎依在他背上,眯起眸子,半望著遠方如火如荼的夕陽慢慢墜入山坳里,她喃喃地道:
「我忽然明白過來,他們並沒有錯的,跟隨在你身邊,我總有一天會死的。」
初見蕭鐸,她以為自己死期已至,會如過去一般被蕭鐸殺害而死。
接著她幾次抗拒蕭鐸的感情,又陪著他遭遇了崖下之災,戰亂之苦,更以為自己會受蕭鐸連累而死。
然後她身為蕭鐸的妾室,第一次陪著蕭鐸睡覺,險些覺得自己會成為第一個因為魚水之歡而死去的可憐人,是為蕭鐸做死在床上。
後來當她嫁給蕭鐸入住後宮的時候,翻開史書,她以為自己會如同大夏國之前的多少個皇后一般,在蕭鐸的後宮傾軋之中凄慘死去。
而在她懷孕生子時,她更以為自己就此會死在產床上,是為蕭鐸生子而死。
之後的多少次,在她和蕭鐸漫長的人生中,其實也是經歷了許多坎坷的,每一次她都覺得自己怕是死期到了。
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她依然活得好好的。
那輪巨大的紅日終於緩慢地落到了山坳中,只留下一抹絢爛的餘暉。
阿硯閉上了眼眸,輕輕嘆了口氣,終於對蕭鐸道。
「多少年了,我終於明白,這輩子我依然是要應咒為你而死。只不過這一次是陪著你一起慢慢變老,直到老得死去。」
生同寢,死同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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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番外,是關於兩把劍的,蕭鐸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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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實有一日,蕭鐸曾經瞞著阿硯,自己偷偷去了趟上古山。這上古山比起以前並沒有什麼不同,依然是那座山,那座廟,還有那炊煙裊裊的人家,不知道繁衍在此多少年的望族村。
他來到神廟前的時候,正是夜深的時候,明月高高懸挂在上古山之上,皎潔清冷,為這層巒疊嶂的山峰塗抹上一層輕淡朦朧的光輝。遠處那山脈之中,頗為寧靜,連點山裡野獸的聲響都聽不到。
蕭鐸微微眯眸,機警地望向望族村方向,卻見家家閉門閉戶,門前放著一個拐杖,倒像是在舉行什麼儀式。
他心中疑惑,此時卻來不及細想,徑自幾個縱躍,便直接入了上古山。憑著記憶找尋到了昔日他和阿硯曾經去過的那處山泉。卻見這裡依舊泉水汩汩,他摸索著,尋到泉水下方那處洞口。
地道里依舊是散發著陳舊泥土的味道,蕭鐸彎腰快速前行,走了不過一盞茶功夫,便見前方豁然開朗。面前是記憶中的胡楊木案幾,年代久遠,案几上依舊供奉著那把劍,旁邊還有個神態龍鐘的老人守候著。
一起都是如多年前他和阿硯過來時的樣子,彷彿在這座神秘的神廟中,光陰靜止了一般。
第一次他們來時,並沒有太多想法,不過蕭鐸如今再看,卻是有所感悟。
他盯著那把劍的畫像半響后,終於伸出手來,指尖觸碰到了那畫像。
畫像不知道是什麼材質做成,也不知道是何人所繪,這麼些年了,竟然是絲毫不曾有何變化。
當他指尖碰觸到那裡的時候,只覺得有一股奇怪的力量湧入了他的體內。在那一瞬間,腦中一道白光閃過,他意識到了什麼。
可是那道白光轉瞬即逝,他似有所悟,卻彷彿什麼都沒想起來。
怔愣了片刻后,他終於起身繼續前往廟中央。
依舊是那條兩邊鑿壁上放了偌大夜明珠的通道,他一步步地走進去,卻是一步比一步艱難。
其實今夜已經有所感悟,明白一旦他踏出去,他可能就不再是曾經的蕭鐸了。
眼前仿若有一個深淵,等著他踏下,他卻無可逃避。
這個世上,其實還存在著另一個他。
從沒有哪一刻他比現在更清醒地意識到,如今的他果然是殘缺不全的。他的記憶和力量,有一部分都被封印在這個神廟裡,幾千年了不得逃脫。
到了通道的盡頭時,前方白光大增,應是已經到了。蕭鐸微微閉眸,咬了咬牙,終究是踏了出去。
那裡是一片猶如宮殿般的開闊之地,四周圍岩壁上掛滿了雞蛋大的夜明珠,把這裡照耀得猶如白晝一般。蕭鐸初始時眼前有些模糊,看不真切,待到眼睛漸漸適應了這裡的視線后,卻見在這大殿的正中央,有一個高台。
高台上,正有一把劍並一個劍鞘。
那把劍不知道是什麼材質打造而成,通體發黑,古樸精緻。雖然這把劍是插到了劍鞘之中的,可是卻依舊可以看出,這是一把天上地下都罕見的絕世好劍。
而包裹住劍身的那把劍鞘,卻是純白如玉,散發著瑩潤的光澤。
蕭鐸擰眉,一時不免想著,這就是幾千年前的自己和阿硯了嗎?
望著那把劍和劍鞘,冥冥之中,彷彿有什麼神秘的力量牽引著他,讓他不由自主地往前走去。
等到他醒過來的時候才發現,自己已經將手放到了那把劍柄上。
他試圖將劍□□,可是他手下一動,劍鞘上面的黃色符咒便光芒大增,將他的手牢牢釘在那裡,再也動彈不得分毫。
與此同時,有一股強大的力量自那劍柄上源源不斷地傳入了他的體內,熟悉的記憶頓時充塞如他的大腦。
他握著劍柄的手微微顫抖,心裡明白,這就是另一半的自己,幾千年前那個嘯傲九天的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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億萬年前,沒有天,沒有地,更沒有人間,宇宙的一切都是混沌之態。後來有一個叫盤古的人,在這混沌之中睡了十萬八千年後醒來。
他醒來后見周圍漆黑一片,便掄起大斧頭開天闢地。之後清者上升,濁者下降,天和地分開,而他自己的身體也發生了變化。
他的雙眼變成了太陽和月亮,他的四肢變成了大地上的東西南北四極,他的骨骼變成了起伏的山脈,他的肌膚變成了遼闊的大地,他的血脈變成了奔流不息的大地……
這就是大家耳熟能詳的盤古開天闢地的故事。
可是沒有人知道,這個巨人的身體上,有一顆牙齒,卻是最為堅固尖利的,並沒有如其他牙齒般化為山川,反而是落在了其他山川之上。
過了不知道多少萬年,那座山有了名字,叫上古山。
那顆牙齒在上古山不知道吸取了多少天地精華,其形態已經發生了變化,漸漸地蛻化為了一把劍。
其他牙齒都成了巨大的山川,唯獨它,只是一把劍而已。
不過這把劍卻是世間最為堅硬之物,且煞氣十足,能瞬間摧毀崇山峻岭,也能攪亂浩瀚東海。
又過了幾萬年,世間已經有了人類,他也漸漸地修成了人形。修成人形的他烏髮披肩,桀驁不馴,一身的煞氣,在這世間任意放肆妄為,我行我素。
正所謂五湖四海乃我同族,世間萬物皆我兄弟,天地之間他又怕誰呢。便是哪個看他不順眼,也會懼怕於這把劍的剛厲殘冷,不敢上前規勸。
其實要說起來,誰又有資格去勸解他呢?
三界五行,六道輪迴,所謂的規矩,不過是有了人神鬼之後才慢慢地有了的規矩,而他呢,論輩分不知道高出這些規矩多少,哪個是能約束他的呢。
偏生他性情冷厲,遇事隨心所欲,違他心意者,他不知道造下多少殺孽,也有那順他心思者,被他引以知己的。
後來也是佛門一位高僧,叫垠化的,在人世間遊歷時,偶爾間看到了他,不由得大驚失色,只因他有著幾乎可以毀天滅地的強大力量,偏生又不經教化,桀驁不馴。若是被那邪門歪道之人利用了,後果不堪設想。
當下這位高僧垠化便跟隨在他身旁,試圖度化他入佛門,並想用佛門經書漸漸地化解他身上的戾氣,免得有朝一日他誤入歧途禍害蒼生。
蕭鐸倒是也不討厭這位垠化,倒是著實跟著修鍊了一番,本來這是極好的。誰知道後來蕭鐸自己因一次偶然,不經意間犯了佛門忌諱,這於他性子本來是沒什麼的。可就是那次,垠化收蕭鐸為徒的事情就此被人知道了,這件事傳揚出去后,垠化就因為蕭鐸的緣故而受了處罰。
也是合該出事,垠化經受了處罰后,不知道怎麼就走火入魔,後來經歷種種,便一命嗚呼了。
蕭鐸因為這事,心神大震,他覺得如果不是自己,垠化也就不會死。其實他未必多麼欣賞尊敬垠化這位「師父」,可是若要他因自己而死,自己卻是萬萬不能接受的。
就是因了這事,蕭鐸在佛門之中掀起了一場軒然大波。佛門認為蕭鐸冥頑不靈,蕭鐸認為這個地方簡直是十惡不赦的,於是雙方互不相讓,最後終於起了爭端。這場架是越打越大,及至到了後來,天地人三界都因此捲入了其中。
待到蕭鐸不知道屠殺了多少佛教道教子弟,大家才震驚地發現,怎麼人世間竟然遊盪著這麼一位來歷不凡的人物?論起輩分來,大家都得叫他一個祖祖祖祖爺啊!
是可忍孰不可忍,要麼收入囊中,要麼便要掌控起來,他在人間,以後還不知道造下多少殺孽呢!
因為這件事天地人三界前所未有地聯合起來,大家不分種族不分教派甚至不念過往間隙,空前地團結起來要剷除蕭鐸。
畢竟大家都感覺到了危機感。
蕭鐸的血脈心神連接著天和地,依他那為所欲為的性子,萬一哪日他一個不高興,便是要毀天滅地真就是可以的啊!
可是大家想了各種各樣的辦法,都以失敗告終了。畢竟蕭鐸實在是本領通天啊,他本是這個天地的創造者盤古最尖利的一顆牙齒,在他的兄弟姐妹紛紛化身為山川湖泊化身為這世間所有的時候,他卻獨自留下來了。
他在血脈中有著盤古留在這個浩瀚天地間的最後一絲精氣,他是充滿戾氣的,也是帶著天生的殺戮氣息的,他好像不願服從任何人的管教,他也不屑與自己這行人為伍,更不要說被柔化招安。
就這樣,大家絞盡腦汁卻無計可施,只能眼看著蕭鐸任意妄為隨性作惡。
終於有那麼一天,某個新上任的神仙忽然拍腦袋想到一個主意,美人計。
問題是蕭鐸這樣的人會喜歡怎麼樣的美人呢?
大家盤腿坐在那裡,參禪的參禪,念經的念經,悟道的悟道,掐手指的掐手指,八仙過海各顯神通,在七七四十九日後,終於有個叫月老的神仙看著手中的紅線,領悟到了什麼。
「原來蕭鐸這人,也是命中注定合該有一樁姻緣的。」
「姻緣?」
蕭鐸那樣的嗜血之徒,竟也會有姻緣?什麼樣的女人能夠忍受他?!
月老笑呵呵,捻著手中紅線,笑而不語,卻將目光投向了佛門洗硯池裡。
大家順著他的目光,齊齊看向了洗硯池,卻見那裡正搖曳著一株墨蓮。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有風來襲,這株墨蓮玉顏仙姿,三界之內再無人能比。
眾人盯著那柱墨蓮,很快便看出了這其中因果。
原來當蕭鐸殺入佛門,血流成河的時候,他曾經過洗硯池,看到那朵蓮花在風中搖擺婀娜多姿,當下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多看了一眼。
也就是這一眼,註定了後來多少世的孽緣。
那朵墨蓮本就有了佛性的,自然甘願為佛門驅使,可是這個美人計卻是只能成功不能失敗的,於是他們必須要將這個美人計的好處利用到極點,爭取一舉就此擒拿下蕭鐸,從此後將蕭鐸禁錮起來,永除後患。
這麼一來,就有不知道哪位得道高僧,竟然想出將這株墨蓮煉化為一把劍鞘,去制衡那把根本是沒有鞘的劍。
蕭鐸將過往幾千年幾萬年的記憶慢慢地在腦中過了一遍,再次睜開眼來,望著那對已經緊緊相結合了三千六百多年的劍和劍鞘。
劍身是自己熟悉的,那就是曾經的自己,而劍鞘呢,就是阿硯了。
其實他現在已經能夠清楚的記得最初見到阿硯的場景,是在上古山草場鶯飛的一個春日裡,她白衣白裙,含笑落在芳草之間。
當他第一次見到她的時候,只覺得百花失色,萬物無聲,腦中心中只有一個她。
他並不知道這個女子就是在佛門洗硯池旁他曾為之駐足的墨蓮,可是卻知道她就那麼飄然而落,恰好落在他的心坎上。
夜明珠的光輝映入了蕭鐸幽深的眸子里,他唇邊輕輕泛起一個笑來。
抬起手來,他輕柔地撫摸著那把劍鞘,啞聲道:「我從來沒有怪過你,知道嗎?」
其實他從一開始就明白,她是別人為他設下的一個圈套,可是他依然義無反顧地跳了。
她的滋味如此美好,他原本就願意付出一切。
更何況,想起在人世間要陪伴自己一輩子的阿硯,其實現在這樣也挺好的,不是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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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個番外,寧非的番外,交代寧非的前世今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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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人間有兩個名字,一個叫霍啟根,一個叫寧非。
他本來的名字自然是叫寧非的。
寧非最開始的時候,是一塊普通的石頭。洗硯池裡那謄寫了不知道多少佛經的墨跡落下,氤氳在清澈的池水中。他在那沾染了佛氣的墨色中漸漸地有了朦朧的意識。
他睜開眼睛,透過洗硯池清冽的泉水,看到的正是那柱墨蓮婀娜的身姿。
那個時候她還是含苞待放的模樣,半枝在水下,半枝在水上,偶爾有帶著水汽的風吹過,她纖細柔媚的身子就在池水中搖擺。
他覺得她在為自己跳舞。
他當時還很脆弱,意識也頗為懵懂模糊,看著看著,也就繼續睡去了。他一睡就是幾百年甚至上千年,待到再次恢復意識時,他就聞到了一股清淡的香味。
他並不知道那是蓮花的香氣,只覺得那香氣聞所未聞,馥香撲鼻。
他努力地仰起頭看,卻看到她在水中,調皮地眨著眼睛對他笑。
她笑得很好看,在那一刻,他明白自己應該是心跳加速,臉紅耳赤。
不過他是一塊黑色的石頭,反正臉紅了別人也看不出來的。
「你是誰啊?」她俯首笑望著他,這麼問道。
在他聽來,她的聲音實在是清靈猶如天籟,動聽極了。
他想張口回應她,可是卻發現,自己根本不會說話。
這時候他才想起來,自己只是一塊石頭,才剛剛修得了意識,能夠看到周圍的一切都已經萬幸了,又怎麼會說話呢?
「嘻嘻,你是不是不會說話?」讀過不知道多少卷佛經,聽了不知道幾萬年禪音的她,竟然看破了他的窘境。
他只好點了點頭,不好意思地看著她。
「你肯定也沒有名字吧?」
點頭。
「我給你起個名字好不好?」
點頭。
「昨日里我在經書中看到兩個字,覺得很好玩,不如就給你當名字吧?」
點頭。
「你怎麼也不問問是哪兩個字呢?不過你不會說話,那我就直接當你答應了。那兩個字是寧非,你就叫這個名字吧。」
點頭。
「寧非,你為什麼不會說話?」
搖頭。
「你趕緊學會說話吧,這樣就能和我玩了,我已經在這個洗硯池裡幾萬年了,好生無聊的。」
點頭。
之後的日子裡,一株婀娜清麗的墨蓮,並一塊墨黑的石頭就那麼相互偎依著,就這麼又過了數萬年的光陰。
那塊石頭後來也學會了說話,不過他並不是特別愛說話。多數時候,他緊挨著她的根莖部,聽著風中傳來的她軟糯清靈的話語。
有時候她會嫌棄他沒個反應,於是他就會點點頭,沖她笑笑。
她再嫌棄他笑得不夠好看,他就對著水中自己的影子,一次次地練習一塊屬於石頭的笑。
這日子本來就會繼續這麼過去,洗硯池裡依然會有許多的墨跡落下,他們會聽著佛音裊裊,嗅著那大殿上傳來的陣陣煙火香,受著佛門真跡的滋潤,將這靜謐祥和的日子一天又一天地過下去。
可是那一日,血腥味驟然傳來,哀嚎聲慘不忍睹,她和他都震驚了。他們不明白,到底是什麼人,竟然在這佛門清靜之地肆意撒野?
正想著的時候,那股濃郁的血腥味更重了,有力的腳步聲傳來,同時一股冷戾狂躁的殺戮之氣撲面而來。
他浮出水面,擋在她的面前,向遠處看去。
卻看到,有一個男子,高健偉岸,狂放不羈,披著一身在風中捲動的寬大玄袍,提著一把猶自流血的利劍,正行經洗硯池旁。
那男子雙眸幽暗,氣勢陰沉暴虐,一頭不羈的墨發披散在肩頭。他是陰暗和嗜血的,有他所在的地方,便是祥和的佛門清靜之地,彷彿都瞬間被萬年寒霜所籠罩,讓人覺得自己瞬間墜入了阿鼻地獄。
寧非和阿硯都有些驚呆了,阿硯想將寧非按下水中,寧非卻想擋在阿硯身前不讓那男人看到她。
誰知道就在這個時候,那男人卻略一轉首,看向了這個方向。
寧非不知道背後的阿硯是什麼反應,他只知道,自己看到了一雙森冷到看不到任何光亮的黑眸,那是一種比地獄最底層還要冰冷絕望的黑暗。
可是這種震撼並沒有維持多久,他就發現一件讓他感到顫抖的事情。那個男人的目光落在了他身後阿硯的身上,並且那黑暗的眸子底處閃過一道光亮。
一種難言的滋味湧上心頭,寧非握緊了拳頭,幾乎想衝過去將那個男人趕走。
就在這時,那個男人看了阿硯片刻后,便提著劍,轉身離去了。
徒留下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
寧非並不知道,只是這男人一個駐足而已,對他和阿硯的命運將造成怎麼樣的影響。
後來他問起阿硯關於這個男人,兩個人的對話是這樣的。
「他很可怕。」
「嗯」
「他剛才險些要殺了我們。」
「不,我沒有覺得他要殺我們啊,他還衝我笑呢。」
「我怎麼沒有看到,他沒有沖我們笑,他要殺我們。」
「他真得沒有殺我們的意思,我看到他笑了,他的眼睛在沖我笑。」
石頭寧非頓時不知道說什麼了。
他練習了這麼些年,依然沒有笑出讓她覺得是笑的笑來,可是那個男人只是看了她一眼,她卻覺得那個男人在笑。
他覺得很無力。
而在之後的日子裡,他眼睜睜地看著她在熔爐里經受了怎麼樣的痛苦,又親眼看著她墜下凡塵,去遭遇那個命中注定的男人,眼睜睜地望著她和那個男人一起化作劍和劍鞘被封禁在上古山下。
幾千年後的有一天,他也曾駐足在望族的神廟前。
周圍的小孩子們驚奇地望著他,望族的人滿臉的防備。
他們並不知道神廟中所囚禁為何人,更不知道那裡的人和他有著怎麼樣的淵源。
時光流逝,許多事許多人都已經淹沒在滄海桑田之變中,甚至連阿硯,都已經將他遺忘了。
仰起臉來,他望著上古山上方的茫茫蒼穹,腦中卻回想起幾千年的阿硯在墨池旁對他說的話。
「別人都以為我是為了剷除妖魔拯救蒼生,別人都以為我委屈了,其實只有我自己知道,我沒有委屈。」
「我想靠近他,看一看,他的眼睛里,到底有沒有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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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個番外,關於蕭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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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安這個人,生下來沒一盞茶功夫,就被他的親爹蕭鐸立為了皇太子。皇太子,就是大夏國的儲君,是大夏國除了他爹外最為尊貴的人了。
可以說,他也算是含著金羹勺出生的,生來便註定了無上的權利。
不過看起來他並沒有什麼可高興的。
在他長大漸漸懂事後,他回憶小時候,發現童年的一些記憶是模糊的,他只隱約記得自己好像不太高興,覺得虧大了。
虧大了是因為為什麼是蕭鐸的兒子!
好好的叫一聲爹,平白矮了一輩,且他其實聽並不喜歡蕭鐸這個人的。
可是為什麼小小的他會有這個念頭呢,他不能理解。
不能理解的他便開始思索這個問題,想了許久后,他明白了!
一定是他那個皇帝爹總是在和他搶娘!
想明白這個的蕭安,和他皇帝老爹更加的不對盤了。
於是蕭安從四歲開始,就邁著小腳丫,用小胖胳膊摟住他娘的脖子,低聲嚷著:「不要父皇,不要父皇。」
他娘自然是疼他向著他的,趕緊摟著他哄說:「好好好,不要父皇不要父皇。」
他就得意地看著臉色變黑的他爹,心裡別提有多舒坦了。
後來他稍微長大些,他爹就施展出奸計,說是給他請了個師父要教他本領。
他哪裡信呢,總覺得他爹那笑著的細長眸子里存著他娘看不出來的奸詐。
他哭嚷著說:「我不要學!」
可是這次他娘不再像過去無數次一樣向著他說話了,而是義正言辭地說:「你以後要繼承你父皇的皇位,當一國之君的。你爹雖說把這個國家治理得還不錯,可是以後怕是免不了在史書上留下一代昏君的惡名了。你小小年紀,可是不能步你爹的後塵,一定要自小努力讀書勤練武藝,長大之後方能辨忠奸明是非,成為千古稱頌的一代明君。」
到時候也許人家會看在蕭鐸有個明君兒子的份上,多少在史書上為他添上一句好話。
可憐的蕭安噘著小嘴兒,失望地看著他娘。
既然他娘這麼說了,他也不好再拒絕,畢竟他不能表現得比他爹差。他爹既然是一代昏君,那他一定要設法當個明君。
懵懂的蕭安就這麼一頭鑽入了他爹和他娘共同設下的陷阱。
他爹給他安排的是大夏國最嚴厲的一位儒學大家,以及一位武功高強但是性情卻十分冷僻的武學師父。他就在這兩個人的共同監管下,開始了他後來長達十年的水深火熱的日子。
他也曾向他娘告狀,表示苦不堪言。他生來性子懶散,最愛的就是躺在那裡睡個懶覺,除了他娘做了什麼好吃的時候,其他任何時候都是動作慢騰騰的,怎麼可能經受起如此的折磨啊!
可是當他出現在他娘寢宮的時候,卻看到他娘正坐在他爹的大腿上,兩個人其樂融融地說著什麼。
他側耳細聽,卻聽他爹說道:「我聽太子太傅提起,安兒這一段日子可真是長進不少。」
他娘聽了,頓時面上帶了笑:「他小時候懶得跟只烏龜似的,如今倒是勤快了許多,你果然說得不錯,玉不琢不成器,看來以後還得嚴加管教。」
聽到這句,他的小心肝頓時碎了一地,找也找不到。
敢情他娘根本不心疼他,反而是盼著他再被「雕琢」一番啊!
他長到十六歲的身後,終於學成出師,算是擺脫了兩位太傅的魔爪,可是誰知道一轉身,他娘就開始要給他看姑娘定親事,他爹就要開始教他處理朝政。
「你長大了,我們也老了,你該學著治理國家,繼承皇位了。」他爹如是嘆息說。
蕭安瞅了瞅他爹依舊俊美無雙的臉龐,不由得暗自腹誹,這算是老嗎?如果他這是老了,那他讓那些長了皺紋的人情何以堪?
反正現在他娘並不在,他也就無所顧忌了,當下一屁股坐在旁邊的檀木椅上,翹起腿兒,不屑地說:「我還小著呢,為什麼要早早地處理朝政?人不風流枉少年,我這個年紀,正是走馬看盡長安花的時候。」
誰知道這話一出,他爹就一腿踢了過來:「你還要風流?跟誰學的?」
滿嘴的不屑和鄙視。
他不服,心中暗哼一聲,挑眉看著他爹,卻見他爹雖年長他二十多歲,可面目卻實在是和他一般無二,竟如同兄弟一般。
哼,這哪裡是爹,根本是個老妖精。
小時候他就看這個爹不順眼了,可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他不敢也打不過,如今他長大了學了絕世武藝,卻未必就打不過了。
於是這一日,在皇太子出師的第一天,他就和他親爹在太和殿轟轟烈烈地幹了一架,只打得琉璃瓦翻飛,檀木桌椅四分五裂成了粉末。
這個消息自然是傳到了阿硯的耳中,她聽到的時候正在喝著燕窩羹。淡定地聽著老侍女講完了這個消息后,她頭都沒抬,繼續喝她的燕窩羹。
其實她多少也明白,這些年蕭安和蕭鐸一直不對盤。蕭安在她面前裝老實,暗地裡陷害蕭鐸,蕭鐸便伺機報復,專門找了兩個太傅來對付蕭安。
蕭安苦熬十年,如今終於翅膀硬了,開始和他老爹對著幹了。
當一盞燕窩羹喝完了,她才抹抹嘴,淡聲道:「去看看吧,打不死就不算個事兒。」
這之後呢,蕭安和蕭鐸不知道打了多少次架,政事一言不合就要打,用膳一言不合就要打,甚至連後宮里種什麼花,一言不合也要打。
每一次打完了,都有一群泥瓦匠過去修補殿堂上的琉璃瓦……皇家泥瓦匠表示,心裡好苦……能不能不要每次都讓琉璃瓦躺槍?宮裡的琉璃瓦已經不多了……
阿硯自己也發現,這一對父子啊,真是天生的水火不相容,兩個人無論從吃飯的口味,到著衣的愛好,完完全全的背道而馳。
甚至到了後來,在選擇太子妃的時候,蕭鐸幫著點了幾個,蕭安竟然是一個都不滿意。蕭安自己選了三個,蕭鐸看了后直皺眉頭。
要說起來這父子二人,除了相貌相似外,唯一最像父子的地方便是對廟宇的憎惡了。
蕭鐸在自己兒子順利出生后,便開始拋卻了那層偽裝的皮,不再燒香拜佛聽佛經了。
蕭安呢,則是從娘肚子里起聽到佛經就頭疼難受拳腳踢騰。
如今長大了后,他自然是更為不喜。一聽佛這個字就開始皺眉頭,一看到有什麼僧尼就面露厭惡之色。
有時候阿硯沒什麼事,拿著個菩提串子念個佛經,都會被這兩個父子兩同時強烈的反對——「能不能別念了!!」
他們兩個竟然站在了一個戰線上來反對阿硯,這是從未有過的啊!
蕭鐸在位的時候,他下了一道聖旨,不許老百姓敬佛拜佛。這道聖旨曾一度遭受眾人的抗議,然並卵,蕭鐸的□□太可怕了,他們還要性命,只能對不起佛祖菩薩了。
蕭安繼位之後,他也下了一道聖旨,表示普天之下,大夏國土之上,他見到一道廟宇就要拆一道。
當了太上皇的蕭鐸,也會注意觀察自己這位皇帝兒子,對於蕭安其他的行事,他都是頗為不滿,就沒有一個滿意的。
只有這一件事,他聽說的時候,忍不住回頭對阿硯道。
「這果然是我的親生兒子。」
一句話,阿硯瞪大了眼睛,幾乎想去掐他耳朵。
敢情……他以為這不是他親生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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