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4.番外四

  八八年這一年對潘兆科來講,是極為難熬的一年,出院之後,擺在眼前的爛攤子令他一個頭兩個大。


  打從潘兆科住院起,他的碎石廠就充了公,由潘士聰領導著村裡人干,沒了潘兆科,碎石廠還在照常運作,每天老虎機震天作響,一車車的石頭子往外送。


  潘兆科心裡不平衡的想,碎石廠是他的,他在碎石廠運作,他不在,你潘士聰算哪根蔥哪根蒜,是想頂了他的位置,佔了他的碎石廠?


  該是他潘兆科的,他都得一點點要回來。


  要知道,潘兆科享福享了長達十年之久,論能力,他比不得潘陽,甚至連他的老大、老三都比不上。


  好在潘兆科有自知之明,出院在家休養的這段時間,慢慢看賬本,慢慢理順頭緒。


  潘兆科在醫院住了這麼長時間,出院之後來看他的人自然不少,親戚朋友,街坊鄰里,當然,其中不乏幸災樂禍想看笑話的。


  譬如二房、三房之類。


  頭些年三房和大房好,潘兆豐跟前趕後跟著潘陽開窯廠,燒磚、運磚,現在翅膀硬了,自己單幹,二房跟他掛上鉤了,不知道潘兆房和潘兆豐是怎麼商量的,眼下這兩人合夥干起了窯廠。


  這下把朱秀芝嘚瑟到不行,逢人就說她男人開窯廠了,每天燒多少多少塊磚,能盈利多少多少錢,若是趕巧碰上張學蘭了,還會問一句,「大嫂,大哥住院了,窯廠都誰在管吶?還能幹得下去嗎?」


  就朱秀芝這點豬腦子,也配張學蘭搭理?

  甩都不甩她!

  潘兆科住院期間,這兩兄弟沒一個過去看望的,出院之後倒是上趕的勤快,借著吃過晚飯的空當,潘兆豐兩口子來了。


  彼時老潘家人還在吃著飯,全家上下沒人願意搭理這兩人。


  還是潘恆春招呼了一聲,「來看你大哥吶。」


  潘兆豐自己拖了張板凳坐了下來,主動道,「大哥,現在怎麼樣了?有沒有留下什麼後遺症?家裡錢還夠用嗎,要是不夠.……」


  潘兆豐話還未說完,潘士松出腔就道,「三叔,你沒聽說過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不勞你操心,錢花不完的花!」


  聞言,潘兆豐扯嘴呵呵笑了笑,沒吭聲。


  潘兆科朝潘兆豐看了一眼,眼前這個人好賴是他親兄弟,他住院了這麼長時間,沒去醫院一趟,夠讓潘兆科心寒的,潘兆科也不想看到他這兄弟,開口道,「兆豐,沒事的話跟家美回去吧,吃了飯好休息了。」


  潘兆科話音剛落,老頭子潘恆春道,「兆科,兆豐,吃了飯我有話要講.……兆豐,你去把兆房喊過來。」


  潘恆春話里不容拒絕,潘兆豐猶疑了下,終是起身去后崗頭喊潘兆房兩口子。


  再回來時,老潘家已經吃完了飯,姚祺妹把孩子遞給潘士松,她去洗碗刷鍋,其他人都在堂屋裡,潘恆春沒拐彎抹角,直接對潘兆豐和潘兆房兩兄弟道,「兆房、兆豐,你們把今年的生活費先交給我,不止今年,以後每一年都交。」


  冷不丁提這事,潘兆房和潘兆豐兩兄弟都愣住了。


  潘恆春敲敲煙袋杆子,道,「怎麼,不願意?這些年我沒要你們養活,你們差點都忘了我還活著是吧?」


  聽潘恆春這麼說,潘兆豐忙道,「阿噠你這是說得什麼話,給就給,不就是生活費嗎。」


  好歹潘兆豐現在也是窯廠的一把手了,養活潘恆春這點錢他還沒看在眼裡。


  潘兆豐手裡是有閑錢,可潘兆房條件就差許多了,不太樂意,衝口道,「阿噠,好好的怎麼又提生活費的事了,當初不是說好的嗎,你的地給大哥,大哥供養你。怎麼,現在是大哥供養不起你了?開始要我們拿錢,那地怎麼說,這樣大哥倒是佔了便宜,一畝地一年怎麼也得收好幾百斤糧食吧!」


  潘恆春兩眼一瞪,「乾地里收的那點糧食,除卻我口糧,剩下的都交糧站去了,合著我就吃點糧食就算了?不穿衣裳不生病,不住房子的?」


  潘兆房不吭聲了,滿臉不情願。


  潘兆科看在眼裡,他也不吭聲,斷然不會再說什麼阿噠以後我養你之類的話,阿噠不是一個人的,憑什麼他來養?要養大家一塊養。


  潘恆春又道,「我的地以後歸我自己,我自己種,你們兄弟三每年每人給我五十塊錢,生病住院就另算,還有我住房子的問題,我現在住的地方是你大哥的,兆房、兆豐,你們看是把蓋房子的錢給你大哥,還是你們兄弟三個給我重新弄地皮蓋一個房子?」


  朱秀芝當即道,「弄地皮?阿噠你當地皮是容易換的啊,我們哪有這麼多閑田拿去換地皮!」


  窯廠已經佔了他們兩畝田了,剩下的田收了糧食,留足口糧,再交給糧站,壓根就賣不到幾個錢了。


  本以為這樣潘恆春會心軟,哪知老頭子熟視無睹,繼續道,「兆房、兆豐,你們看怎麼辦吧。」


  潘兆科適時開口,問張學蘭道,「學蘭,當時我們蓋雜貨鋪兩間房花多少錢?我有點記不清了。」


  張學蘭接過話茬,想也不想就道,「連磚帶瓦,還有泥瓦匠費、門窗費、粉刷費,統共花了將近一千塊。」


  張學蘭話音剛落,孟廣美嘀咕道,「誰知道是真花這麼多錢還是假花這麼多錢。」


  這話好巧不巧就給張學蘭聽見了,頓時氣樂了,「當時蓋房子你男人也在,你問問你男人不就知道了?就算你男人忘記了,那房子擱那擱,明天我們就找人來估算估算花多少錢,看我有沒有撒謊!我可不像某些人,專干趁火打劫的事!」


  張學蘭這一番話說的潘兆豐兩口子頓時不自然了起來。


  潘兆豐斥責道,「廣美,沒你的事你少說話!」


  潘恆春掃了一圈眾人,道,「行了,為這點事吵嚷什麼!學蘭說的沒錯,這事我記得,是花了將近一千塊錢,學蘭已經夠憨厚了,還沒給你們折算地皮費,那兩分地皮也是兆科拿自己地跟隊里換的。」


  潘恆春話也說得差不多了,吧嗒吧嗒抽著煙袋,等著潘兆房和潘兆豐回話,任由兩兄弟交頭接耳商量。


  只要不傻,這時候都知道,寧可給錢,也不能再換地皮重蓋房了,那樣只會花更多精力更多錢。


  潘兆房道,「阿噠,我們給錢吧。」


  潘恆春點點頭,道,「成,你兩家各給你大哥三百五十塊錢,別跟我討價還價,真要較真起來,你們不止出這些錢!」


  兩兄弟見潘恆春面色不太好,哪個還敢再嘰嘰歪歪,自然同意了潘恆春的決定。


  潘兆豐瞧了一眼他大哥,慢吞吞道,「那阿噠,雜貨鋪怎麼辦?既然我們出了錢,房子就是我們三人的了,大哥的雜貨鋪怎麼也不能再繼續擱那兒了吧?」


  潘兆豐多鬼啊,那真是一點虧都不能吃,一點好都不能讓別人佔到。


  眼下孫子輩的人只有潘士松在,潘士松是個暴脾氣,聽見潘兆豐這麼說,當即就炸了,齜牙衝口道,「潘兆豐你現在算的倒是清楚明白,你自己也不撒泡尿照照你那點德行,沒有我阿噠,能有你今天?!」


  潘士松這番話算是對長輩的大不敬了,要擱在平時,此時潘兆科早脫了鞋砸他了,可眼下,潘兆科持睜一眼閉一隻眼的態度,他老三的話正是他想說的,他自己不好說太難聽,老三代他說出來了更好。


  果然,潘兆豐臉上一陣紅白交錯,死死捏著拳頭,如果潘士松不是二十多歲,而是十幾歲,潘兆豐早就揍他了,可惜啊,人不得不服老,他倒是想揍人,也得掂量掂量自己能不能幹仗得贏。


  潘恆春喝斥了潘士松一聲,「士松,大人講話,小孩別插嘴!」


  潘士松吐了口唾沫,憤憤然坐下,死瞪潘兆豐,實在是潘兆豐做的事太不講究,如果不是潘恆春在,潘士松真想衝上去跟他干仗,把這幫人打的有多遠滾多遠。


  潘恆春敲敲煙袋杆子,道,「雜貨鋪早就已經歸我了,論這點,你大哥比你們有良心啊,唉.……」


  潘陽確實早就把雜貨鋪給潘恆春了,每年掙的錢潘陽分文都沒要。


  潘恆春說出這番話,二房、三房哪個還敢再吭聲,但不吭聲不代表他們就服氣,老頭子話雖這麼說,雜貨鋪掙那麼些錢,老頭子能花的完嗎?花不完的錢到底哪去了?錢在老頭子手裡,他還不是想貼誰就貼誰!


  不管二房、三房有沒有意見,這事算是拍案定下了,潘恆春讓他們明天就把錢都給潘兆科,誰要是敢晚一天,他得親自去問問是怎麼回事,打什麼主意!

  二房、三房離開后,潘恆春又進裡屋一趟,窸窸窣窣一陣,再出來時,手裡多了厚厚一卷錢,全是潘恆春這幾年存下來的。


  雖說潘陽不要這間雜貨鋪給他了,可潘恆春也沒有理由去亂花錢,何況潘陽把他照顧的很好,他也沒有花錢的地方,現在老大有難處,這錢他怎麼也不能要了。


  潘恆春道,「老大,這裡有一千多塊錢,你拿著,頭幾年雜貨鋪營利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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