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9章 蘇番外
看不到的都是購買比例不夠,三天後即可看到正文~「話?什麼話啊?」
「……她說過,她其實並不願意放紙鳶。因為它們是這世上最不自由的東西,明明唾手可及那一片天空,但身後總還是有一條線牽著自己。這樣子的自由,實為不幸之至。」
「線?」凝木低聲應了一句。
「是啊……是線,牽著它無法飛得更高,也掣肘著它的行動……」
「那……阿煜,你能告訴我,是誰跟你說過這番話的嗎?」
楊煜搖頭一笑:「是誰說的,朕已經忘記了,想必她也一樣,都忘記了……」
凝木絞著手中羅帕,低頭垂目不語。
楊煜仰著頭再凝視了一番天邊的紙鳶,直到紙鳶已經看不見,才回過神來一般笑笑。「時候不早了,也該回行宮了。」
「……」
「阿凝?怎麼,不開心了?」
凝木彷彿被驚醒一樣地搖頭:「沒有!……沒有。我……我在想事情。」
楊煜看著她低頭的模樣,微微一笑,手伸到她頭頂輕輕撫了撫。「明日朕再帶你來這打獵,如何?」
「……好啊。」凝木點點頭,手微微握著羅帕,輕聲應下。
絲絲絡絡,纏繞奴心間。
「嗯……浩浩湯湯,一時無涯!」
「這個是……遺世獨立,羽化而登仙!」
「這、這個……」
「這個是……」
燭火幽幽,凝木眼也不眨地盯著楊煜提到她跟前的宣紙,蹙緊了眉一個字一個字地看過去。
半晌,她帶著疑惑和遺憾搖了搖頭:「我……不認識。」
「這幾個字啊,念作『今時不見古人月,今月曾經照古人』。」
「今時不見……古人月?」凝木認真地隨著他默念了一遍,再次搖頭。「這是……什麼意思?」
楊煜收起了手中的宣紙,懶散地靠在案幾邊上,拿起桌上一杯酒,對著那照不進殿堂月光的冷月遙遙舉了一杯。「意思就是——」他輕描淡寫地一笑,仰頭飲下杯中酒。
「如今的人見不著千百年前的月亮,可這冷月卻見證了一批又一批的浩蕩紅塵,清清冷冷地……掛在天上,冷眼瞧著我們這一群紅塵中人來來往往……呵……」
「……我不明白。」
「你這一回該明白了,」楊煜擱下酒杯,忽而一笑。「就比如今日的阿凝見不著昨晚的月亮,可今晚的月亮,卻見過昨日的阿凝。」
「這個我懂。」凝木揚起一抹笑容,坐在椅上轉了轉身,發間的朱釵隨著她的動作微微搖晃。「可這有什麼意義嗎?我見不著昨日的月亮,可我能見著今日的月亮啊,明天的我,自然也能見著明天的月亮。有什麼……好悲傷的呢?」
楊煜啞然笑了起來:「是沒有什麼好悲傷的,罷了罷了,阿凝,你的心可長出來了?」
「心?」凝木一愣,下意識地撫上胸口,垂了下頭。「我本是死物蒙靈,只是個精怪而已,又怎麼會有心?」
話音未落,她又抬頭笑道:「不過我知道國師為何把我送給阿煜,因為阿煜說了能給我一顆全新的心。雖然我現在沒有真正的心臟,但阿煜的心就是我的心,我們的心是連在一起的。」
燭火重重之下,她的笑容是那麼的耀眼純潔。
楊煜似是看呆了一般直直地盯著她,半晌才俯身下去,稍稍眯了眯眼。「好,阿凝,朕記住你這話了。」
「也希望你……不要忘記。」
「我怎麼會忘記呢?」凝木歪了歪頭,有些不解,雙眼水靈靈地眨了一眨。「我說過了,你的心就是我的心,你不會忘記,那我自然也就不會忘記了。」
楊煜如深潭一般冰雪漫天的雙眼緊緊盯著凝木,半晌,他撫額大笑起來。
「好!你說得對!朕的心也就是你的心,朕不忘記,你也不會忘記……阿凝啊,遇到你,真是朕這一生中最不後悔的事。哈哈哈哈……」
楊煜眼底毫無笑意,可他的笑聲卻在殿中回蕩了許久,直到大殿上的燭火漸漸暗下,直到那兩個人的身影漸漸隱去,直到殿上又被照得燈火通明一般亮堂。
又是一陣斗轉星移。
燈火通明的大殿之上,楊煜一身龍袍,臉色鐵青地立於前殿,在他面前正跪著一名身穿大紅鳳冠鳳袍的女子。
那女子面容姣好,可第一眼看去留下深刻印象的竟不是那一張絕色面容,而是她臉龐上彷彿與生俱有的一種威嚴。
她面上帶著不容置喙的堅毅與威嚴,雙手托著聖旨捲軸高舉過頭,緩慢而又鄭重地一字字道:「請陛下下旨。」
「荒唐!」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楊煜一甩袍袖,神色滿是震怒。「皇后,朕看你也是個知書達理的人,平日里性子也一向溫婉柔和,怎麼這一次也隨著那些糊塗東西鬧起來了!」
「陛下錯了。」皇后不卑不亢地回道,語氣卻是堅定無比。「臣妾一心只為陛下,只為這天下蒼生。陛下若是嫌宮中欠缺佳麗,是臣妾的失職,臣妾自當領罰。若陛下想要新人,臣妾立刻就能給陛下找上一家世才學雙全的貌美女子,陛下也無需為一介精怪沉淪。」
「沉淪?」楊煜危險地眯起了眼睛。他走下前殿,俯身用手捏住了皇后的下巴,強迫她抬起頭來與他對視。
「紀芷韞,你給我聽好了。」他捏著紀皇后的下巴,眼中暗涌無數,幾乎是咬緊了牙一字一句地說出來的。「論夫妻,我是夫,你是妻,理當遵從夫君;論君臣,朕為君,你為臣,不得過問天子事!我待阿凝如何,輪不著你們這些人來說三道四。」
說罷,他狠狠一甩手,紀皇后一下子就被他甩到了地上。
楊煜冷哼一聲,拂袖便要離開。
「陛下!」紀皇后的聲音再度響起。
楊煜腳步一頓。
紀皇后深吸了一口氣,從地上撐起來,深深地磕了一個頭。「請陛下下旨!」
「你!——」
「請陛下下旨!」她頭抵著冰冷硬邦邦的地面,鳳冠的珠穗垂落下來晃晃蕩盪,落到地上發出細碎的響聲。
大殿里如死一般的寂靜。
宮燈里緩緩燃著燭火,燈芯啪地一聲爆開。
紀芷韞的聲音仍是一開始那樣堅定不移。「自凝木姑娘現世以來,國內旱澇不斷,天降紅雨,餓殍遍野。軍中軍心渙散,各地藩王心生異心,朝野上下人心躁動。荒郊野外之地更是妖孽橫生,國將不國!請陛下下旨,賜死凝木姑娘!」
「紀芷韞!」楊煜幾乎是震怒地喊出了這三個字,面上陰沉如即將來臨的海上風暴。「我告訴過你,你不用理會這些朝政之事!」
「陛下,臣妾不為這朝中事,只為這天下事。」紀皇后抬起頭來,目光中是一片磐石不移般的堅定。
她的眼睛和凝木不一樣,凝木雙眸靈動,就像是一雙翩翩飛舞的彩蝶,而紀芷韞的雙眼卻如一汪湖水那般溫和平靜,卻比凝木要多了幾分氣度和威嚴。
「陛下,天底下不止一個凝木姑娘,可天底下只有一個南朝。陛下是想將自己的半生心血都毀在凝木姑娘身上嗎?」
「陛下,」眼看楊煜隱隱有暴怒之勢,紀芷韞又磕了一個頭,趕在他之前繼續說道。「臣妾知道,自古以來雖多有紅顏禍國之事,但歸根究底,都是帝王之錯,與紅顏美人無關。可陛下,這一次不一樣。」
「好。」楊煜一甩衣袍下擺,乾脆回過神來,直視著紀芷韞,怒極反笑。「你就說說,這一次有何不一樣。」
「請恕臣妾無禮,陛下看中凝木姑娘,想來並不全是為了凝木姑娘吧?」
「哦?此話怎講?」
紀芷韞頓了一下,而後抬眸直視楊煜,口中緩緩吐出一句話來。
「陛下可還是記得當年嵇康先生的批命?」
「放肆!」
楊煜一下子打翻了一旁立著的琉璃宮燈,巨大的聲響使得外間的宮女太監都跪了一地。
「紀芷韞……你真是放肆!」他氣得聲音直抖,眼中瞬間便充滿了血絲,暴怒無比。「你在這宮中十年修身養性,修到的便是這些東西?!」
「看來陛下果然沒有忘記先生的批命。」紀芷韞並不為楊煜的震怒所動,她微微笑了一下,目光平靜如水,徐徐道,「命者天定,運者人定;戊土丑月,火正印,比劫局。戌庫得民,砥定天下,本帝王之命,開國君主。然原局有戌,戌庫收兩午火,甚烈,辰戌沖,暴而不治,國運將息!命三運七,帝王命,老禍運!若要抵運,當——」
「住口!」
楊煜大步上前,緊緊扼住紀芷韞的脖頸,一向深邃沉靜的眼中露出宛如狂風暴雨般的怒意:「住口,紀芷韞!我早就忘記那些東西了,早就忘了!」
他手中青筋暴出,扼得紀芷韞臉色發白。「你聽到沒有?!我早就忘了!」
紀芷韞被他扼得無法言語,雙手無力地握住楊煜青筋暴起的手,一口氣也喘不上來,眼裡一下子含上了淚意。
「什麼狗屁命運!什麼命三運七,都是放屁!」
「我楊煜要的東西,從來就不靠命!這江山是我親手打下的,這南朝是我親手治理的!為什麼要聽信那個老東西的胡言亂語,白白把江山拱手送人!」
「紀芷韞,你跟了我十五年,你難道沒有親眼看著我打下江山,跟著我登上這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位置,親眼見證這繁華十年?!你說,我這十幾年來兢兢業業為國為民,我為什麼要聽信一個老瘋子的話!你說啊!」
那站起出列的人卻彷彿沒有感覺到任何異樣一般,直挺挺地在大殿中立著,雖是低頭垂目,卻是任誰也能看得出他說此話時滿腔的不服與憤怒。
楊煜稍稍眯起了眼,支著頭看向那人。
「哦?妖女之事?朕倒是想問問,那妖女,指的是何人啊?」
那人嘴角微微揚起,卻是再度恭敬地鞠了一躬。「陛下既然心裡已經知曉,又何必問臣呢?」
「大膽明德!」楊煜尚未發話,他身邊的高公公卻尖細著嗓子一甩拂塵,責罵了起來。「陛下好言好語地問你話呢!為何不敬?」
「高公公,」名喚明德的人微微欠了欠身,「我在和陛下談論家國大事,幾時又輪得到公公插嘴了?」
「你——」
「那依明愛卿之見,」楊煜抬了抬手,阻止高總管繼續說下去,看向殿中之人道,「既然這宮中有愛卿所謂的妖女一說,朕又該如何呢?」
明德仍是低著頭,恭敬道:「臣,不敢妄言。」
楊煜便微微揚了揚嘴角,忽地一手用力拍在扶手龍頭之上,厲聲喝道:「既然不敢妄言為何還信口雌黃!明德,你真當這朝堂之上是你隨便胡亂造謠之地?!」
「臣,不敢。」
「陛下!」明德話音未落,便又有一人站起啟奏道,「臣有一事啟奏。」
「說。」
那人行了一禮,方道:「自文德皇后薨后,宮中無後,臣啟奏陛下,選秀封后。」
「哦?那依眾愛卿之見,何人能擔當起皇后一位?」
「宸妃娘娘品行甚篤,賢淑良德,臣以為,宸妃娘娘可為後。」
「陛下,臣也有一事啟奏。」明德微微一笑,再次行禮道。
楊煜輕哼一聲:「說。」
「自先太子薨后,東宮無主,陛下年事已高,臣斗膽,請陛下立儲!」
金鑾殿上光影交錯,天子閣帷幔重重,那鮮艷的紅色潑成了舊年的陳漆,金龍纏繞的雕樑畫棟也被風吹雨打,再不復十年前的雄偉壯麗。
楊煜已不再是當年英明神武的少年天子,凝木卻仍是當年那一張絕世無雙的面頰,膚如凝脂,眉黛煙緲。唯一不同的,便是她身上已經披上了紫紅的宮紗,鳳簪髮鬢,額間也不再是當年一水花鈿,而是被人點上了鮮紅的硃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