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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1章 花神調(蘭)

  我愣住了,不是因為她那寬宏大量的心胸,而是因為她這一番愚蠢之極的言論。


  冷靜,冷靜,聽碧。


  冷靜。


  我深吸了一口氣,平復了一下自己的心情。


  「是,」心緒勉強平定下來后,我對著花謠道,「他現在是還沒有做後來的事,所以後來的事我可以不算到他頭上。可是你別忘了,」我瞥了一眼倒在血泊之中生死未卜的蘇晉,狠狠地咬了回牙根,才繼續道,「他現在之所以會這麼狼狽,是因為他被剝了神身、削了神骨。那他又為什麼會遭受到這樣的懲罰?那是因為他違犯了天規,天帝親自降罪!太子懷逐貴為天帝長子,若非不是他做下了什麼天理難容之事,依天后那溺子的性子,會容許天帝降罪於他?!」


  「你現在還敢說,」我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他無罪嗎?」


  「可天帝不是已經給他懲罰了嗎?」花謠蹙眉,雖面現猶豫之色,但也只是一閃而過,「他已經被剝了神身,削了神骨,已經為他此前的錯誤受到懲罰了,還想怎麼樣?天條刑罰的存在不是為了懲罰那些犯錯的人,而是為了給他們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只要他們罪不至死,就都還有救,還能救,需要救。」


  「還想怎麼樣?我就是要他死!」我冷笑不已,只覺得她簡直荒謬,「他改過自新,那那些被他害死的人上哪說理去!他們甚至連魂魄都沒有留下一絲一毫,跟那些魂飛魄散的無辜百姓比,他哪裡慘了?哪裡需要救贖了?」


  花謠被我這話說得一時無言。


  半晌,她才頗有些疑惑不解地道:「你這丫頭怎麼就那麼倔呢?反正在你的記憶里太子懷逐也是活了下來的,若是貿然改變歷史,讓他現在就去死了,你怎麼確定這天道不會因此變得更糟?」


  「再沒有比他活下來更糟糕的事情了,」我平靜道,「他就是個禍害。」


  「禍害?!」花謠猛地抬頭看我,她站起身,不可置信地又念了一遍,「禍害?是誰教你這個詞的?這兩個字可不能隨便亂說!」


  「我可不是隨便亂說的,」想起蘇晉對我們所做的種種,尤其是沉新面對神女哨時的痛不欲生,我就恨不得扒了他的皮、抽了他的筋、把他挫骨揚灰,禍害二字自然也說得毫不猶豫,「總之,不論是蘇晉還是太子懷逐,他都是個禍害,都該死。」


  「你就這麼恨他?」花謠不可置信地看向我,「可在你的記憶中,他對你極好,又給你熬藥,又給你彈琴,雖然他設計了你,可他從未動過你一份毫毛。」


  他對我好?他對我要是算好的話,那三哥豈不算是對我寵上天了?


  我因為她這近乎天真的話語而忍不住諷笑了:「那是因為他要拿我的身體去滋養你的魂魄,自然會對我好!我現在也算是知道了,為什麼龍族中人那麼多,他卻偏偏看中了我,要拿我的龍身,看來是因為我和你長得有八分相似之故,所以他推測我的龍身會對你的魂魄滋養更為有利。說起來,花姑姑,你也算是差點害死我的兇手之一呢。」


  花謠盯著我看了許久,才慢慢地道:「我明白了。」


  「丫頭,你恨蘇晉,但不是因為他害了多少人,篡改了多少天道,而是因為他擄走了你,讓你身魂分離,差點死掉,更因為他對付了你那沉新神君,讓他痛不欲生,對不對?」


  「有什麼不可以的嗎?」我毫不示弱地看向她,「他的命寶貴,沉新和我的命難道就不寶貴了?我差點被他害死,我喜歡的人也被他好一番折磨,為什麼我不可以恨他?難不成,」我冷笑一聲,「不是為了天下蒼生,我就沒有理由恨他了?可笑。」


  聽出我話中明顯的挑釁之意,花謠的眼中就帶上了幾分薄怒,「可你心中對他已經形成了既定的看法,這對他來說是不公平的。」她壓了壓眉,看上去有些生氣,但最終還是深吸了口氣,和顏悅色道,「聽碧,我知道你恨他,覺得他該死,但是這世上沒有無道理的事,他為什麼要去篡改天道?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復活我?如果是為了復活我,我有了你的警告,難道還會那般容易地死去嗎?那他不是就有一半的可能不會成為後來的蘇晉了嗎?」


  對她這番看似語重心長的話,我只說了八個字。


  「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花謠神色一冷:「那你是堅持不肯救他了?」


  「我現在是魂魄之身,什麼也做不了,要不要救是你自己的事。」我道,「但是花姑姑,我要提醒你一句,莫要當了東郭先生。」


  「這點你放心,我自有分寸。」似乎是認為我在無奈之下鬆了口,花謠秀眉一揚,笑得張揚又自信,「我還不至於愚蠢到這個地步。」


  不至於?你準備救他,已經是愚蠢至極了!


  我心中冷笑,面上卻不顯,只是做出一副無奈的樣子來:「那好吧,你是這花島的主人,你要做什麼,我這個做侄女的也管不著你。只是希望你以後不要後悔,花姑姑。」


  「我為什麼會後悔?就算以後事情有變,殺了他也不晚呀。」聽了我這話,花謠明顯神情一松,「說來,我也曾在仙會上見過幾次太子懷逐,覺得他這人不像是你想的那麼壞,或許是後來出了什麼事情才讓他性情大變的。總之,你就放心吧,我現在是在救人,但這也不代表我就要救他一輩子。我是花神,自然要為我三清的清明出一份力,既為神仙,自然不會對他篡改天道一事坐視不管。他若是以後妄圖篡改天道,我第一個不會放過他。」


  我輕笑:「那你就救吧。」


  花謠微微點了點頭,就再度走到蘇晉身旁蹲下/身,繼續給他檢查傷勢。


  我盯著她的背影,一錯不錯地看著。


  片刻之後,她收回手,閉上雙目雙手虛合,周圍就陸陸續續有花瓣飛到她掌間,飛舞著凝成一團,緊接著,她以右手御花,就對著蘇晉的脖頸處按了下去。


  就是現在!


  我斂了笑意,手中凝聚了全身法力,全部加諸在水靈珠上,在花謠將花團按下去的同時朝著蘇晉翻手擊出!


  若是別人也就罷了,蘇晉……我絕對不會放過!


  隨著我手中水靈珠光芒大盛,花謠匆忙回頭,手忙腳亂間祭起的結界被我的法力一下穿透,聚集了我全身法力的那一掌化成一道亮眼奪目的光芒,一下子覆蓋住了蘇晉全身。


  「太子!」


  一片大盛的白光中,我耳邊響起花謠的驚呼聲,我伸出手,擋住這越來越亮的白光,同時閉上了眼睛。


  白光盛極,在一瞬間就淹沒了我。


  ……


  ……


  ……


  不知過了多久,我耳邊斷斷續續地飄進了幾率琴音,有誰在清冷淡漠地說著「承蒙……相救……」,又有誰在那邊淺笑著回應,我聽不清,也不想聽清。


  一縷一弦,琴音緲緲。


  「……太……好興緻……」


  ……


  ——神仙無姓,沉新為名。


  ——之前給你手臂上的葯里混了羊角藤粉,塗上去會感到劇痛,但其實它不放也沒關係,這味葯本身就是止痛清涼的。


  ——不給你點教訓,你就不知道闖禍的後果是什麼。


  ……


  「寥寥……不過……」


  樊香漸起。


  ……


  ——怎麼,見到我很驚訝?不敢相信?


  ——我的確是有聽聞龍后將你禁足的傳聞,所以我這不是一從思過閣出來就馬不停蹄地來找你了嗎?就怕你無聊啊。


  ……


  「說笑了……」


  捻挑琴弦,琴聲幽幽。


  ……


  ——魂魄落淚,我不是第一次見到,哭得像你這樣狼狽的,我還是頭一次見到。


  ——好端端的一條龍,硬是被你哭成了條蚯蚓。


  ——不過沒事,無論你是條龍還是蚯蚓,那都不要緊,只要我喜歡就行了。


  ——表白心跡,懂這四個字的意思不?


  ……


  「……是……舍妹……」


  泛音大傾。


  ……


  ——除了你還會有誰?這世上值得我浪費大好人生的人可不多。


  ——我也最喜歡你了,聽碧。


  ……


  ……是誰……在我耳邊……


  聞聽得似有若無的琴音緩緩飄入耳間,我顫動了一下睫翼,想要睜開雙眼,只是原本輕如蟬翼的睫翼在此刻卻仿若有千鈞重一般,又酸又澀,讓我睜不開眼來。


  淡雅的琴音仍在繼續,就算我此刻閉著雙眼,但只是聽那琴音,我就在腦海中描摹出了一幅君子竹下圖來,只是……不知那君子是……


  ……


  沉……


  ……沉新……


  沉新……沉……


  ——不對,這個琴音!

  迷迷糊糊中意識到這琴音耳熟得有些不像話,我心一顫,猛地睜開雙眼。


  天光大亮,白熱的日光透過冰凌灑在我的臉上,讓我有一瞬間的怔忪。


  冰凌?我這是在北海……?

  「丫頭?」一張和我有八分相似的臉龐出現在我的眼前,對上我的目光,就鬆了口氣般笑了起來,「你終於醒了。」


  我還沉浸在沉新的笑語晏晏和北海的冰凌神殿中,陡然見到花謠那張和我相似得過分的面龐,怔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


  對,我想起來了,我因為不知什麼緣故來到了四萬年前,這裡是花神殿,不是北海,我面前的是花神,也不是沉新。


  「花謠?」我坐起身,下意識地伸手按上太陽穴,卻在下一刻又想起自己是魂魄之身,便放下了手。「我這是怎麼了?」


  「你怎麼了?你還問我!」花謠頭一刻還是一副關懷的神情,這會兒卻又沉下臉來,冷笑著叱道,「明明一開始還和我說得好好的,說讓我不要後悔,不要做什麼東郭先生,轉頭卻又立刻出爾反爾,對太子懷逐出手,看來你是壓根沒想讓我當這東郭先生啊。」


  我本就因為夢中和現實里的差距過大而有些懨懨的,聞聽她此話,頓時心頭火起,也懶得跟她擺什麼好臉色,當下就回敬了她一句:「真是奇怪,我有說過要放過他嗎?你善心大發想救人,我可沒說過我也是個大善人!」


  「你——」


  「不知在下何時得罪了公主,竟讓公主記恨至此。」琴音不知何時止住了,蘇晉自殿外走來,逆著光長身玉立地站在花神殿門口,一襲白衣飄飄,好不仙氣。


  他微笑著看向我,黑如墨玉的眼中帶著幾許興味:「我自問,這數萬年來所為行止……皆問心無愧,可是……公主誤會了我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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