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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3章 臨言

  隨著齏粉從沉新手中簌簌落下,室內一片寂靜,鴉雀無聲。


  譚蓁神情漠然地看著他手中落下的齏粉,沉默著不置一詞。


  粉末落乾淨后,沉新拍拍手,好整以暇地看著她,也不說話。


  他們二人就這麼在靜夜裡對峙著,有陰雲飄過,蓋過了那一輪弦月,也遮住了那一片清冷的月芒。


  我站在沉新身邊,也不想知道他們是什麼心思了,只默默地盯著他手背上的傷口看。血是已經止住了,但血腥味還瀰漫在我的鼻尖,揮之不去。


  很好,看來他是嫌神女哨造成的一身內傷還不夠看,想來個內外兼修。


  真是……說擔心又不甘心,想嘲諷他又真的心疼,我都快被自己糾結死了!

  說來也怪,沉新跟我在一起先是對付蝕龍,而後對付洛玄,對上蘇晉的神女哨還不夠,現在又對付了一個譚蓁,是一個接一個,就沒有停歇的時候,簡直像是中了詛咒一樣。


  想起娘親對他莫名其妙的敵意,我也是百思不得其解。


  唔……莫非在我出生時娘親曾給我算過命,算出了我和沉新八字不合,一旦遇上就會有各種各樣的意外和無妄之災,所以才會在聽聞我跟沉新接觸后動那麼大怒?

  嗯,很有可能,很有可能啊。


  我在一邊胡思亂想,思緒早飄到了不知哪裡去,不過目光盯著沉新的傷口沒有移開,或許是我的目光太過灼熱,沉新目光閃了閃,交叉起雙臂,將有傷口的右手手背用胳膊遮住了。


  哼,欲蓋彌彰。


  也是在此時,沉默了半晌的譚蓁終於有了動靜,她抬眸冷冷掃了沉新一眼,嘴唇蠕動了一下,抿唇道:「阿離他……在離開前說了什麼?」


  「嵐少俠臨死前曾對我說,」譚蓁有意要避開死之一字,沉新卻偏偏將臨死前這三字咬得分外清晰,也不知他是故意的還是無心的,「他這一生最後悔的事就是在那一年阻止了你哥哥帶你離開莽荒。」


  譚蓁一愣,「你說什麼?」她輕聲問道,我注意到她扶著門框的手猛地摳緊了,五指幾乎陷進了木板中。


  「他說了什麼?」她又問了一遍,指節發白,眼中盛滿倉惶之色。


  「他說,」沉新抱著手臂側過身,漠然道,「若他當時讓你哥哥帶你離開了莽荒,你就不會為了譚老夫人而違背本心,在一邊袖手旁觀,眼睜睜地看著無辜之人因你司幽的私心而亡,自然也就不會親眼看著你族人自取滅亡了。他還說,你本性善良,並無害人之心,只是在不得已之下才做了幫凶,他求我……看在他以魂飛魄散助我破開神泉陣、你又沒有親手害過人的份上,」他頓了頓,緩緩道,「放你一馬。」


  譚蓁大震。


  不過片刻,她眼中就聚起了七分淚光,面色更是慘白如紙,整個人顯得搖搖欲墜。


  「你說真的?」她靠在門框上,手緊緊地抓著門板,強撐著問向沉新,「他……他當真這麼說?他讓我離開莽荒?」


  沉新緩緩閉了一下眼,沒有看她,也沒有回答。


  譚蓁面上慟色更甚,她哀求道:「求神君……告知於我,這些話對我,真的很重要……」


  「既然重要,當日怎麼就頭也不回地拂袖離開了呢?」沉新冷笑一聲,「留他一個人在陣中魂魄消散?」


  譚蓁的神情就像是有誰狠狠扇了她一巴掌。


  「……我以為,」她緊緊摳著門板,過了許久才啞聲道,「他不想見我,既然如此,我又何必在他眼前添堵,讓他到死都……心裡不舒坦……」


  沉新輕哼一聲,沒說話。


  譚蓁就抿緊了唇,垂著頭靠著門框,不言不語。


  她這副心碎神傷的模樣實在是惹人發憐,我也是看得心有不忍,雖然是她出手在先,但她……唉,也算是情有可原吧。


  「沉新,」這麼想著,我就上前一步,有些不贊同地道,「人家對你說的都是臨終時的肺腑之言,分量有多重你肯定也知道,你何必藏著掖著不說?這樣不但讓她難過,逝者也難以安息啊。」


  「魂魄都散得乾淨了,還哪裡來的安息。」沉新低聲念了一句,頗有些耿耿於懷。


  「沉新!」


  「好吧,」他輕哼一聲,聳了聳肩,漫不經心道,「嵐少俠在臨死前就說了這麼幾句話,至於是什麼意思,我就不知道了,你自己理解吧。」


  他說這話時並沒有看向譚蓁,但話中所指不言自明,譚蓁聽了,就似喜似悲地笑了起來,兩行清淚滑落臉頰:「我就知道,我就知道……」


  她像是失了力一般靠著門框滑跪在地,腰間的鈴鐺穗子發出一聲破碎的鈴響。


  「當日哥哥就說,他遲早有一天會後悔的,可是已經太遲了……姥姥鑄下大錯,我身為司幽聖女,又自小被姥姥撫養長大,於公,於私,都不能對此事坐視不管……是我,苦勸姥姥無果后,就做了那幫凶,這才害了他們,是我、是我害了所有人,釀成了這一切……」


  晚風吹起她的髮絲,她跪坐在地上,神情恍惚地喃喃念著,緩緩伸手捂住了臉龐。


  夜色闌珊,陰雲瞧瞧溜走,月輝就這麼悄無聲息地灑了下來。


  凄風不問。


  沉新搖搖頭,嘆了一口氣,也沒再說什麼,轉過身開始低頭處理起手上的傷口來。


  我看著他那手背上鮮血淋漓的,還怎麼自己處理,想也不想地就上前一步拉過他的手,準備幫他處理傷口。


  雖然已經有了心理準備,可當我近距離看到他手背上那幾道猙獰的血口時,還是僵了一下,對譚蓁好不容易升起的幾分不忍立刻沒了。


  我咬緊了唇,一股怒氣在我心中翻湧,要不是顧忌著沉新,此刻我恐怕早已將他的手腕捏得發白了。


  許是見我遲遲不動,沉新就試著抽了抽他的手:「還是我自己來吧,反正也只是一點小傷,礙不到什麼的。」


  我握緊了他的手腕,不讓他收回手。


  「不要,」我抿著嘴,「我來。」


  他無奈地看向我:「我也不是不讓你來弄,只是你來……就是這麼讓我繼續滴血的?」


  「自然不是!」我低聲反駁他,眉頭蹙得越發緊了,「我只是覺得你這傷口這麼深,她也……真是下得了手。」


  「我和她隔著血海深仇呢,下不了手就怪了。」他笑道,「這傷口看著深,其實只是破了點皮而已,沒什麼大不了的。」


  聽他還嘴硬,我立刻氣不打一處來,抬頭瞪了他一眼,怒極反笑道:「是啊,只是破了點皮而已。既然只是破了點皮,那這傷口怎麼還在?神君神威無比,這點小傷應該早就好了才對啊,怎麼還血流如注呢?藥粉。」


  「我不過就兩句話,你用得著這麼擠兌我嗎?」他失笑,「你還真是一點虧都吃不得。這傷口裡的戾氣都被我逼出來了,用不著敷藥。」


  「吃虧?我能吃什麼虧?」我是魂魄之身,身上的羅裙只是幻象,無法撕下,因此我就從沉新的衣袍下擺撕了一圈布條下來,按了一頭在他的手腕上,一邊給他包裹傷口,一邊恨聲道,「反正跟她打起來的是你,受傷的是你,我吃什麼虧?」


  「怎麼就沒吃虧了?」他笑著看我給他一圈一圈地包紮傷口,「我受傷,你就不心疼?」


  我動作一頓。


  「嗯?」


  「是啊,」我抬起頭,沖他甜甜一笑,「我是很心疼,」還剩最後一圈時,我手下用力,狠狠地在他手背上打了個結,「簡直是心疼得不得了啊。」


  他吃痛地倒吸一口冷氣,一下子把手抽了回去,皺著眉睜圓了眼瞪我:「你怎麼突然下手這麼重?!」


  「我心疼你啊,」我笑眯眯道,「所以為了防止你以後再這麼衝動跟人打架,然後再受了傷來讓我心疼,我就好好地讓你感受了一下我的心疼咯。你傷口的痛怎麼著也比不上我的心痛吧,就這麼一點你就受不了了?」


  讓你擠兌我、讓你耍帥跟人打架、讓你受了傷還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子!我居然還替你心疼了片刻,簡直是瞎了眼!

  「你真是——」沉新深吸了口氣,又深深地吐了出來,扶額拍了拍,「我該怎麼說你好?」


  「不知道怎麼說就別說!」哼!


  「喲,生氣了?」他笑著伸手摸了摸我的臉頰,「看來你的確很是心疼啊,都疼得比我的傷口還要痛了?」


  這傢伙!

  我被他氣到,緊繃著臉正想避開他的手時,譚蓁那邊就傳來了一些動靜。


  我和沉新皆動作一頓,對視一眼,同時朝她那邊看過去。


  譚蓁扶著門框緩緩站起,她面色憔悴,和剛才眼中充滿恨意的時候簡直像是換了一個人一樣,見我和沉新看向她,她勉強笑了笑:「神君,多謝你將阿離的……臨終之言告訴我,方才……是我太意氣用事了。」她閉了閉眼,「早在姥姥吸幹了那童女的血時,我就該料到會有那麼一天的,只是我不願去想,不願承認,更不想阿離離開,所以我才把一腔怒火與絕望都傾注到了神君身上,是我錯了……還望神君不要因為我今日的衝動而誤會郡主他們,他們與我不同,與我姥姥不同,與十四長老不同,都是心性純良之輩——」


  「行了,別說了。」沉新不耐煩地打斷了她的話,「我看著像是那種遷怒他人的人嗎?我要是遷怒,當年我的劍刺穿的就不是你姥姥而是你了。」


  譚蓁被他打斷,怔了好一會兒才回過神來,她神思恍惚,整個人看上去輕飄飄的,好像下一刻就會倒下,這副弱柳扶風的模樣看得我又把剛才扔掉的幾分不忍給勾了回來,又開始抱怨起沉新的不近人情來,暗地裡戳了他一下,讓他收斂一下他的脾氣。


  被我手指一戳,沉新就單手捂著腰回頭瞪了我一眼,我不甘示弱地回瞪了回去。


  看什麼看!


  他抬手作勢要打我,抬到一半卻不動了,他看著我給他包紮得慘不忍睹的右手,搖了搖頭,垂下了手。


  這傢伙居然還敢嫌棄我包紮得難看?我本來就沒多少包紮傷口的經驗,跟他在一起把我一輩子的霉運都用上了,他居然還敢嫌棄我包紮得難看?!


  我怒不可遏,譚蓁則是神情恍惚地靠在門上出神想了片刻,才繼續看向沉新,只是這一回,她眼中的冰冷又回來了幾分:「神君,雖然我知道姥姥和阿離的事不能怪你,但是到底是你親手將他們送上絕路的,我能理解你的行為,但是我……無法原諒。」


  沉新無所謂地嗤了一聲:「隨便,反正我也不需要你的諒解。」


  「我知道。」譚蓁苦笑,自從沉新把那什麼嵐少俠還是阿離的遺言告訴了她之後,她就一直是這副魂不守舍的模樣,那人對她的影響竟然如此之大,看來……還真是她放在心上之人,也怪不得,她會為了她遍尋黃泉碧落了。


  「我說這話也不是來為我自己分辨的,我只是想說,你將阿離……臨終前的話告訴了我,我很感激,所以……我想給你提個醒。」


  「說。」沉新捏了捏鼻樑,話裡帶著淡淡的厭倦。


  「蘇晉蘇公子,他就快回來了。」她道,「看神君模樣,應該和蘇公子並不是一道的人,你又有傷在身,還是儘快離去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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