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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2章 驚/變

  看多了幻境中屬於凡間宮廷的富麗堂皇,猛然回到一面五色霞景又一面幽深黑暗的忘川彼岸,我一時間有些不適應,直到在冷硬的泥地上走了幾步,才找回了實感。


  司命立在三生台上,一手抵著三生鏡的鏡面,一邊閉著眼不知在喃喃默念著些什麼,昏黃古樸的銅鏡面不復此前我們來時嶄新光潔的模樣,仿若明珠蒙塵一般黯淡了許多,隨著司命的默念,鏡面不時閃過一絲暗光。


  「他在幹什麼?」我低聲問沉新。


  「估計是在消除三生鏡中關於謝醉之和司徒令的一切吧,」沉新指尖翻轉把玩著一株不知什麼時候被他採下來的彼岸花,「不過我覺得他更像是在藉機消除關於蘇晉的一切。誰知道呢。」他聳了聳肩。


  我就蹙眉道:「那個蘇晉到底是何方神聖,為什麼司命對他的態度那麼奇怪?如果說他們兩個是舊識故交的話,那蘇晉也是神仙咯,可他若是神仙,又怎麼能在九洲逍遙那麼多年?」


  「有兩個可能。」沉新隨意用手指捲曲著彼岸花細長的花瓣,這朵花與旁邊的其它花朵有些不同,它比尋常的花要小,卻又開得更艷,紅色更深,幾乎成了硃砂的顏色。「其一,司命認識蘇晉,但蘇晉不是神仙;其二,司命認識蘇晉,蘇晉曾為神仙,但他現在不是神仙了,而且,是從很久以前開始就不是了。」


  「……你這兩個說法,有什麼區別?」我盯著他手裡的彼岸花看。


  說來也怪,在百花之中,彼岸花算不上多麼好看,但沉新手中的這一朵卻分外好看,不知是因為它又小顏色又深的緣故,還是因為它在沉新的手上才顯得特別好看,嗯……


  「說有也有,說沒有也沒有,但有一件事我是肯定的,司命他認識蘇晉,而且交情還不淺。還有一事——」


  「還有什麼?」我忙道。


  「還有——」他一笑,「現在不能告訴你。」


  這個混蛋!

  「你又——」我又驚又怒。


  話沒還說完,他就忽然側過首對我粲然一笑。


  酆都霞景五彩斑斕的霞光倒映在沉新的眼中,與他的粲然笑容相映成輝,美得幾乎要成了一幅畫,我愣愣地看著,氣急敗壞的話就這麼爛在了肚子里。


  見我呆住,沉新就又是一笑,伸手微微一彈,那株彼岸花就這麼憑空消失了。「千年花開,千年葉落,萬年修成硃砂血。這一品紅色的彼岸硃砂,算你好運氣,拿回去跟你那一群小姐妹顯擺吧。」


  顯擺?顯擺什麼?

  「喲,」不待我有所疑問,他又看向正從三生台上下來的司命,「終於弄完了?該封印的都封印好了?」


  司命一笑:「你倒是什麼都清楚。」


  「那是自然。」沉新好不自大地應下了司命的話,他向著岸邊看了看,「弄完了就走吧,我可還有急事呢。」


  「有急事你催著我走,怎麼還有空去送別人?」


  「我樂意,怎麼著。」他抱臂挑眉。


  「你真是——」


  「——目中無人?」我接過了司命的話。


  「英雄所見略同啊。」司命驚訝一笑,看著我時頗有點知音的意味。


  沉新輕切一聲,轉身頭也不回地往岸邊走去了。


  「完了,他生氣了。」見沉新離開,司命兩手一攤,毫無惋惜之情地笑了。


  「看起來你好像挺幸災樂禍的啊?」我抿嘴笑。


  「我哪裡是好像幸災樂禍了?我這就是幸災樂禍。」他笑著看向我,忽然目光一閃,似乎是瞥到了什麼東西,有些詭秘地笑了,「後面綴著的珠花是彼岸硃砂?這可是好東西,那傢伙的眼睛一向這麼毒,什麼好藥材好東西他總是第一個發現的,也真是服了他。」


  我一愣,伸手撫上腦後,尚未碰到挽了一半的髮髻,指尖就觸到了柔軟細密的花瓣。


  剛才沉新手中消失不見的彼岸花竟不知何時簪在了我的發間,和我用來挽髻的瓔珞連在了一起,瓔珞綴著彼岸花長軟細密的花瓣,如同流蘇一般垂在了發間,還真是如司命所說的那般,綴成了珠花。


  那、那個傢伙……真是……


  我低下頭,咬緊了下唇,卻仍舊止不住嘴角的笑意。


  正猶豫著是該笑呢還是該矜持呢,沉新就在岸那邊側過了身,腰間綴著的環佩上倒映著瑩瑩的水光,在黑暗中散發出微弱的光芒。


  他沖我們高聲喊道:「聽碧,司命!你們兩個還要在那裡待到什麼時候?」


  「哎,來了!」我忙不迭應了一聲,小步跑上前去。


  司命在我身後誇張地嘆息了一聲,也跟了上來。


  行至岸邊不過片刻,我還沒來得及糾結要不要跟沉新說剛才那朵彼岸硃砂,先前那艘載著我們過河的破舊竹筏就自黑暗中晃悠悠地駛來,停在了離我們一丈之遠的地方。


  「船家真是未卜先知,」看著那艘竹筏以及撐著長蒿的艄公,沉新就有些意味不明地笑了,「我們站在這岸邊不過片刻,船家就過來了,不知船家是從哪裡學來的這一手好本事?」


  艄公低著頭帶著斗笠,沒有說話。


  「既然你不回答,那就算了,只不過凡人魂魄入忘川即沉,神仙卻可如履平地,我們不需要竹筏,你走吧。」


  那艄公沒說話,也沒有動,竹筏在忘川中隨著水流微微地搖擺。


  忘川緩緩流淌而過。


  「還不走?!」沉新提高了聲音。


  見他竟對這艄公厲喝至此,我就悄悄後退了一步。


  沉新一向對人溫和有禮,他如此對這艄公,看來是真有問題,只不過這艄公不是和那七域鬼君一夥嗎,目標應當是酆都大帝才對,怎麼會針對我們?是怕我們泄露消息?還是——


  汩汩的流水聲中,一聲輕嘆響起。


  「酆都重地,原本不想鬧大的,只是師兄也未免太過咄咄逼人了些,師弟我實在是迫不得已,還望師兄……海涵見諒——」


  剎那間,風雲突變。


  忘川河水猛地湧起一個浪頭,帶著千軍萬馬之勢朝我們當頭打下!

  這巨浪來得猝不及防,我身為龍族,自然不懼任何水浪,只是我忘記了這忘川河中溺著無數亡魂,那些帶著其主生前最深刻情感的亡魂在經過了許多年的封印后忽然被人翻出來,自然是奮力掙扎,想要從這河中脫身而出,所帶來的怨氣和戾氣也是非同尋常的厲害,我被這些亡魂一阻,那些本該被我化開的忘川河水就朝我當頭打來。


  我被這忘川河水打得七葷八素,正分不清東南西北有些著急忙慌,一隻手就穿透水流,有力地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心下一緊,又立刻意識到那是沉新的手,這才放下心來,只是還沒來得及鬆口氣,一陣哨音就破開黑暗、劈開水流,尖銳刺耳地響了起來。


  耳邊嗡鳴一聲,緊接著,就像是有一隻小蟲飛進我的耳朵、鑽進我的腦袋在裡面四處碰撞一樣,攪得我頭痛欲裂,只想就此昏過去,不用再承受這鑽心的痛苦。


  抓著我的那隻手猛地一緊,卻又在下一波巨浪襲來時鬆開了。


  「沉新!」


  發生了什麼事?沉新他怎麼了?!


  我想過去找沉新,頭卻在此時像裂開了一般疼痛無比,痛得我只能抱頭蹲下,其它的什麼也做不了。


  這到底是……沉新——沉新他沒事嗎?……


  尖銳的哨聲如同索命的追魂鈴一般在我耳邊響個不停,一片混亂中,司命的聲音斷斷續續地響起:「是玄女的神女哨,她好狠的心……沉新……沉新!」


  忘川萬千亡靈的鬼哭狼嚎之中,我只聽見誰聲嘶力竭地喊了一聲「大哥!」,就徹底沒了意識。


  一片黑暗中,有碧波緩緩淌過,我沉浸在這股柔和溫暖的水流之中,隨著它漂浮不定,只覺得身心一片舒暢。


  水從四面八方擠來,匯進我的四肢百骸,滋潤我的五臟六腑,自從我沒了半個龍元之後,還從未有過這樣舒服的時刻。


  有緲緲的琴聲傳來,似高山流水,如空谷幽蘭,琴聲縹緲,似如遠方傳來,順著裊裊的焚香飄進我的耳中。


  琴音,碧波,還有那源源不斷的法力充盈之感,舒服得我都不想睜眼了。


  ——不對!這個琴聲!

  意識到這個琴聲根本不該出現在我耳邊后,我猛地睜開雙眼。


  灰褐色的船艙木板赫然映入我的眼帘,與此同時,我腦中傳來一陣劇痛,讓我眼前一陣發昏,差點又暈了過去。我拿手心拍了幾下太陽穴,非但沒好點,反而更難受了。


  明明靈台清醒,頭卻是痛得不行,耳鳴也是一陣一陣的,這到底是什麼招數,竟能讓人痛不欲生至此?蘇晉他到底是——


  「長生殿殿主瑤台玄女的神女哨,此哨一吹,聞者立即氣入五臟六腑,神進各處靈台,雖不致命,卻會頭疼欲裂,若是再輔以魂追,則更是可令人生不如死,饒是天帝,也無法抗衡此術。」一個如春風拂柳的聲音自我身後響起,伴隨著空靈悠揚的琴音,輕緩又低沉,「公主可知,這神女哨我是如何借來的?」


  我一個激靈,立馬從鋪蓋上撐著手坐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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