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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6章 同魂(戊寅)

  「她她她你個頭!」沉新有些煩躁地打了一下司命的肩,把司命打得踉蹌了一步,「不就是點陳年爛穀子的芝麻事嗎,都過了多少年了,怎麼還翻出來!聽碧,你從哪裡得知這個消息的?」


  原來是這樣……竟然是這樣……


  「聽碧?」


  問露她……她竟然……


  「聽碧!」


  我一個激靈,抬頭看向沉新:「怎、怎麼了?」


  「怎麼了?」沉新的臉色很不好,「你問我怎麼了?我問你呢,這消息你是從誰那聽到的?意然?」


  我神色怔忪地搖了搖頭。


  「那是……問露仙子?」


  我沒回答。


  司命的表情已經從驚恐轉向了匪夷所思:「我二嫂親口對你說的?!什麼時候?」


  「……就在喜宴上,我拉她出去那時候。」


  「不是,」他看上去很不理解,「那時我二嫂已經跟二哥拜過天地了,她——她對你說這些幹什麼?」


  「反正你別管。」我悶聲說了一句,「這件事你也不要宣揚出去,問露說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她已經不喜歡……沉新了。」


  「我當然不會說出去!」司命想也不想地就道,他看上去還沒從這個打擊中回過神來,「可、可她都已經喜歡上沉新了,她又怎麼會喜歡上我二哥的?我二哥和沉新那就是一個地一個天,不不不不對,謝醉之他頂著的是沉新的臉,那就是說——那也就是說——」


  他「也就是說」了半天,也沒有把下半句話給說出來,我知道他要說什麼,但這事實太過驚訝,我不願相信也不敢相信,就沉默地任由他繼續結巴下去。


  「也就是說……」


  「——那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是因為對我舊情未了,所以才喜歡上了謝醉之?!」沉新實在看不過去,替司命把話給說全了。「拜託你們想想,司徒令喜歡上謝醉之的時候她有問露的記憶嗎?沒有!那她喜歡誰跟我有什麼關係?」


  「可是、可是問露現在恢復了記憶,」我訥訥道,「她對謝醉之的態度很奇怪,我不知道她是不是……」


  「是不是還喜歡我?」


  我的心無緣無故地一沉。


  見我抿著唇不說話,沉新半是好笑半是好氣地無奈看著我:「就算她還喜歡我,那又怎麼樣呢?我要感動於她對我的舊情不忘,向她敞開我的懷抱嗎?而且你覺得問露仙子像是會混淆感情的人嗎?她在面對謝醉之時還可能會恍惚一會兒,但流初和我南轅北轍,她總不至於在流初身上尋找我的影子吧?再說了,她現在是問露,卻更是司徒令,司徒令喜歡的是謝醉之,不是我。她不會分不清的。」


  他這一番話說得句句在理,我無法反駁,但不知怎麼的,我的那顆心就是靜不下來。


  我知道,這不是出於對問露感情的關心,我——我只是因為……


  因為我——


  風雪漸漸轉小,雪花下落的速度也減慢了不少,我看著一片片冰晶似的雪花在陽光下緩緩翻轉著閃耀出點點光芒,悄無聲息地落入雪地之中,心頭的紛亂無法言表。


  涼亭那邊,問露接過了謝醉之笑著遞過去的梅花枝,看了謝醉之一眼,垂眸聞了聞送至鼻尖的梅枝,淺笑起來。她的手擺弄著稚嫩的花瓣,緩緩撫過一簇又一簇臘梅。


  謝醉之低頭看著她輕嗅臘梅,笑得溫柔。


  「夫君,你……」至最後一小簇臘梅時,問露停下了輕撫,抬眸看向謝醉之,雙頰梨渦微現,「你還記得么,去年你即將奉命西征之前,曾在這梅園中為我舞過一次劍?」


  「我記得。」謝醉之眼睛一亮,笑容加深了些許,「夫人這是想看我舞劍?」


  問露笑著點了點頭,又有些猶豫起來,看上去在讓不讓謝醉之舞劍之間舉棋不定:「只是今日風雪甚大,我看……我看我們還是再找別日吧。」


  「不用,就這點風雪,在西征時還不夠我大燕將士看的。只不過我今日碰巧沒帶劍,不能給你舞真正的劍了,但夫人既然要看舞劍,為夫的是一定會辦到的。」謝醉之一笑,不待問露說什麼就又出了涼亭,到另外一株梅樹上折了一段花朵較少也較為筆直的枝椏,伸手在其上一拂,開始在雪地中舞起劍來。


  我在不遠處看著謝醉之舞劍,就算我再怎麼不想看他舞劍,但看到劍招在他手中一招招地被使出來,還是不自覺地將他與我認識的人比較了一下。


  謝醉之的劍法在我看來還是要比大哥他們遜色不少的,但一招一式間都充滿了男子特有的陽剛之氣與軍人的豪氣。尋常人舞劍尋求的不是美就是精,但謝醉之不一樣,他以枝代劍,揮舞時並無劍光,那股氣勢卻絲毫不損,他手腕翻轉時,枝椏隨之在他手中舞動,動作連貫,一氣呵成,又不失美感,在凡人之中算得上是上上等了。


  雪花落下,有風吹起,梅花花瓣自枝頭紛紛揚揚地落下來,謝醉之在這一片雪落梅雨間身姿矯健地舞著劍,把附近那些立著候命的宮女們眼都看花了,一個個的臉上儘是驚嘆讚賞之色。


  問露上前幾步走到涼亭邊緣,就著紛飛的細雪看謝醉之舞劍,面上帶了幾分疑惑和失落。


  她看著,輕嘆了口氣。


  我不敢去想她是為了什麼嘆氣,只凝神看謝醉之舞劍,只是看了一會兒我就看不下去了,轉過頭想避開這一幕,卻冷不丁看見沉新正蹙著眉注視著謝醉之舞劍,神色是說不出的怪異。


  他果然看出來了。


  謝醉之的劍法沒什麼好看的,但是這麼遠遠看去,他的身影和沉新相差無幾,我雖然沒看過沉新舞劍,但我可以想象也差不多是這個模樣,問露她……又有沒有看過沉新舞劍呢?


  她叫謝醉之舞劍,是想回憶上一次司徒令看謝醉之舞劍時的心境,還是……為此比較謝醉之與沉新的不同?


  「你現在明白了吧。」我垂下頭不敢去看沉新,聲音莫名的有些乾澀,「問露她到底在透過謝醉之看著什麼人?你還覺得……她喜歡的是謝醉之嗎?」


  沉新靜默了半晌:「我……我不知道。」他的聲音鮮見地混合了驚訝和迷惑,「都這麼久了,我從未給過她一分希望……」


  「有些事,不知明知道不可為就能回頭的。」我輕聲道,「問露她……喜歡你。最起碼,曾經深深地喜歡過。」


  問露拜入崑崙虛已經五百年有餘,當年她正是因為聽到了沉新和他師弟的對話才對他徹底死心的,可若非她用情頗深,又怎麼會過了幾百年都還會對與沉新相似的謝醉之神情恍惚呢?


  當年,若問露沒有聽到沉新和他師弟的那一番對話,她還會死心嗎,還會……還會喜歡上流初嗎?又或者是……她對沉新的情意一直沒變過?


  我心裡不好受,沉新面上也沒好到哪去,「司命!」他沉著臉喝了一聲,「這舞劍有什麼好看的,我們要看的是蘇晉到底拿了什麼東西,把這段跳了!」


  司命就嘆了口氣:「我真是被你們幾個搞暈了,你說我二哥另外心有所屬就算了,好歹我兩萬年前就知道了,可我二嫂居然也——真是……唉!」


  「居然也什麼?」沉新冷著臉,「她和你二哥已經成親了,還能居然什麼?就天后那護短的性子,若非無法阻止,她會答應你二哥和二嫂的親事?你覺得天后會看不出來他們兩個是真心還是假意?別忘了你二哥之前為了問露仙子還和天后大吵了一架,他們兩個若都是另心有所屬,難不成是吃飽了撐的才會鬧那麼大?你到底跳不跳?」


  「跳跳跳,我跳還不行嗎?」司命看了我身後一眼,似不忍直視地搖了搖頭,「再看下去你受得了我都受不了了,不過我二哥回歸仙班后也不會失去謝醉之的記憶,沉新,你說他會不會記恨你記恨到死啊?」


  「我和他就不是同道中人!廢話這麼多幹什麼!快跳!」


  「是是是,謹遵神君大人之命。」司命也算是有分寸,他在沉新發怒前見好就收地咳了一聲,展袖一揮,周圍一片的白雪紅梅就迅速化成了蔥鬱茂密的深林。


  鷓鴣才啼了一聲,一支箭就破空而來,自我臉頰旁擦邊而過。


  我嚇了一跳,還以為是誰偷襲我們,當下後退一步,卻不想一個踉蹌,眼看著就要丟臉地坐到地上,沉新伸手扶了我一把,穩住了我的身形。


  也是在這時,我才發現剛才那支箭是幻境里的,就在我踉蹌的當,無數道箭矢破空而過,朝著我們左側疾馳而去。


  一片混亂的馬蹄聲和驚馬聲中,有誰在大喊著「護駕!護駕!」,嘈雜混亂到了極點。


  什什什麼情況?!


  「看樣子是發生在建景四年四月初的那一次圍場之亂。」沉新側首看過去,那邊已經亂成了一團,馬蹄聲混亂,一群人幾乎圍到了一起。「燕景帝前往圍場狩獵,卻在行至密林深處時遭受埋伏,謝後為他擋住了三支流矢,就此殞命。謝醉之也因為剿殺亂黨而身中數刀,雖然救了過來,卻是落下了病根,體虛咳嗽不斷,於同年十二月初九染風寒而逝。」


  「他要死了?」我失聲。


  司命點了點頭:「他已經為大燕收復了失地滅了西寇,玉芒的凶性也被完全壓制,算得上是功德圓滿,也是時候回歸仙班了。」


  我沒想到謝醉之竟這麼快就要死了,不由愣了半晌才想起問露來:「那問露呢?問露活到了幾時?」


  司命沉默了片刻:「她於謝醉之死後七日,服毒死在了謝醉之靈前。」


  一股悲涼在胸中蔓延開來,我沉默著,不知該說什麼好。


  原本以為不管問露和流初有何糾葛,司徒令和謝醉之這一世總該是和和美美團團圓圓的,卻不料竟是如此天意,流初神君功德圓滿回歸仙班,於他而言是一件天大的好事,可謝醉之,卻是就此去了……


  流初神君自視甚高,傲然不羈,謝醉之年少英才,洒脫倜儻,這兩人南轅北轍,完全不是同一人,流初神君回歸仙班功德圓滿,那謝醉之又去了哪裡呢?問露……你又會怎麼做?

  你服毒死在了謝醉之靈前,是不是說明你看清了自己的感情?你愛上他了?但你又愛了幾時呢?能愛幾時呢?

  天意如此,不過寥寥四字,卻讓我心下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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