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回一言不合父子互嘲八王一黨暗中聚會
太上皇的話,問得低沉有力,聽在八王爺的耳中卻彷彿絲毫沒有觸動,只神情平淡地看著他的父皇,道:「還請父皇慎言,您的話兒臣愧不敢領。對於皇上,兒臣這做弟弟的,是心悅誠服的,早已經熄了給那位置的想法。父皇,您……可不要願望了兒臣啊。」
「呵,」老聖人被氣笑了,指點著八王爺,道:「沒想法了?老八啊,你這話說出來,不要說旁人了,你自己信么?那賈元春明明都已經安安分分地,準備到了年紀就出宮的,為何如今當了太妃?你可別說,你不知道這其中的緣故。我這老頭子,到頭來落得個老不修的名聲兒,為的又是什麼,啊?老八啊,你那所謂的安分,可是真的安分了?」
他見八王爺不吭聲,又繼續道:「當初船隊第一次出海的時候,除了老四怕也就是你獲利最多了吧。還有那些海船的事,表面上看是被賣得七零八落的,可有多少是掌握在你手裡的?便是沒有一半,也得又三分之一還多吧。雖都是打著別人的名頭,可咱們父子,你們兄弟的,幾十年下來,誰又不知道誰呢,這些想來老四心裡也有數。」
「前陣子,老四為什麼把小五、小六都送出去了?還不是他要舉起刀子了,擔心兩個小的留在宮裡,會遭了無妄之災么。老八啊,你的年紀也不小了,人又是個聰慧精明的,為什麼就看不清形勢呢?老四如今已經穩住了,你推不動他。甚至,別說是你了,便是我,輕易也動不得他了。」
太上皇這話可謂是句句肺腑之言,連當爹和當皇帝的臉面都暫且拋下了,力求能讓八兒子聽進去,放棄那些不切實際的想法,安安生生地當他的王爺,穩穩噹噹地過完下半輩子。
他老人家如今也這麼大歲數了,不當皇帝這幾年蹉跎下來,倒是沒了剛禪位后的雄心。他這一輩子兒子生的不少,可如今還能瞧見的,卻也沒有幾個了,實在不想再看著兒子們手足相殘。
這幾年下來,他也算看出來了,只要不是越過了底線,老四還算是個能容人的。當然,老聖人也明白,若是越過了四兒子的底線,那老四他也不是個易與的,心狠手黑不在話下。就好像當年老四南巡迴來時的那一回,不就逼得他親手處置了老大么。
八王爺只是靜靜地看著他老子,也不知道有沒有把那些肺腑之言聽進去,反而答非所問地道:「今年這大半年,皇上派榮侯到南邊兒去做什麼了?聽說榮侯在寧波逗留了很久,難道說又造了些好船?據說,那些船是會冒煙的,難道不怕燒?」
「是,好船,好得都要能上天的好船。」老聖人喪氣地翻了翻白眼,知道這倒霉兒子八成沒把他的話聽進去,當下也不再苦口婆心,只道:「有工夫操心那個,還不如回去多給我生幾個孫子。當初要不是看你膝下空虛,老子說不定就把皇位傳給你了。」
兒子少,這從來都是八王爺的死穴,如今被皇帝爹毫不留情地戳了,一直平靜無波的臉色也不由裂了裂。一雙銳利地鳳眼掃過去,很有些報復地說道:「賈太妃的年紀剛好,父皇又是老當益壯,也該讓她給我們添個弟弟妹妹才是。」
老聖人面色猛地一紅,指著門口怒罵道:「給朕滾!」小兔崽子的,竟然連自己老子都敢擠兌,都成什麼玩意兒了。這若是當年他還在位的時候,這幾個小王八蛋,有哪個敢跟他炸刺兒的?如今可倒好,一個兩個三個的,沒一個好東西!
八王爺對他老子的表現比較滿意,施施然地行禮告退。只是,等一出了宮門坐上馬車,八王爺的臉色就不由陰沉起來。他是真沒想到,往日到底是低估了老四,如今竟然連老頭子都認輸了,真是好手段。
待回到了王府,八王爺沒有耽擱地來到一處隱蔽的書房,裡面已經坐著幾位在等他了。見到八王爺進來,幾人皆站起來見禮,隨後又落座之後,才有一人問道:「王爺,老聖人叫您進宮,可是……」要再次合作啊?!
「老聖人年紀大了,便有些不耐煩那些爭來搶去的事情,且讓他老人家度幾天清靜日子吧。」八王爺明白那人話中的未盡之意,當下微垂著眼眸,搖頭道:「日後有什麼事,能不驚動那邊的,便不要驚動他們了,想來老聖人也會跟他們打招呼的。」
此言一出,在座的幾人紛紛都變了臉色,其中一人更是搖頭苦笑道:「其實,自打賈太妃那件事起,咱們就該能預料到的。明明要算計的是當今那位,卻偏偏落到了老聖人的嘴裡,若不是他老人家願意,誰還能逼著不成?」
又有一人也是搖頭,悵然地說:「原想著把賈元春送到當今面前,等她日後生下皇子,那賈家便成了外戚。到時候且看著,當今還能不能那麼寵信他賈赦。便是短時間裡也許不妨事,可總有君臣離心的那麼一天。便是賈赦仍舊忠心耿耿,但當今卻定是不會放心的。只可惜,功虧一簣啊。」
「這本就是小道而已。」八王爺端起茶呷了一口,目光一一掃過在座的心腹們,道:「榮侯確實在寧波那邊造了新船,雖還不清楚到底如何,但肯定比如今的海船優秀。這個榮侯賈赦啊,真是本王倒是看走了眼。」最後這一局,其中的讚歎十分明顯。
「誰說不是呢。這賈侯爺還真是個深藏不漏的,心思之深沉,處事之謹慎,世所罕見啊!一個世家紈絝,當了二三十年的廢物啊,誰知人家竟是將所有人都蒙在了鼓裡。只等著當今一登基,人家可不就立馬一鳴驚人、一飛衝天了嘛。嘖嘖,這股韌性及耐性,不可小覷,不可小覷啊!」
說話之人一邊誇獎著赦大老爺,一邊將目光投向身邊的另一人,笑道:「王大人,我看您家可是做了個虧本生意,當年的聯姻對象若是這位榮侯,如今怕是也跟著飛黃騰達了吧。」言語中的諷刺擠兌之意明顯,讓人聽了只覺刺耳。
他話中的王大人,正是現任九省都檢點的王子騰。這王子騰原本並不是他們一夥兒的,原本算是太上皇的人,後來才暗中投靠了八王爺。只是,這人確實有些本事,又在海貿、海船這事上幫了王爺大忙,如今在他們這群裡面,倒有了些後來居上的架勢。
王子騰的脾氣並不算好,被人這麼挖苦自然沒有好臉色,乜斜了說話之人一眼,向著八王爺拱手道:「王爺,臣報效之心可表天地。」
說起來,王子騰也是有苦自己知啊。他又不是閑得慌,不去投效當今聖上,偏偏要跟失勢的王爺攪在一起。這,實在也是情勢所逼,他沒有辦法啊!
京營節度使,又被稱為京城的九門提督,職位也許不高,但位置有多緊要啊!可今上登基之後,他也不過在那位置上蹲了不到仨月,就被攆去做九省統制了。什麼奉旨巡邊啊,見過連絲毫處置權都沒有的欽差么?看似好像是陞官,可手裡的兵權絲毫不剩,便是比之前都顯得落魄。
這幾年下來,他也算是看出來了,今上怕是給他打上了老聖人的標籤了,那是再不會重用於他的。可王子騰不甘心啊,他才四十來歲,正是該力爭上遊的時候,怎麼能就這麼被閑置下來呢?他倒是有心去跟今上表表忠心,可人家根本就不給他機會啊。
本來,即便是如此,他倒也沒打算投靠八王爺,可誰讓當年他腦子一熱,做了錯事呢。今上南巡歸來的那場刺殺,其中便有他的手筆,害得他一上了賊船,就再也下不來了。
「王大人不必如此,本王心裡都明白。」八王爺向著王子騰擺擺手說道,又暗暗給了說話那人個警告的眼神,方道:「如今咱們的船隊也出海幾趟了,帶回來的消息也不少,倒是讓本王也大開了眼界。外面的天地是那麼大,倒是顯得咱們慶朝有些小了。」
「這些年來,咱們都只顧得盯著眼前的一畝三分地,倒是不知道外面還有那麼多地方,能夠讓咱們去發現,去統治的。以本王之見,咱們如今有船有人有武器,倒是可以先撿幾個好地方,打下來做個根基。開疆拓土,乃是不世之功,也不能都讓皇上去操勞,是不是?」
八王爺這話說出來,眾人便是一靜,心中不約而同地想到了一個念頭——王爺這是開始準備退路了!
說什麼開疆拓土的功勞,那不過是往臉上貼金罷了。八王爺的心裡,大概也是對未來的形勢不太看好,正好又有了往外發展的能力,才想著萬一事有不諧,便帶著家眷、下屬們遠走海外,到外面去自立為王呢吧!
雖然心裡有這樣的想法,卻也沒人傻不愣地說出來,反倒紛紛點頭贊同,皆稱王爺勤勉國事,為君分憂,乃是朝廷棟樑。
其實,八王爺能這麼想也很好,很隨他們的意。如今朝廷里,他們早就處於劣勢,若是再沒了老聖人的暗中支持,怕是八王一黨的處境會更加艱難。本來他們還在想著退路,誰知八王爺就先提出來了,果然是善解人意的賢王啊!
八王爺淡笑著看過去,一個個都是什麼玩意兒,難怪老子鬥不過老四。唉……當初挑伴讀的時候,老頭子怎麼就沒給他一個赦赦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