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四回二老爺怨命運不公大老爺也會撥算盤
賈政坐在床上失望了一會兒,深覺不能把希望再放到老太太身上了。如今的賈赦也跟以往不同,根本就不吃老太太那一套,也就是老太太仍沒有自知,還在耍弄自己倚老賣老的把戲。
罷了,罷了!既然指望不上老太太了,他也只能希望膝下的兩雙兒女爭氣了。想到兒女們,政二老爺不由又是一陣悵然若失。
大兒子是個好的,人很聰慧讀書也上進,小小年紀便進了學,只可惜啊……人都已經沒了,還能指望得上什麼呢?!大女兒也是個好的,小小年紀便知道家裡的艱難,進宮去搏那直上青雲的機會,只可惜啊……嬌花兒一樣的年紀,卻已經成了太妃,還有多少前程可言?
趙姨娘所出的兩個兒女,他從前並不怎麼在意,都是老太太和王氏在管著。如今聽著老太太的話音兒,二女兒倒也是個好的,模樣兒生得嬌艷不說,人也精明有心計。好好教導幾年便能送進宮去,有她姐姐元春幫襯著,倒是前程可期。
只她弟弟卻是個不成器的,整日里溜雞逗狗不討人喜歡,人又蠢笨不思上進。三歲看老,這就是個沒什麼指望的,往後也幫不上他的兩個姐姐。
好在,他還有個寶玉,這是個「含玉而誕」天生有大造化的孩子啊。雖然,如今瞧著是憊懶了一些,但只要他日後勤加督導,定能回到正道上來。是的,政二老爺雖然嘴上不說,但卻也知道兒子寶玉是個什麼德行,整日都在女人窩裡,調脂弄粉拈花惹草的,他就差沒眠花宿柳了。
賈政想到此處,便又是一陣嘆息。他的命怎麼就這麼不好,老子娘指望不上,一個五六品的小官兒就把他打發了;兒女們也指望不上,不是這樣就是那樣地給他使不上力。好容易有個能讓他看到希望的吧,年紀又尚小還正是貪玩的時候,還不知多久才能指望得上呢。
唉——如今他也不求寶玉能如何如何出息,什麼封侯拜相、位極人臣的,他不指望寶玉能有這樣的造化。他只求自家兒子能給他爭口氣,至少也得弄個一部尚書做做,把那賈赦的氣焰給壓一壓。
心動不如行動,既已打定了主意,政二老爺也不顧頭上的傷勢,便拍著床板叫道:「寶玉呢,還沒有起身讀書么?去,立刻讓人把他叫到書房來,我要考較他的功課。」
一寸光陰一寸金!寶玉過了年可就十二歲了,再不趕緊用功起來,可就荒廢這大好光陰了。
因賈政的傷勢,王夫人就在外間兒的炕上歇著,此時正跟周瑞家的打聽著老太太那邊的事。猛然間聽到裡間兒的動靜,主僕兩個便是一愣。
老爺這是發的哪門子瘋,莫不是傷的不是地方,被老太太的一拐杖給打傻了不成?
王夫人不敢耽誤,忙就起身到了丈夫跟前,小心翼翼地問道:「老爺,可是有哪裡不舒服,還是頭上疼得厲害?我這便叫大夫過來給您看看,可好?要不還是去請太醫吧,這時辰天兒已經快亮了。」這男人可是她一輩子的依靠,若是被他親娘給打傻了,那她得多冤枉啊!
「胡說些什麼,我這點子傷勢不礙事。」賈政斜了王夫人一眼,推開她扶上來的手,一邊作勢下床一邊喝道:「便是吩咐了去叫寶玉么,外面怎麼沒有動靜,都聽不見老爺我的吩咐是不是?一群混吃等死的東西,還不趕緊去叫寶玉起來見我。」
政二老爺此刻有些不待見王夫人,只因想到平日里最寵溺著兒子寶玉的,就有她這麼一號,另一個就是那個讓他失望的親娘了。他好好的一個兒子,生生就讓她們婆媳兩個給寵壞了。
「老爺,您這時候要見寶玉,可是有什麼要緊的事?那孩子昨兒見你傷著了,陪了您大半宿呢。好容易我叫他回去歇著了,這怕連一個時辰都還沒有,就又把他叫起來,這……」王夫人一臉為難地扯謊,覷著賈政的臉色,又道:「要不,老爺您再歇一會兒,等天大亮了再給您叫寶玉去?」
「無知婦孺!」政二老爺下了床,一手扶著額角一手指點王夫人罵道:「我方才雖然昏著,卻也不是人事不知的,那孽障有沒有侍疾,難道還不知道?他不過是來看了一眼,便叫你給攆回去了。說謊都不帶臉紅的,王氏,你太讓我失望了。」
「一日之計在於晨,咱們這些世家大族裡,哪家的孩子不是起早貪黑的讀書進學,怎麼就偏你的那個嫌天太早起不來?便是宮裡的皇子們,那也是寅時天尚黑著的時候,便得到御書房去讀書了。他賈寶玉憑什麼睡到天大亮,還不知道上學?就憑他做的哪幾首酸詩,還是他讀了不知道第幾本的《詩經》?」
政二老爺頂著頭上的傷痛,指著王夫人的鼻子便是一通罵,直罵得王夫人目瞪口呆。她從嫁過來開始,何曾被丈夫這般斥罵過,也是第一次知道丈夫居然還是個會罵人的。以前只覺得賈政這人陰得很,卻沒想到他罵起人來也挺有一套。
底下的下人們也是驚訝的,也不敢再礙於二太太的示意,遲遲不去叫寶二爺,當即便有人撒著歡兒去了榮慶堂那邊。
只是,賈寶玉自然是睡得正香,這會兒把他叫起來能樂意么?便是他身邊的那幾個大丫頭,那也是各個打著哈欠,拍拍打打地對人沒個好臉色。這麼一鬧,動靜自然就不會小了。
賈母在祠堂前受了一肚子氣,回了榮慶堂也沒能立刻歇下,正歪在炕上置氣呢。那邊的動靜傳過來,當時便問是怎麼回事。她同賈政是一樣的,「含玉而誕」的寶玉有大造化,被她寄予了重重期望,那是一點兒都不能出事的。
結果鴛鴦問話回來一說,賈母就急了。這麼冷的天,外面又還黑著呢,寶玉哪能就這麼跑到榮禧堂去,再給他凍著了。再說,便是要讀書也用不著這時候便起來了,這老二是怎麼想的?!
不行,她得看看去。
榮禧堂這邊政二老爺要訓妻教子,賈母又心疼孫子去湊了熱鬧,那可就成了大熱鬧了。榮侯府里,正秉燭夜談的父子兩個聽見了那動靜,卻沒有一個要去看看的。
「爹,我竟不知道,您還有這麼一段……」不同尋常的身世。賈璉方才聽他老子講了自己的身世,訥訥無語了半晌之後,才一把握住他老子的手道。
原來,他老子竟然不是老太太親生的;當年,竟然還有那麼一樁隱情。他就說嘛,當初同時嫡孫養在老太太跟前兒,他璉二還是長子嫡孫呢,卻是什麼好處都得排在珠大哥哥後頭,輕易也難得老太太一句誇獎。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啊!
這也叫璉二爺明白了,為何他老子明明是嫡長子,又是繼承了爵位的,當初卻要被他二叔擠到角落裡住著。還有在老太太的嘴裡,那是聽不見說他老子一句好,卻但凡有點好事都要扯上他二叔。原來,都是因為這個啊!
「可不就是這麼回事兒。」赦大老爺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渾不在意地安撫道:「你也不用為我擔心,這事兒我早就已經想開了,也找到了她那麼多年偏心的理由,這就夠了。至少,我如今活得明白。璉兒啊,我跟你說這個,也是為了讓你心裡有個數,知道么?」
賈璉重重地點頭,心裡暗贊一聲他老子的豁達,道:「爹,如今您差不多是跟她和二房撕破臉了,您接下來有什麼打算,可是要……分家?」其實,如今兩房差不多已經分家了,他們住著榮侯府,跟隔壁的榮國府就跟兩家人一樣。
「分家啊,哪能那麼便宜他們。」赦大老爺嗤笑一聲,眼神冷冷地看向鬧哄哄的榮禧堂,道:「且等著吧,我日後不會跟他們分家,老子要讓他們除、族。」
除族?賈璉聽了心裡便是一驚,對於他們這些世家子弟來說,除族可算是天崩地裂一樣的噩耗了。到底是他老子啊,這股子心狠的勁兒……嗯,像他!
「如今的榮國府,不過是個空架子罷了,且由著他們折騰去吧。倒是趁著這回建省親別院的事兒,說不得等日後咱們收回來的時候,還能有些意外收穫。賈史氏手裡的私房不少,賈代善的那點子私藏差不多都在她那裡。還有王氏,她背後是王家老大和薛家大房,那可都是有銀子的主兒們。」赦大老爺對著兒子一呲牙,笑著盤算道。
「這省親別院可是個大工程,少不得讓她們從腰包里掏銀子的,只是恐怕根本不夠。之前,若是我那妹夫不幸了,林家的那筆產業怕是都要填進去。如今沒了林家這待宰羔羊,她們的主意少不得要打到史家、王家、薛家身上。有了這幾家合力,這園子普通不了啊。」
璉二爺瞧著他老子那副財迷的樣兒,心裡不由好笑。這也不知道是像了誰,一會兒心硬如鐵,一會兒撒潑耍賴,一會兒又財迷心竅的……可為什麼,偏偏二爺就是覺得,這是好爹呢?!
赦大老爺並不知道大兒子心裡對自己的肯定,仍舊掰著指頭說道:「璉兒啊,等日後祜祜抄了他們,爹就把那園子給你要過來,等小寶貝兒長大了給她當嫁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