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回賈存周盤算兩府邸史太君祠堂舉拐杖
事實上,政二老爺對自己是不太能狠得下心來的,雖說發了狠咬破舌尖,可到底沒能忍下疼來,舌尖上一個小口兒,頂多只吐了些血沫出來。但即便是這樣,賈政也覺得夠了。
他同賈赦乃是親兄弟,上門來一回便被氣得口吐鮮血,可見賈赦是個什麼玩意兒。政二老爺是不打算抹掉唇邊的那些血跡的,定要讓外面人都瞧瞧,他賈赦發達之後,是如何對待親兄弟的。二老爺還就不信了,他如此慘狀被人瞧去之後,還有誰敢跟賈赦相交。
赦大老爺見狀,也在暗自咋舌。政老二可真是下本兒啊!恩,不愧是自命清高的文人,看看這氣節,這風骨,這……這血沫子,多紅啊!
「哎喲,老二你早上吃什麼了,怎麼就吐起血來呢?快來人,去準備車架,趕緊將二老爺送回京去,在好好尋個太醫診治診治。」大老爺嘴上說得關切,身子卻絲毫沒有移動,仍舊悠哉地坐在椅上,一雙桃花眼戲謔地望著悲憤莫名的賈政。
門外自有人候著,一聽大老爺的召喚,答應一聲便快步進了大廳,二話不說地便要將政老二放倒了抬走。他們大多都是賈赦祖母留下的人,對待當年榮國府的二爺可沒有多少敬意,動作自然也談不上小心翼翼的。
賈政被大老爺氣得真想吐血,直到都快被抬出大廳去了,才回神一般叫道:「住手,放本官下來,本官無事,不過是咬破了唇罷了。」
他這回來可是有正事的,這怎麼事還沒來得及說,就差點被賈赦扔出去?哼,都是他這好大哥錯,一上來就胡攪蠻纏,差點讓他誤了大事。
赦大老爺聞言擺擺手,讓人把政老二放下,正了正身子,道:「原來你沒事啊,方才瞧你那模樣,我差點還以為就快不行了呢。老二啊,往後少那麼惺惺作態的,容易嚇著誰了。這也就是我,換個人往後怕都不會讓你再進門兒。」
「呵,那我還得謝謝大哥了。」政二老爺一手揉著腰,臉上冷嘲的笑意,也因為腰疼而十分扭曲,道:「今日之事,我暫不跟大哥計較,待咱們回府之後,自有老太太評判。大哥,旁的也不用多說,快隨我回府去吧,老太太同族長和族老們,可都等著你呢。」
下人們雖聽令放下了賈政,但手上卻有些沒輕沒重的,就導致二老爺不小心扭了腰。賈政因著前車之鑒,知道在賈赦這裡找不回場子,只好暫且忍下來。只等賈赦隨他回了榮國府,到時候自有老太太和族人們為他做主的。
哼哼,這回賈赦犯的事可是太大了,便是賈敬向著他,有著那麼多族人在,也不會叫他再逃出生天去。賈政一雙老眼狠狠地盯著賈赦,那眼神滿是幸災樂禍。他如今也算瞧出來了,賈赦既然都打算撕破臉了,那他也不用再規矩守禮下去。
「喲,倒是驚動了不少人,老太太怕是沒少花費吧。」赦大老爺也不詫異於政老二的真面目,當年這小子就是這麼個貨色,他被充軍出發之前,可沒少見識他這副嘴臉。
大老爺懶洋洋地伸個懶腰,看了看外面的天色,道:「得,本侯也有日子沒回府了,也該回去看一看,你們把個榮寧二府折騰成什麼樣子了。不過話說在前面,你們若是敢動一動本侯的侯府,那可別怪本侯脾氣不好,不給你安生日子過。」
當初,赦大老爺建的是將軍府,便佔用了一些日後大觀園的地方;後來,大老爺升了一等伯,府邸自然又是一番擴建,以符合伯爵府的規制;再後來,一等伯又升了榮侯,伯爵府自然也得擴建成侯爵府。
這接二連三下來,赦大老爺如今的榮侯府,倒是榮寧街上能建別院的地方佔了近半。賈母他們若是想按「夢」中那樣,將省親別院建在榮府後面,卻是不能了。
聽他提起這個,政二老爺又是一陣燥怒,眼睛冒火地瞪過去。為了節省買地的花費,他們才商量著就在榮寧街上修建別院,可等到帶人去看地方時才發現,能用的地方十分狹小,連里半地都不到,如何能容得下太妃的歸省別院。
更可氣的還有寧國府,不過是想佔一些他的會芳園,竟然說什麼敕造之府邸不敢擅動,明顯就是光想著佔便宜,不想下本錢嘛。那會芳園乃是叔祖後來自建的,那裡論得上什麼敕造府邸。
若是能從會芳園擴建出來,加上賈赦的大半府邸,再加上後面的下人群房,那太妃娘娘的省親園子便算是有了,不但能氣派十足,更能儉省下來許多銀子。當然,那省下來的銀子也有用,能多弄些裝飾陳設之物,讓娘娘在宮裡面更有臉面一些。
政二老爺的算盤打得很好,但面前卻是困難重重。至少,會芳園和榮侯府的主人沒一個好東西,個個都不知道主動貢獻出來,給太妃娘娘壯臉。
賈赦卻不管他們打算得多美,跟下面人交代一聲之後,便上了馬車往榮國府而去。賈政自然是跟著的,他本是騎馬來的,也打算再騎馬回去,好叫人瞧瞧他嘴角的血跡。可惜啊,扭得那一下腰還是挺嚴重的,二老爺掙扎努力了許久,連馬都沒能上去。
兩人趕回賈家的時候,天色已是傍晚,但寧國府的賈氏祠堂外卻是燈火通明。赦大老爺一看這情形,便知道這都是等著他呢。當即也不拖延,大踏步地走過去,對著賈母略施一禮之後,並不跟她說話,便問賈敬道:「敬大哥哥,今兒這是了什麼事,倒像是大開祠堂的架勢,可是有人犯了錯?」
「孽障,你還有臉說這種話,還不給老身跪下。」賈母的臉色本就不好看,此時又被賈赦如此忽視,更是氣得臉色紫紅。她將手中的拐杖,在青石鋪就的地上重重一頓,指著大老爺的鼻子罵道。
「老太太怎麼發這麼大的脾氣,倒是叫我摸不著頭腦了。今兒老二到莊子上找我,只說老太太同族長、族老們都等著,卻沒說是什麼事。敬大哥哥,你可得為小弟我解惑,不能讓我平白無故地挨罵吧?」赦大老爺冷淡地掃了眼賈史氏,一點兒沒有從命的意思,反向賈敬問道。
自從上任族長賈珍癱在床上之後,便被摘去了族長的名號,好在上上任族長賈敬在家呢,仍舊叫他擔了族長之職。此時,賈家一族有事,自然是由賈敬出面發話,賈母確實沒有什麼發號施令的資格。
賈敬暗暗瞪了賈赦一眼,心裡卻是鬆了一口氣。今日這事有些大,若真是賈赦理虧,賈母要追究的話,他還真不好為賈赦寬宥。好在,刺客瞧著恩侯成竹在胸的模樣,想必他早有了應對之法。
「今日,你家老太太來族裡告狀,說是家中有筆數額十分巨大的存銀,被你無端挪用了。那筆銀子我也略知一二,乃是叔祖和叔祖母定下的規矩,每年都會續存一些,並且規定輕易不得動用的。恩侯,這件事你可知曉?」
「就這事啊,沒錯兒,那筆銀子已經被我花了。」對今日這一出,赦大老爺早就心裡有數,甚至可以說,他早就等著這一天呢。是以,聽了賈敬之言后,乾脆利落地就認了下來。
老爺他光明磊落,是他乾的就是他乾的,老爺他認!
「敬兒,你聽聽,你聽聽,這可不是我這老太婆冤枉他吧,是他親口承認的吧。」賈母一聽就來了精神,腿上一用力就站起身來,氣怒交加地指著賈赦向賈敬道:「你方才還叫我慎言,什麼要調查清楚,不要輕易冤枉了他。如今你可聽清楚了吧,是他乾的吧,我有沒有胡亂冤枉他?」
賈敬的臉色有些不好看,又瞥了瞥一臉淡定的賈恩侯。即便知道這貨必有後手,可本真人還是好想踹他怎麼辦?而且,這老太太也是的,他方才不過是略勸了兩句,至於這會兒如此逼問么?!
「既是如此,恩侯你還不快將此事從實招來。」賈敬咳了一聲,壓住族人們的竊竊私語之聲,也打斷了賈母的喋喋不休,道:「這件事事關幾十萬兩白銀,當然要弄清楚才行,不能單憑任何一人的片面之言。」所以,本真人可沒錯兒。
呸,就知道這個花道士跟那孽種是穿一條褲子的!
賈母見賈敬言辭之間仍舊偏袒賈赦,不由臉色更加陰沉,目光灼灼地盯著賈敬,想讓他能自慚形穢。可惜,這花道士是個沒皮沒臉的,即便被她老人家這麼盯著,仍舊是一臉淡定地站著。賈母心中氣得不輕,卻因賈敬到底只是堂侄,又是族長,有氣也不好向他發作。
但賈赦那個孽種就不一樣了!賈母陰森的目光轉向赦大老爺,眼神里像是能飛出刮骨鋼刀一樣,要將大老爺千刀萬剮了。這孽種雖不是她生的,可知道的都死的差不多了,她向「親生」兒子發火兒,誰還能說什麼呢?
「孽障!」儘管已經是年過六十的歲數了,賈母仍舊是身形矯健的,舉起手中的烏沉木拐杖,不由分說地便向大老爺砸去,口中也不依不饒道:「孽障,那是你祖父、祖母、父親等一輩子的努力啊,為的是整個賈家的後路,你竟然如此混賬!一句花了,你可知道那是多少人的心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