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回乞骸骨如海要入京薛文龍強買賣身女
上次陪著宇文祜南巡的時候,赦大老爺並未到過揚州,但心中對揚州的小吃早已仰慕不已了。這次回到了揚州,無事一身輕的大老爺,便帶著一溜兒留個小孩兒上了街,務必要好好領略一番揚州小吃的魅力。
除了四個男娃娃之外,便是迎春和林黛玉,也被大老爺督促著換了男裝,一塊兒領了出來。這一日更是連身體好轉的林如海也一起帶著,來到家老字號——福春茶舍。這裡雖然叫茶舍,但裡面的茶點湯包也頗為出名。為了這個,大老爺一大早便帶著人來了。
在一條巷子里,赦大老爺坐在福春茶舍二樓的雅座,點了一堆茶點之後便與林如海閑聊,身邊是眼巴巴盼著吃食的六個大小娃娃。
「大哥,我前些日子上的奏摺已經批下來了,聖上的意思是讓我先回京述職,待身體痊癒之後再另做任用,並沒準了我就此致仕。如今只等著新任巡鹽御史到來,我便要啟程上京了。」林如海輕輕瞥著茶沫,口中問道:「不知大哥的差事辦得如何了,咱們可能一同回京啊?」
大老爺的眼睛並沒在茶上,時刻都關注著幾個娃娃,聞言不怎麼在意地道:「那誰知道啊,我倒是想趕回去,我家乖孫女兒下月就滿周歲了,我這當祖父的卻連她的抓周宴都趕不上,都愁死我了。只是,那邊的船不回來,我也定不下行程,只能跟這兒耗著。」
如今已是六月份,蒸汽機船試航差不多十來天了,卻還沒有消息傳來,赦大老爺雖不是太擔心,但總這麼耗著,他也是著急。他現在只盼著那幾艘試航的船趕緊回來,最好還是一點兒毛病沒有地回來。如此,老爺他便能立刻啟程,趕回京去給孫女兒過周歲了。
「這倒確實是個遺憾,不過咱們做臣子的,為聖上辦差乃是首要之務,這些家常之事,也只能抱憾了。如今,我也只希望接任之人能來得晚一些,好叫我能跟大哥一同上路啊。」提到正經差事,林如海還是很嚴肅的,一點兒不像赦大老爺能隨時撂挑子。
「罷了,不說這些愁人的事了。你既然已經定下要進京,可曾遣人先回京收拾房舍?我記得你們林家在京里似乎有座老宅,不過怕是有十幾年都沒人住過了吧,那房子還行么?」大老爺煩躁地擺擺手,盤問起旁的事來。
「已經派了人去,那宅子確實年月久了,不過一直都有下人看守維護,想來多下下功夫,等回京時住進去該是沒問題的。」林如海也不糾纏這那話題,賈赦身上的差事他多少知道些,明白那不是他該打深究的。
不多時茶點一一送上來,赦大老爺便忙著照顧幾個孩子吃喝,就顧不上跟林如海搭話了。林如海這是頭回跟他們出門,也是第一回見賈赦如何照顧孩子們的,不由得暗暗咂舌。
在印象里,這位大舅兄一直都是個沒擔當、混日子的紈絝子弟。即便如今對他已經印象大善,林如海卻還是沒能想到,他對孩子們竟能耐心至此。親自教他們如何吃湯包,有再三叮囑著小心莫燙著,孩子們有什麼要求都一一滿足……這真是,讓他大開眼界。
林如海正自感慨,忽然便聽見外面傳來亂糟糟的聲音,隱約能聽見有個女子呼喊著「救命」什麼的。身為揚州的官員,雖非主管地方政務的,林如海仍舊皺了眉頭,正要命人下去查看一二時,卻忽然瞥見了賈赦聽而不聞的身影。
「大哥可聽見什麼動靜,咱們要不要管一管?」
赦大老爺聞言奇怪地看他一眼,先給仰起臉的老兒子拭了拭嘴角的湯水,才道:「管什麼?你我都不是揚州的地方官,又不著插手人家的地方事務吧。再說了,這裡是揚州城,便有那欺男霸女的,光天化日的能出什麼大亂子,他揚州知府不打算幹了?」
「呵呵……」林如海聞言便有些訕訕,倒是他讓大舅兄看笑話了。這事確實不該他管,便是真的看不過去,派人往衙門說一聲便是了,揚州知府還敢放著不管?
裡邊兩人都不打算管事,外面的吵鬧聲卻是越來越大了,應該是鬧事的人在往這邊靠近。可即便如此,赦大老爺同林如海依舊安然而坐,並不打算多管閑事。
大人們沒太大的好奇心,可娃娃們不行啊。最起碼,賈小琮便有些坐不住了,拉著王板兒就往窗邊蹭,連帶著兩位皇子也跟了過去。他們除了板兒,不是在深宅大院就是在深宮大內長大的,何曾見過這種熱鬧,既然遇見了肯定就不能錯過啊。
眼瞅著四個半大娃娃排成一溜兒,一個個踮著腳趴在窗沿上往下張望,大老爺便忍不住失笑。罷了,既然娃娃們想要看熱鬧,他倒也不會攔著,那便一起看看吧。
於是大老爺來到床邊,挑了年紀最小,個子也最矮的王板兒抱起來,自己也往下面看去。
只見,福春茶舍不遠處已經鬧成一團,似乎是一個紈絝子弟帶著下人們,將一個姑娘圍著當中,言語動作上多有調.戲。因離著茶舍並不遠,大老爺居高臨下的,倒將他們的對話聽個一清二楚。
「這位大爺,小女子只是賣身葬父,甘願為奴為婢侍奉主子,卻並不賣身為妾,求您放過小女子吧,求求您……」說話的女子看上去十七八歲,清麗白皙的面龐,一雙如泣如訴的淚眸,在一身素服的映襯下,益發顯得楚楚動人。
「廢話,爺賣你回去,不讓你為奴為婢,難道還讓你當主子不成。你既然賣身葬父,又開出了一百兩的價錢,爺也不跟你討價還價的,你憑什麼不賣給爺?怎麼,你賣身葬父還要挑人?就不怕挑來挑去,你爹的屍首都臭了,如今可是六月的天氣,可放不了兩天的。」說話的紈絝弔兒郎當地搖著摺扇,說出來的話能讓人絕倒。
赦大老爺一聽這話就樂了,定睛去瞧時便發現,這說話的竟還是個熟人。這紈絝子不是旁人,正是薛家那個愛闖禍的呆霸王——薛蟠。大老爺也不由疑惑,薛蟠該是在京城的,怎麼到了揚州這地界上,還又瞧中了個賣身葬父的小娘子。
薛蟠說罷扔出來個裝銀子的荷包,便叫下人去拉那小娘子,看樣子是不打算磨蹭了。那小娘子卻似乎十分不願,掙扎地十分劇烈,大聲喊著「救命」。她似乎在掙扎中瞧見了赦大老爺,便彷彿看到救星一樣,直直地望過來,口中一聲聲哀求著「老爺,這位老爺,救救我……」
耳中聽著那一聲聲杜鵑啼血般的呼喚,赦大老爺不由微微眯了眼。怎麼這事兒,倒好像是沖著老爺他來的呢?這也不怪赦大老爺多疑,實在是事情有些湊巧,這小娘子的賣身葬父也頗有違和感。
順著小娘子的眼神看過來,薛蟠也瞧見了赦大老爺,當時便是一愣,心裡猛地就有些發虛,但旋即又理直氣壯起來。他不過是買個賣身的丫鬟罷了,一兩銀子不少給,說到哪兒他也有理啊。便是有錯,那錯的也是這個賣身的小娘子,可不是他薛大爺。
「文龍,還不趕緊上來,莫要在下面丟人了。對了,把那小娘子也帶上來。」大老爺放下王板兒,又將幾個娃娃攆回桌邊吃東西,才伸手虛點薛蟠,讓他到樓上來。不管是不是沖老爺他來的,試一試便知道了。
薛蟠連忙答應一聲,心中頗懷忐忑地進了茶舍。這小娘子長得十分對他胃口,他是志在必得的,可若是等會兒大老爺跟他要人,又該如何是好呢?他可是聽說過,這位赦大老爺才是色中餓鬼,最是人老心不老的,房裡不知擺了多少姨娘呢。
赦大老爺是不知道這廝的小心思,不然非抽他巴掌不可。老爺他雖然確實混賬過,可早就改過自新了好么!屋裡的姨娘們早就散了大筆的銀子,各自有了各自的歸處,一個都沒剩下呢。
「怎麼回事,一清早地就鬧得亂鬨哄,你是皮子癢了不成?」薛蟠上樓見禮之後,大老爺沒好氣地奪過他的扇子,毫不客氣地敲他一記,「你什麼時候到這邊來的,來幹什麼呢?」
對於薛蟠,赦大老爺的感情很複雜。在「夢」里,他與薛蟠還是有些交情的,但對他的憨大膽兒和闖禍的本事,也是心有餘悸。不過,這小子也不是全然沒救,倒是知道幾分情義,就是不知道教不教得好。
薛蟠被敲得有些懵登,他與賈家雖然有親,也借宿在榮國府上,但對這位大老爺卻並不熟悉。這會兒被他如此對待,沒覺著受了屈辱,反只覺得十分親近,倒也是怪了。
不過,他這人有樣好處,凡是想不通的事不想便是了,當即嘿嘿一笑,道:「還不是為那海船出海的事,我來南邊兒辦貨呢,都來快一個月了呢。我知道您也在這邊,原還想著去拜見您,只是怕耽誤了您的差事,這才沒敢登門的。」
「哦,我記得薛家並沒買著海船啊,你又來辦什麼貨,可是租了旁人的船?」赦大老爺眼珠微轉,笑呵呵地問道。
「嗨,那不過是個名頭罷了,我們家怎麼沒……」薛蟠見他和藹,便忍不住有什麼說什麼,本來他也不是能藏住話的人。
只是,他話說了個頭兒,便被一聲含有帶怨地女聲打斷了,「老爺,求這位老爺為小女子做主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