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回林嬤嬤阻攔寶二爺兩丫鬟各自心腹誹
寶二爺興沖沖地去見林妹妹,想要好好親近親近,一解相思之苦,並敘一敘自己為她受的苦。只是還沒走到林黛玉的院門口,便被個老嬤嬤攔住了。這嬤嬤並非別個,正是林如海的奶嬤嬤,又是林管家的親娘。
方才林管家回來,雖尚未來得及跟自家老爺稟報,但卻已將賈家並賈寶玉的事,統統都倒給了他老娘。林嬤嬤一聽便氣白了臉,當即就往自家姑娘身邊安排了兩個大丫鬟,自己更是領起看門護院的差事,就等著賈家那個沒禮數的寶貝蛋送上門來呢。
「寶二爺請留步,前面便是姑娘們的院子了,爺們兒不好亂闖呢。您若是有什麼事,叫丫鬟們傳個話兒便是,怎還親自跑一趟。今兒方到咱們府上來,舟車勞頓的,想是沒休息好吧,您還是快回去歇歇吧。等會兒老爺那邊擺好了接風宴,自會再去請您的。」
林嬤嬤跨上前一步,笑容慈祥地拉住賈寶玉的手,先是咂著舌誇讚了寶二爺的相貌堂堂,才換上一臉體貼地說道。人家遠道而來,她便是再看不上這小公子,可該客套的話也得先客套了。只是,若這位寶二爺聽不出好歹的話,林嬤嬤卻也不會口下留情的。
「我不累,先看看林妹妹去,她這一路上又是勞累又是擔心的,才是不好受呢。方才我都沒仔細看看她,這會兒可得好好瞧瞧去。哦,對了,還有二姐姐,從來沒出過遠門,想是也累壞了呢。」賈寶玉是被長輩們誇獎慣了的,並不太在意林嬤嬤的話,說罷抬腳就要接著往裡走。
「二爺且留步,我們姑娘和二表姑娘這會兒怕是正梳洗著,您可不好進去。再說了,這姑娘家的院子,便是嫡親的兄弟也是不好隨意進去的,您這當表兄弟的就更別說了。若是往年歲數小的時候還好說,如今都已十來歲了,可不能再這麼著,不然會被人說道的。」
一聽賈寶玉的話,林嬤嬤臉上的笑容便斂了些,當仍是拉住了他好言勸道。這即便是一母同胞,哥哥往妹妹院子里去的,好歹應該通報一聲吧,哪有抬腳就要往裡闖的。姑娘家的閨房該是多私.密的,不就是怕被人看去了什麼,毀了清譽。
可如今瞧著這寶二爺的做派,明明只是表兄妹,又都已十來歲的年紀了,還這麼不管不顧地就姑娘的屋裡進,絲毫沒有一點兒的忌諱,這怕是……平日里在榮府時,便沒人提醒過他這個,就任憑他這麼出來進去的吧!想到此處,林嬤嬤的臉色不由又冷了一份。
賈寶玉卻不願意聽這個,當即便眼睛一翻,手上一用力便將林嬤嬤的手甩開。他素來就只喜歡那些未嫁人的姑娘們,對已經嫁了人的魚眼珠子卻不待見。方才對著林嬤嬤和顏悅色地,也不過是看在她年紀大的份上。可此刻被一阻再阻,便沒了應付她的耐性。
「你這老嬤嬤怎麼如此多話,主子們要做什麼,難道還要聽你的吩咐不成?我如今要去看望林妹妹並二姐姐,你還不快些讓開。我見你上了年紀,才同你好言好語,若再要多嘴多舌,必去告訴了林姑父,看他如何發你這老婆子。」
哎喲!林嬤嬤的眼睛瞪起來了,也不知是該生氣還是該笑。這位爺的腦子是怎麼長的啊,往常總聽太太的陪嫁說他如何聰慧機靈,便是這麼個貨色?
別說她是老爺的奶嬤嬤,一輩子兢兢業業地伺候,在老爺跟前自有一份體面。便是那些尋常的下人,為了維護自家姑娘清譽,攔著外男不叫進姑娘閨房,又不曾言語冒犯外客,就是告到老爺那兒又如何?怕是即便面上要挨兩句嘛,私底下還不知該如何賞呢!
她正要說話間,忽有個丫鬟從屋裡出來,似是瞧見了這邊的情形,邊舉步過來便道:「寶二爺來了,快進來吧,姑娘同二姑娘剛梳洗過了,正說話兒呢。」
這丫鬟卻是賈母放在林黛玉身邊,被黛玉起了名叫紫鵑的那個,她應是也察覺了林嬤嬤在攔著,便笑著道:「嬤嬤在這兒忙活半晌了,姑娘擔心累著了您,請您過去說話呢,怕也是想問問林老爺的情況。這不,就叫我出來請您,您快隨我進屋吧。」說罷,就想去拉林嬤嬤的手。
林嬤嬤瞥一眼這賈家出來的丫頭,卻沒有理會她,仍舊攔住賈寶玉的去路,撂下臉道:「你去回了姑娘,老婆子這就進去回話兒。只是……這位寶二爺,卻是不能隨意進去的,有什麼話你便代他傳給姑娘好了。便是在榮府不忌諱這些,但回了自己家,該有的避諱自然不能疏忽,不然怕是於整個林家的名聲有礙。」這話說得就已經很重了,就差明打明地說賈家規矩不行了。
賈寶玉還只是生氣進不得林妹妹的門,他身後的襲人和紫鵑卻是聽出來了,不由得臉上都不好看。兩個丫鬟對視一眼,各自心裡都有了想法。
襲人本就不喜寶玉對林姑娘伏低做小,更不喜林姑娘動輒便跟寶玉使性子鬧脾氣,此時自然更看不得他被林家下人指摘,當即便拉住氣紅了臉的寶玉,勸道:「二爺還是先回去吧,咱們本就是關心林姑娘的身子,可如今瞧著人家彷彿是不缺這心意的。咱家本來規矩就多,不過是老太太心疼林姑娘孤苦,這才讓您多照顧些。這會兒人家都到自己家了,您就少操一回心吧。」
說著,不由分說地便拉著賈寶玉往回走。為防著賈寶玉不聽她的,乾脆將他的手臂抱在懷裡,半推半飽地拽著他。索性她跟賈寶玉早有了肌膚之親,寶玉對她素來便與旁人不同,這會兒倒也不太掙扎,便叫襲人帶著回去客院。
半道上,襲人回頭看看那邊的院子,心裡狠狠地啐了一口。叫她說,寶二爺來這一趟,純屬熱臉貼人家的冷屁股。這林家人可真是的,求到賈家的時候,便把姑娘送過去,讓人金尊玉貴地養活著;如今姑娘回來了,倒把恩情忘了個一乾二淨,連門都給二爺進。什麼規矩、禮數的,早幹什麼去了,那麼有規矩有禮數,那別送姑娘去榮國府啊。
這可真是白眼狼啊!
紫鵑眼瞅著襲人將寶二爺拉走了,本想說句話的,可瞧著林嬤嬤的臉色,到底是什麼也沒說,只是心中也不由對林家頗多腹誹。榮國府可是京中的國公世家,難道規矩上還比不過沒落的林家?寶二爺平素親近姑娘,那是不跟姑娘生分,日後若是成了好事,也能更加美滿不是?
她心裡已經打定了主意,等會兒就得好好跟姑娘說道說道。今兒寶二爺在門口兒受了氣,日後等回了京城,定會跟老太太、太太訴委屈的,林家下人被記一筆不說,姑娘怕也不好做人呢。況且,今日這事便是寶二爺不說,襲人定是不會忘了稟報的,那更不好收場。
唉——!
林嬤嬤目送了賈寶玉走遠,心裡冷哼了一聲,便將目光放到紫鵑身上。這丫鬟乃是賈老太太給姑娘的,原本瞧著還不錯,倒是十分細緻體貼,可這一遭算是現了形兒。該說不愧是賈家調.教出來的,看見爺們兒進姑娘屋子,不但不知道攔著,竟還往裡讓,這算什麼?
虧得姑娘如今年紀還不算大,尚未到相看的年紀,不然怕是早沒有清譽可言了。好在如今是回了家了,姑娘身邊有什麼不妥的,她還能顧著些。可林嬤嬤也不由得想到往後的事,如今老爺尚在還好,可若是老爺有個萬一……
姑娘怕不是還得到榮國府去,到時候才真是孤苦伶仃、寄人籬下,還不知道有多少苦要吃,多少罪要受呢!
整個林家上下人等,都在關注著林如海的身體,便是赦大老爺也盯著張老御醫,只等著他說話呢。只是,老御醫一把上脈,便微闔了雙眼,手指輕拈著花白的須髯,好半晌也沒有一句話。身邊雖然被幾個人死死地盯著,老御醫卻是氣定神閑得很。
這診脈的時間一長,赦大老爺便有些坐不住了,想問問結果吧,又怕驚擾了老御醫看診,更不敢站起來走動了,憋得只能在椅子上扭來扭去。這老頭子毛病忒多,看病的時候,但凡有一點兒動靜,都要罵人的。
張老御醫診脈的時間很長,大概都有一刻鐘了,才收回了手,又做了些旁的檢查。等到他慢條斯理地凈過手之後,才輕飄飄地下了個結論,「死不了。」
聽到他這一句話,房裡的所有人都長出了口氣。方才那陣子,從大老爺到林如海,從林管家到小丫鬟,皆是懸著心、提著氣的,生怕的就是這老人家一句話,便判了林如海的死。那樣,林如海怕是再瞧不見希望,身體立時就能敗壞下去。
老御醫似乎見不得他們放鬆,又道:「雖然死不了,但這病想要養好卻也難之又難,日後怕是就要當個藥罐子了。好在你是碰到老朽手裡,不然……哼!」聽著口氣便知道,老人家對自己的醫術多有信心!
林如海乍聽喜訊,眼前不由得便有些發黑,險些背過氣去。他在揚州看了多少大夫,怕是整個江南的名醫都已經請遍了,卻沒一個說這個話的。驚喜來得太過激烈,讓他有些承受不住。他一手按在心口上,緩了緩后道:「多謝老御醫救命之恩,多謝,多謝……」
「不必你謝我,我自找他要謝禮去。」張老御醫正提筆寫方子,聽聞林如海的謝言,便將目光投向赦大老爺,勾著嘴角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