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回春闈試臨機換考題都落空絕望哭兒女
二月初九的貢院門口,天沒亮就聚滿了趕考的舉人們,皆等著大門打開,士兵搜身之後好進考場。如今天氣仍冷得很,趕考舉子們卻都已經換上了單衣,在二月的風裡發抖。
待到天色放亮,貢院的大門終於打開,赴考的舉子們開始接受搜身、然後魚貫進入考試的單間。除此之外,還有每科都少不了的私藏夾帶之人,但凡被守門士兵們查出,皆被毫不留情地扭送刑部。不但會被按律判罰,更會擼了功名永不得再入科舉。
赴考的舉人雖多,排起的隊伍卻靜悄悄的,緊張的氣氛無聲地瀰漫著。偶爾想起的求饒哭喊聲,更是增添了這種緊張感,刺激地幾個考生還沒等進了考場,便眼前發黑地倒在地上。
宇文祜帶著賈赦便站在明遠樓上,將龍門外的一幕幕看在眼裡。
「緊張成那樣,心裡怕是不知道藏著多少鬼呢。」赦大老爺目送著一個昏倒考生被抬走,低聲嘟囔道:「今年也是古怪,往常都是從貢院里往外抬人,今年這還沒進去呢,就有好幾個被抬走了。」
「有什麼好古怪的,不過是心虛罷了。今年的那所謂的考題滿天飛,光是我這裡便能湊出好幾套來,還不知道多少舉子咬牙買了呢。有了考題自然要有針對的準備,誰知道他們都準備了什麼呢。有的是提前做好文章備了,有的怕就想著抄了帶進來呢。」
監考的官員都在忙著考場、考試的事,這樓上就只有他們兩個閑人,宇文祜說話便沒有避諱,語帶嘲諷地將考前的龍蛇亂舞提出來。
而事實上,在初發現有人倒賣考題的時候,宇文祜便命人去添了把火,那幾套考題之中,也有他的貢獻呢。
大老爺聞言就笑了,勾著嘴角眯著眼睛,笑得狐狸似的,「他們怕是不知道,咬牙買下來的寶貝沒一個管用的。昨兒印出來的考卷,是前兒才定的考題,就連主考手裡的卷子,那都是個樣子貨。真想看看他們的表情啊,不知道等會兒還要往外抬多少人呢。」
宇文祜但笑不語,只拍了拍赦赦的肩膀。提前兩日出考題,一日印刷考卷,這可多虧了赦大老爺。若非他趕製出的印刷機器,這好幾千人的卷子,可不是一天能夠印出來的。
目光湛然地望著下方魚貫而入的舉子們,宇文祜心中滿懷期望。這裡面,不知道能選出多少人具真才實學的,能夠為他所用。
如今他登基臨朝已經一年有餘,朝堂上多還是太上皇朝中舊臣。除了他要估計老聖人之外,手中能用之人也確實有些捉襟見肘。此次乃新朝第一次會試,正是他挑選良才的機會。也正因此,老八等人才會頻出手段,想要將這次春闈攪和了。
此次會試主考由翰林院掌院學士陸源擔任,余者尚有兩名副主考,及十八名考官。
在得到考生皆已入位,貢院大門已經上鎖的通報后,陸源便站起身來,整了整衣冠,道:「諸位同僚,且隨本官祭拜孔聖,一同開啟考卷吧。」這是每次大考的必備程序,沒什麼好說的。
只是,等陸源帶隊祭拜了孔聖人,準備將考卷開封發下去的時候,就聽見至公堂外面有人喝了一聲「慢著」。陸源心下一驚,神色莫測地抬頭看過去。
至公堂的大門被人推開,一太監打扮的人帶著一隊士兵走進來,其中幾人手中還提著貼有封條的箱子。
陸源認出來人,當即皺了眉問道:「懷公公,這是……」這個當兒,聖上想要幹什麼,會試乃是國之大事,其實能隨意耽誤的。
懷仁笑著一甩浮塵,先命士兵將箱子放下,才從袖中抽出一面金牌,高高舉起道:「傳聖上口諭,之前禮部所備考卷全部作廢。本科會試的考卷,改用咱家這次帶來的卷子。陸大人,請檢驗封條吧。」
「什麼……這……」
那金牌乃是如朕親臨的,考官們見了便跪了一地,恭聽聖上口諭。可等懷仁此言一出,整個大堂便沸騰起來,考官們個個神色大變,顧不得金牌在上,交頭接耳地低聲議論起來。同時,也都把目光投向主考陸源和兩位副主考。
春闈會試,到了臨發放考卷之際,忽然發生更換考題的事情,這別說是本朝,便是有科舉近千年來,都是從未發生過的。這可真算的上是奇聞了,真不知當今聖上是怎麼想的。
還有,聖上於此刻來這一手,打算怎麼跟老聖人交代,又如何跟滿朝文武交代啊?!
陸源是本科主考,即便心中驚疑不定,又隱隱覺得不妙,卻還是得打起精神,道:「懷公公,這事從未有過,請恕下官不敢輕易從命。另外,本科考題乃是聖上同老聖人都過了目的,如今臨場改題,是否也要問問老聖人的意思呢?」
朝中如今可不是當今聖上獨掌大權的,上面可還壓著一位老聖人呢。陸源這話的意思很清楚,問的就是聖上您這麼胡鬧,老聖人知道么?!
「老聖人那裡,自有朕去回話,不必你在這裡替朕操心了。陸愛卿,如今時辰已經到了,還不趕緊開封啟卷,讓考生們開始答題。」宇文祜緩步從外面進來,目光一一掃過考官們的神情。
果然啊,他這個當今聖上不怎麼頂用,一面如朕親臨的金牌舉著,居然還有大臣要唧唧歪歪、推三阻四的。宇文祜再一次深刻感受到了頹喪,但同時也更堅定了決心——他不想也不要做個傀儡!
「這……臣等遵旨。」在皇帝陛下的逼視下,陸源不敢再有違逆,只得磕頭領命了。若只是一面金牌還好說,他還能拖一拖、推一推什麼的,可如今聖上都親自出面了,他卻不敢再有拖延。
新的試卷很快發到考生們的手上,宇文祜同赦大老爺也進到號房區域,兩人皆是一身便裝,身後也沒跟著旁人。他倆這是玩心犯了,要看一看考生們的反應呢。
「這、這……不對啊,不對啊……發錯了錯了……」
此時考試已經正式開始,號房區域應該是寂靜無聲的,可偏偏能聽見這樣的聲音傳來。赦大老爺連忙一拉祜祜,奔著聲音的方向就去了。
到了地方,只看見一個穿著平常的考生,正抓著一個路過的考官低喊著。他的神情已有些癲狂,二月初的天氣里卻面色漲紅,滿頭大汗的,口中嚷嚷個不停,卻來來回回就只有那幾句話。
考官起初被嚇得不輕,但很快便反應過來,惱怒地命人把這考生抓出單間,先單獨關起來。他也是賤的,怎麼就恰好從這兒過,碰上這破事兒。更可怕的是,還被聖上看在眼裡,不知道落下什麼印象呢。
考生被士兵從單間里拖出來,似乎是明白了自己的下場,口中高聲悲呼著,「三百兩……三百兩啊……我的兒子、女兒、媳婦……沒了,都沒了……什麼都沒了啊……」語氣中滿是絕望,從開始聲嘶力竭,很快便幾不可聞了。
「堵上他的嘴!快帶走,不要打擾別的考生。」考官被他這口無遮攔嚇了一跳,跳著腳命令道。這話的意思實在太明顯了,他一點都不想聽,更不想在聖上跟前兒聽。唉,早知道這科會試這麼亂乎,他哪會爭當這考官啊,躲都躲不及呢!
宇文祜和賈赦兩個並未靠到跟前,只是在不遠處看著,自然也聽到了考生絕望的哭喊。兩人都是明白的,他怕是為了那買考題的三百兩,賣了自己的一家大小呢!
赦大老爺面色黑沉,緊盯著那被拖走的考生,目光頗為陰冷。因著「夢」中的經歷,大老爺除了加倍補償自家兒女外,便十分痛恨賣兒鬻女的男人,此時這男人自然招了他的眼。看他不過三十上下的樣子,兒女的年紀想必不大,被賣之後還不知要吃多少苦呢。
「此僚該當嚴懲。」士兵拖考生路過兩人的時候,宇文祜冷冷地掃過去一眼,口中淡淡道。
這樣的事情並不是唯一的,陸陸續續又從號房區域抓出好幾個心理承受能力差的考生。這些人都是買了所謂考題的,卻沒有一道出現在考卷上,準備了那麼久的功課都白費了,一時間接受不了漏了行跡,便被時刻觀察著的士兵們揪了出來。
當然,更多買了考題的考生雖然驚異、失望,可到底還能沉得住氣,又看見那些前車之鑒,也只能心裡嘆著晦氣,然後默默答題。
貢院內的氣氛漸漸平靜下來,可貢院外的熱鬧卻才剛剛開始。
貢院的大門剛剛關上,門外的人群都還未散去的時候,早已嚴陣以待的錦衣衛們,便開始行動了。一隊隊飛魚服、綉春刀的錦衣衛,手持詔令破開一些官員府邸的大門,然後便是宣旨、拿人、抄家的流程。
而深宮之中,太上皇站在高處,默默地望向貢院的方向。雖然貢院的大門關著,可沒耽誤他知道貢院里發生的事情。會試前考題滿京城飛,老四卻毫無動靜,甚至還插了一手。他原還打算看老四如何收場,卻沒想到老四竟來了這麼一手,連他都給瞞住了。
賈赦,賈恩侯!這個小子……太上皇捻著鬍鬚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