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第99章
白皇后的寢宮內,女官們正忙碌著皇長子的婚事。案桌上齊齊擺開了各色的衣料,女官們彼此輕聲地討論著哪個最合適。
好不容易選中了幾個,大宮女捧著到白皇后的跟前,「娘娘,您瞧這幾個可好?」
白皇後有些心不在焉,不知在想些什麼。她胡亂地看了眼料子,點點頭,「不錯,就依你們挑的送去做吧。」
皇長子的日子定的早,雖不少東西是早就預備著的,但還是有些趕。所幸宮裡最不缺的就是人手,幾個人趕製起來倒也不算慌亂。
大宮女得了白皇后的令,退後了幾步,捧著衣料去了尚衣局。
女官見白皇后今日心緒不佳,也就沒有再打攪她。她們盡量放輕了手腳和呼吸,務必不打攪她。
白皇后覺得心裡煩躁極了。先前白相進宮,已是同她說過了,會在皇長子的婚禮上動手。皇帝並沒有讓諸位皇子分府,是以婚禮還是在宮裡辦的。
白相早先就做了兩手準備。倘或皇帝能點頭,應下立皇長子為太子,那麼皆大歡喜。可一旦不行,同現在這樣,那就是必須依靠武力來達到目的了。白相早在幾年前,第一次提出立太子被駁回的時候,就開始在暗中部署了。如今宮中的禁衛軍已是做好了準備,京畿的親衛軍亦有人倒戈。
只是白相實是不想走到那一步的。到底會留下一個千古罵名。可轉念一想,史書從來都是勝者的筆墨。只要他能贏下這一局,就是將皇帝寫成昏庸無道,皇長子描成為了江山社稷,黎民百姓,不得不為之。又有何不可呢?
眼下唯二可慮的,一是柴晉,二則是薛簡。這兩個手裡都是有兵的。尤其是薛簡,乃是暗衛出身,封侯之後,皇帝將原先的暗衛都悉數交到了他的手中。有這麼個人杵著,白相就是見人宴客都不安生,就怕被那些不知身在何處的暗衛給探知了之後,報給皇帝。
為了防止皇長子大婚當日能夠順利成事,白相特特地入宮叮囑皇后,屆時務必要牽扯住薛簡。或是……提前招了人入宮,赴一場鴻門宴。
當皇后心裡卻是猶豫的,或者說是極不情願的。白家和她都知道,皇長子並不是她的孩子。
當年白皇后與江太子妃同時有孕,白相抱著女兒會生下未來皇長孫的念頭,放手一搏,釀成了江家的悲劇,成功拉下了江太子妃,扶自己的女兒上位。可天不遂人願,白皇後生下的也是一個女兒。
白相思慮再三,最終決定鋌而走險。將白皇后的女兒同江太子妃的女兒對調。皇帝以為自己找來替代的女嬰是個棄嬰,可實際上,那是白相的手筆。
陪著江太子妃在地底長眠的,乃是她真正的女兒。
白相冷眼看著皇帝在暗中為謝涼螢操心,心裡卻道他蠢得很,還以為是江氏的孩子吧。當得知真相的時候,面對白疼了那麼多年的女兒,皇帝又會是什麼心情?已然有了牽挂,不能再割捨掉了。但他卻終究沒有救下自己和江氏唯一的孩子。
也正因此,白皇后不忍對薛簡下手。那可是她女兒的未來夫婿。白相卻是勸她,等皇長子登基之後,就為謝涼螢正名。到時候有了公主頭銜的謝涼螢,什麼樣的夫婿不是由著她挑。
白皇後面上應下了,心裡卻怪自己父親不懂做女孩兒的苦。可白相對她這個女兒都不曾關心過半分,何況又是個無名無份的外孫女呢。
白相的心裡,大約只有權勢而已吧。
皇長子的婚事,白皇后是真心不想插手。左右不是自己親生孩子,眼見著大了,也不像個真的能理事的人。到底是龍生龍,鳳生鳳。這個不知哪裡抱來的孩子,終究是差了一截,不提帝王之才,就是普通人家的上進孩子也比不上。
相比起皇長子,白皇后倒是更欣賞薛簡一些。也許這份欣賞中帶有對謝涼螢的愛屋及烏。但從來丈母娘看女婿,都是越看越喜歡的。何況薛簡的確不差。白手起家,給自己掙來了爵位,又深得皇帝喜愛。白皇后聽入宮的夫人們提過,都說謝涼螢有著好福氣,能叫薛簡這般寵愛。
白皇后深知其中的苦。打自己坐上了太子妃之後,再到如今的皇后,皇帝再沒有對她有過好臉色。她縱然貴為皇后,卻是不能親養自己的女兒,甚至人前還要裝著冷淡厭棄的樣子。鴛鴦紋樣的被褥,永遠都是只她一個人用。雖住在宮裡最好的殿中,但卻與冷宮無異。
這樣的日子又有什麼過頭呢?後宮的女子與后宅的女子從來就沒有什麼分別。不過是後宮的天再大一些,住的再好一些罷了。沒有夫君的寵愛,就是個可憐人。
白皇后不希望謝涼螢變成和自己一樣。薛簡是可以死,但他死了,還會有誰對謝涼螢像他那般好嗎?
白皇后不敢賭這一把。這是她女兒一輩子的幸福。她已經吃過這份苦頭了,知道其中的艱辛,就絕不讓女兒也重蹈覆轍。
可白相的話是她從來不敢不遵的。
左右為難的白皇后陷入了困境之中,越發不想再去理會皇長子的婚事了。
女官上前攙扶起身的白皇后。她微低著頭,眼睛卻一直用餘光瞟著白皇后。
白皇后見左右無人,低聲地問道:「阿螢在和安那兒怎麼樣了?」
女官亦是低聲回道:「娘娘且放心,長公主當公主是江氏的女兒呢,寵得不得了。連楊家的小公子,也是待她同親手足一般。」
白皇后捏了捏手,讓自己冷靜下來。
這樣就好,很好。只願她的阿螢可以繼續這樣順遂下去。
皇長子站在遠處,望著白皇后同女官在園子里散步。他淡淡地問著身邊的長隨,「是妹妹有消息傳過來了?」
長隨道:「我聽說公主近來住在和安長公主的府上。」
皇長子的面色陰沉了下來。他不是沒有察覺到白皇后的情緒,而是不屑去管。白相早就同他說明了他的身世,從白相的口中,皇長子敏銳地感覺到了他對白皇后的不重視。
不過是個棋子。白皇后是,他也是。
白相興許沒有那個膽子,顛覆了這個朝堂,自己稱帝。但藉由他之手,來達成白相自己的政治抱負,必是有的。到了白相這樣的位置,錢財、權勢,已經不是重要的了。如何實現自身的抱負,完成年少時對這個國家種種不足所憤懣而生的夢想,才是真正想要去完成的。
皇長子不想成為白相的踏板,已然長成的他已是不是小時候的那個傀儡了。做過傀儡的人,有了脫離的心,就不再想要繼續過去的生活。
從這點上來講,皇長子和白皇后都是一樣的命,都是可憐人。
只是在權勢面前,他們的這些都算不得什麼。
皇長子看著白皇后多日來第一次露出笑容,打消了進去請安的念頭。他轉身離開了這兒,卻對身邊的長隨吩咐道:「當日,你去同外祖父討一隻軍隊來。」
長隨奇道:「殿下想要做什麼?」
皇長子停下了腳步,「我要你上和安姑姑府上去,將謝五小姐給……」他做了個砍殺的動作。
長隨心驚,「殿下,那可是公主!」
「公主?」皇長子冷笑,「玉牒上記著了嗎?她生母是誰?有何名分?難道胡亂找個人來,就能冒充公主了?」
皇長子瞥了眼長隨,「你不要聽人信口胡說,就當了真。」
長隨被他一眼看得出了渾身冷汗。忙躬身應下。
皇長子盯著長隨唯唯諾諾的樣子,心裡好不爽快。他小的時候,也是這樣對白相的。彼時是因為這個外祖父位高權重,受到朝野內外的信賴。後頭了解了自己的身世后,就是一種從心底里生出的懼怕。萬一同白相撕破了臉皮,白相揭發他的身份,他就死無葬身之地。
當然,白相會把自己摘得乾乾淨淨,一如當年江家那件事一樣。知道內情的不過是少數,在眾人的眼中,彼時為了江家據理力爭的白相,實在是個極不錯的人。
皇長子想活下去,還想活得好好的。他出宮過,跟著白家的「表兄弟」們一起,見識了民間極窮苦的一面。他不想去過那樣的日子,他沒有過過,已經習慣了錦衣玉食。
為此,他必須掃清前路上的一切障礙。謝涼螢就是其中之一。白相除去薛簡,他除去謝涼螢。這樣一來,白家除非想要謀反,否則就只有依靠他。因為他才是白皇后名下,唯一的孩子。
「和安姑姑雖有親衛,卻大都不頂事。父皇與她的並不是精銳,那些人也沒見過血,不足為懼。你帶一隊人去足以應付了。」皇長子沉著臉,「別的人可以不管,謝五必須死。你聽清楚了沒?」
長隨心思百轉,額上冒出了豆大的汗來。他尋思著是不是該把這件事報告給白相。
皇長子自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冷聲道:「你該清楚的,什麼能做,什麼不能做。別忘了,你兒子如今在哪兒。」
就在皇長子身邊做著伴讀,是破例進去的。長隨本是念著靠著皇長子日後會有個好前程,但伴讀卻也是個極易丟命的差事。
倘若皇長子隨便尋個由頭,將自己兒子給打殺了呢?
長隨覺得自己快暈厥過去了。他模糊中聽到自己對皇長子說:「殿下只管放心,下官自會辦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