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回程路上,謝涼婉一直沉默著。這種沉默與來時的恍惚完全不同。


  謝涼螢有些擔心地看了看她,躊躇著是不是問一句比較好。這和她設想中的情形完全不一樣。她以為見著趙經雲的謝涼婉應當是欣喜萬分,這種亢奮的情緒會一直延續到回家之後。可現在這樣沉默嚴肅的樣子又是鬧了哪一出?難道趙經雲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還是謝涼婉見到人之後太過忘乎所以,一時言行不當,得罪了趙經雲?


  想到這裡,謝涼螢不僅有些感慨,皇家人果然是不好相與的。一個不小心就莫名其妙地得罪了他們,回家之後還要擔驚受怕。


  既然這麼難受,還不如就此將婚事作罷。


  到了謝家之後,謝涼婉主動提出要上謝涼螢那兒坐坐。


  謝涼螢不疑有他,就將人給帶回了院子。她知道謝涼婉有話要對自己講,所以先把身邊幾個伺候的人都給支了出去。


  「阿螢……」謝涼婉張了張嘴,突然又不知從何說起。


  謝涼螢不打攪她,耐心地等著她接下來的話。


  謝涼婉的聲音沉了下去,「阿螢,你說咱們家會不會轉投大皇子那頭去?我聽說,這幾日娘正忙著替姐姐收拾東西。姐姐是要進宮了嗎?」


  這倒是把謝涼螢給唬了一跳,原來謝涼婉還不知道。她點頭道:「我原還以為你知道呢。彷彿是已經定下了,三姐姐要入宮做側妃。不過這也沒什麼,原本我們家不就是想把阿雲嫁進宮的嗎?如今無非是重新走回老路上去了。」


  明知趙經雲不會騙自己,可謝涼婉還是抱著一絲希望。她自然是不想自己與姐姐或者家裡起什麼衝突的。可眼下似乎由不得她了。


  「方才五皇子問我,如果、如果家裡與大皇子一同與他相爭,我待如何。」謝涼婉低低的聲音,一點都不像平時的她,「他同我說,他是想爭一爭的。阿螢,我不知道……」


  謝涼婉的眼淚涌了出來,「我不想同家裡生分,可我也捨不得五皇子。阿螢,你說我該怎麼才好?」


  謝涼螢早就猜到了趙經雲有謀位之心,但她因為對謝家已經沒什麼牽挂了。原本的恨意經過消磨已經所剩無幾,愛也罷,恨也罷,都已經成了麻木挽天傾。是以謝涼螢並沒有多想,左右她出嫁后只守著自己與薛簡的那個小家,旁的再與她沒什麼關聯了。如今謝涼婉這般一說,倒是警醒了她。


  謝涼婉也罷,謝涼晴也好,都是謝家人。她們在這個家裡出生長大,十幾年的感情。便是謝涼晴跟著和離的魏氏一道出了門,可她的兄嫂卻還是在這裡的。一旦出現了權力上的分歧,究竟倒向哪一邊就成了最令人糾結的事情。


  謝涼婉不住地扭著手裡的帕子,眼淚終於從眼眶中滑落。「爹從小就教我,食君之祿忠君之事。我們一家全是因著聖上才有的這些錦衣華服,山珍海味。我不怕五皇子有奪位之心,我怕的是……倘若他並非聖上欽定的人選,屆時他若還要爭,我卻是忍不了的。」


  「從來太子之爭便是死傷無數。一遭從雲端落到泥地里的比比皆是,更有甚至連命都賠進去了。」謝涼螢直直地盯著謝涼婉,「姐姐怕不怕?若貶為庶民,沒了榮華倒還罷了,起碼能苟活。若五皇子落敗,保不齊就是一家喪命的結局。姐姐到時候,還會不會後悔嫁於他?」


  謝涼婉看著謝涼螢的眼睛,心裡彷彿有什麼東西一閃而過。她的眼睛漸漸亮了起來,「從來夫妻一體,他既有心,我便只有鼎力相持。倘或受小人誣陷致使喪命,我也在所不惜。唯有他明知不可為而為,方是我所唯一憂心之事。」


  「便是屆時,謝家這闔府上下都成了小人,姐姐也不在意?」


  謝涼婉垂下眼睛,「既然是小人,又何須我分出心來擔憂。」


  謝涼螢笑了,「姐姐若是擔心聖上,且放心。聖上早就屬意五殿下。」


  「你的意思是……?」謝涼婉是單純,不是傻,此時已經回過味來了,「家裡並不知道我同五皇子的事,既然將姐姐嫁於大皇子,那就意味著祖父祖母已經決定了。」


  趙經雲今日的話,只是擔心她,而不是有心構陷使陰,通過不正當的手段來達到自己的目的。


  謝涼婉又有些高興了起來。


  「恐怕就算知道四姐姐同殿下的事,祖父祖母大約還是會將三姐姐嫁過去。」謝涼螢道,「在旁人看來,扶持一個母族權傾朝野的皇子更有勝算。這是人之常情。家裡這幾年過得並不算好,為著日後計,必是要爭一爭的。」


  謝涼螢又道:「除此之外,四姐姐恐怕還要留心三姐姐。日後你倆一起在宮裡,又是那般的情形,我怕……遲早會姐妹生分。」


  謝涼婉聽罷,心裡很不是滋味。她倒是想反駁,卻不得不承認謝涼螢話中的正確性。與謝涼婷一起長大的她深知自己姐姐的脾性。那般好強的謝涼婷再看到她的時候,怎不會生出不服來。


  「姐姐且再想一想吧。婚姻大事乃是一輩子的事,我不想看到四姐姐你以後過得不高興。」


  謝涼婉苦笑,「哪裡就有一輩子都過的高興的?不過是自欺欺人的謊話罷了。」


  回到二房,得知所有事的謝涼婉再去看院中的熱鬧景象,同凌氏臉上的笑容,心漸漸沉了下去。她想和凌氏和盤托出,讓她別把謝涼婷嫁出去。可就像謝涼螢說的那樣,誰會支持一個什麼都沒有,誰都不看好的皇子呢。


  呼之欲出的風雨,不是她可以制止的。螳臂豈能擋車。


  皇帝對謝涼婷與大皇子的婚事倒是不曾有什麼意見[霸王愛人]我是修女。皇后這頭提了,當日就令太監帶著旨意去了謝家。


  先頭大家都還提著一口氣,擔心這事兒最後不成。就連凌氏都是強摁下了喜悅。如今旨意一下,便是過了明路,一切都可以大操大辦起來了。


  不過謝家祖母還是將凌氏叫來跟前,讓她低調行事。謝涼婷先翰林家的姑娘入宮,側妃可不能越過嫡妃去。再者,翰林家是真正的「清貴」人家,比不上謝參知會鑽營,還攢下了身家來。若是謝家太過鋪張,可不就是明晃晃地打了翰林家的臉么。


  凌氏自然全都應下。謝涼婷的婚事因是與皇家聯姻,嫁妝大都是公中出的,就連謝家祖母自己都拿了些私房出來補貼。對凌氏而言,這可比嫁個普通人家要來得划算多了,少花了她多少心思。


  雖說定下了謝涼婷的婚事,還有個女兒等著凌氏頭疼。看著謝涼婉一點都不開竅的模樣,凌氏心裡有些捨不得她嫁出去。到底是自己身上掉下來的肉,生怕她去了婆家之後吃一點苦。


  皇長子託了白相的福氣,早早地就定下了嫡側妃。他的那些兄弟們連個影子都沒見著。趙經敏是最擔心的一個,他還沒有一個寵妃母親,就是有看中的人,也不好讓母親去吹皇帝的枕邊風。


  側妃不比嫡妃隆重,婚事一概從了簡。定下就近的日子后,心裡不滿的謝涼婷就被抬進了宮。凌氏在家裡哭了好幾天,雖說是好事,可女兒卻是以後輕易見不著了。


  趙經敏眼睜睜地看著謝涼婷入宮,一個個地請安磕頭,心裡急地同火燒了一樣。柴晉雖然勸著他要冷靜,他也這樣對自己說,可怎麼都冷靜不下來。趙經敏最怕的就是白相接著皇長子成親,再次向皇帝提出立太子的事。到時候他可就差了人家一大截。


  宮外,謝家祖母的擔心並不比趙經敏的少。


  單單將謝涼婷送過去是不夠的。白相還需要謝家更多的誠意。


  謝家祖母拖著病體去看望謝參知。原本病情已經穩定下來的謝參知,這幾日又複發了,整日昏昏沉沉的。病床上的謝參知看著越發老了,花白的頭髮蓬鬆松地鋪在枕上,看著多,其實不過是一小把。府中日日有人替謝參知梳理,但每天都會掉大把大把的頭髮。他的兩頰已經深深地陷了下去,嘴唇也是發紫的。


  謝家祖母看著床上躺著的謝參知,想起三房院中自己已然時日不多的侄女,兩行老淚就此落下。她伸手觸碰著謝參知的臉,帶著哭音兒地道:「我這麼做,你會不會怪我?」


  如嬤嬤立在一邊,見此情狀也轉過了頭,將臉上的淚擦去。


  謝家祖母在謝參知的床前坐了很久,連午膳也沒有吃。直到華燈初上,她才在如嬤嬤的勸說下回去。


  昏暗的房內燭火搖曳。謝家祖母頭一次覺得這不大的屋子裡是這般的冷清。她搓了搓上臂,環顧四周。


  如嬤嬤以為她冷,特地取了厚衣服來給她披上。


  謝家祖母擺擺手,吩咐道:「去把我梳妝台上右邊第三個抽屜打開,裡頭有個小紙包。」


  如嬤嬤知道那是什麼,她怔怔地看著謝家祖母。


  謝家祖母木著臉,「你取了東西之後貼身放著,明日一早就去趟廚房,灑在阿螢的飯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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