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謝涼螢和謝涼晴正拿著那金鎖說著話兒,兩個人誰都沒發現魏氏臉上的表情不大對。
魏氏看著姐妹倆興高采烈地聊著天,不動聲色地朝自己的陪嫁嬤嬤看了眼。主僕兩個在一起已是數年了,彼此有默契得很。魏氏只一眼,嬤嬤就知道她想說什麼。
嬤嬤眯著眼,朝謝涼螢手裡看去,瞧了半晌,終於朝魏氏不動聲色地點點頭。
魏氏清了清嗓子,問道:「阿螢,你這金鎖……是誰給你的?」
謝涼螢以為魏氏要看,不等她開口,就把金鎖往魏氏跟前送。「是我鋪子里的賬房先生,大伯母興許還見過。姓魏,叫魏陽。我今日過去鋪子,他將這個送與我,說是當我的賀禮。」
魏氏看著金鎖上的紋樣,越看越覺得熟悉。她道:「既然是別人的心意,那咱們自當好好地收起來。你先將這鎖給了我,我去找個盒子給它裝起來。回頭等你成親了,一道放在嫁妝裡頭,讓你帶去侯府。」
謝涼螢不疑有他,當即點頭應了。
魏氏拿了鎖,借口還有家務事要處理,匆匆忙忙地就離開了。走之前,她還特地叮囑了謝涼螢萬不可再偷跑出去了,還讓謝涼晴好好陪著妹妹一道玩兒。兩個人正想說悄悄話兒呢,自然沒有不答應的道理。
急吼吼地回到院子里,魏氏趕忙讓嬤嬤翻出自己的陪嫁賬冊來,取了鑰匙去拿東西。
不過轉眼的功夫,嬤嬤就把魏氏想要找的東西給她帶來了——一個巴掌大小的紫檀木盒子,上面的雕紋極其精緻。
魏氏從梳妝台里的小抽屜中取了一把小鑰匙,將那木盒打開。裡頭裝的悉數皆是孩童用的器物。魏氏看著這些,眼神就柔軟了許多。她每拿一件出來都要摸上好一會兒。
嬤嬤含笑看著魏氏,並不催促,心思彷彿也飄回到了魏氏還未出嫁的時候。
盒子最底下壓著的,乃是一個金鎖,麒麟送子的紋樣。
魏氏將盒中的金鎖取出來,與方才從謝涼螢那兒拿來的放在一起對比。「嬤嬤你看看,是不是一個樣。」除了成色不一樣之外,兩個金鎖幾乎沒有任何的區別。
嬤嬤湊了頭過來看了好一會兒,又將兩個金鎖翻過來,確定無誤地道:「是同一個。」
魏氏整個人都松垮了下來,她嘴裡喃喃地念道:「沒想到啊沒想到,竟真箇兒叫我找著了。真真是老天開眼了。」說著她竟就這般哭了出來。
嬤嬤趕忙將屋子裡的下人全都清了出去,獨留下自己陪著魏氏。她此時也濕了眼眶,嘴上卻還勸著魏氏,「夫人莫哭了,這也是姑奶奶在天有靈。」
魏氏點點頭,用帕子將臉上的淚全都擦乾了。她將其他東西全都重新放回盒子里,只留了那個金鎖出來。她將兩個金鎖用絲帕包了起來,說道:「當下最要緊的,是我得趕緊回趟家裡頭,將東西給娘看一眼。我到底和姑姑沒見過幾面,拿不準,她必是能知道的。」
嬤嬤忙道:「那我就趕緊去叫人把車給套上。」
「嗯。」魏氏將包好的金鎖小心謹慎地貼身收好,「我將手裡的一些事兒吩咐下去就走。你先到二道門那兒等我,我馬上就來。」
嬤嬤應了一聲,便去忙活了。
魏氏這次心裡是真著急,不過片刻就將家事料理完,出現在了二道門。
去魏府的路上,魏氏不斷催促著車夫把車趕快些。車到了魏家,還不等停穩,魏氏也不等嬤嬤下去扶,就先跳下了馬車。
因這次回來是臨時起意,所以魏氏在半道上才想起要叫人回娘家說一聲兒。家裡幾個嫂子收到了她要回來的消息之後,都有些奇怪。魏氏除非大事,從來都是會提前幾日跟家裡說一聲。莫非這次回來是出什麼事兒了?這般想著,幾個嫂子就都從自己個兒的院子里出來,在二道門上等她。此時見魏氏直接從馬車上自己跳下來,不免將先前的猜想在心裡坐實了。
魏家二媳是個沉不住氣的,她看魏氏跳下來,生怕她傷著了,趕忙過去將人給攙住。她一面讓丫鬟蹲下身替魏氏揉揉崴了的腳,一面嘴上問道:「妹子這次回來怎麼這般急?可是出了什麼事?」
魏氏搖搖頭,拉了她二嫂的手就問:「娘呢?可是在暖房裡歪著?」
魏家二媳搖搖頭,「晌午前就醒了,用過午膳之後就在園子里坐著賞花兒呢。」
「我去找她。」魏氏二話不說,就朝裡頭沖。走的時候還不忘摸摸自己藏金鎖的地方,生怕自己太著急,路上給掉了。確定都還在,心裡才略略放下一些。
魏氏要找魏老夫人的消息,早就有機靈的丫鬟進去報給魏老夫人了。是以魏老夫人看到女兒的時候,並不驚訝。她讓魏氏在自己身邊坐下,帶著笑地問她,「今兒謝家不忙?你怎麼突然想起要來看我。」
魏氏原想將東西趕緊給母親看,正要伸手去摸,突然一個警醒。她收回了手,讓周圍伺候著的人全數退下。下人們知道家裡頭極寵這位出嫁了的姑奶奶,也不會做出什麼忤逆的事,便聽話地一一退下。
魏老夫人奇道:「你這是有什麼大事兒要同我說?」她是知道的,倘若不是重要的事,魏氏是不會這般謹慎的。
「自然是大事,還是不能叫人知道的事。」魏氏抖著手,從懷裡將那包好的金鎖取出來,在魏老夫人面前的石桌上擺好,將絲帕展開,露出裡頭一兩個幾乎一模一樣的金鎖來。魏氏看著魏老夫人,「娘,你看。」
魏老夫人情不自禁地同時拿起兩個金鎖,帶著哭音兒地問她:「哪兒尋來的?」
魏氏此時不得不相信,謝涼螢就是自己的福星,也是魏家的福星。先是謝涼晴,后又救了自己母親,如今就連魏家多年來一直在尋的人也因為她而有了下落。她用帕子擦了擦眼角沁出的淚來,「是阿螢。她今兒去了趟貢院那頭的鋪子,鋪子裡頭的賬房先生送她的。」
魏老夫人比魏氏要冷靜些,聽她這般說,又細問起關於金鎖的來歷,「那賬房先生可有說,這金鎖是打哪兒來的?」
魏氏早就打聽清楚了,「說是他父親給畫的紋樣,拿到金鋪裡頭去叫人打的。」魏氏激動地挽著魏老夫人的胳膊,搖了搖,「娘,那賬房也姓魏!全都對得上!」
魏老夫人拿著兩個金鎖,片刻說不出話來。許久,她站起來,對魏氏道:「跟我來。」
魏氏疑惑地跟在母親後頭,一直進了正房。
魏老夫人直接進了裡間,她和魏老爺子睡的雕花床是有些小機關的。她將上頭鋪著的褥子全都掃到了地上,在床板上輕輕拍了幾下,只聽「咔噠」一聲,方才看起來像一整塊的木板就出現了一道裂縫。魏老夫人費勁地將那裂縫掰開。
魏氏見她吃力,也趕緊過來幫忙。她心裡想著,怎麼自己以前就從來不知道家裡頭還有這些花樣。
床板有些重,便是兩個女子要打開也很是艱難。不過只開到一隻手可以伸進去的時候,魏老夫人就讓魏氏停下手。她伸手進去摸了摸,扒拉了幾下,抓出了一大疊的字紙來。她將這些東西遞給魏氏,「看看。」
魏氏狐疑地一張張翻看著,越看越心驚。她竟不知道自己父母將這些東西給藏在了家裡頭,要是擱早些年,可是牽連全家的大罪。
「沒有嗎?」魏老夫人見魏氏遲遲不說話,以為沒有找到。她也探過頭與女兒一起看。
這些紙張已經有些年頭了,因是放在床板底下的,所以還有些受潮。不過幸好因為是竹紙,所以倒不曾遭了蟲子咬,字跡還是清晰的,有些還是畫兒。有的寥寥幾筆,寫著家常或是寫意畫,有的卻是洋洋洒洒一大疊,也有細心描繪了的工筆。上頭皆是蓋了私章的,還落了款。
魏氏從裡頭翻出一張來,將金鎖拿過來比對,登時整個人都愣在了原處。
魏老夫人從女兒手裡將紋樣原畫和金鎖一併接過來,細細再一對,長嘆一聲。「要是今日你爹在這裡,怕是得哭出來了。」
魏氏扶著母親,哭道:「咱們總算對得起姑姑了。」
魏老夫人強忍著淚,讓自己冷靜下來,「先不忙,人對不對還另說呢。」她細細想了一回,道,「這事阿螢知道不曾?」
「我見她那樣,應當是不知道的。先前只聽說這魏先生早些年家裡遭了罪,全家都沒了,只留下他一個。」魏氏把自己知道的全都托盤而出,而後再細細地想有沒有哪裡遺漏的。她猛地一拍手,「我想起來了,先前我去阿螢的鋪子附近,遇見了李總管。」
魏老夫人皺眉,「李總管?是陛下身邊的那位李謙李總管?」
「可不是那位。」魏氏道,「那時候鋪子還賣書畫呢,並不是如今這般脂粉鋪子的模樣。李總管是個愛字畫的,聽說經常會上那兒去。」
這般一說,魏氏想到了許多以前沒細想的疑點。「那鋪子其實本不是謝家的。自打我主持中饋之後,便不曾發現往年賬冊上有那鋪子的收支記錄。」魏氏越想越心慌,她緊緊地抓住魏老夫人的手,「娘,按我那婆婆的性子,斷不會從外頭買一個鋪子來給阿螢的。這鋪子,這鋪子會不會……」
「你先別慌。」魏老夫人心跳越來越激烈,她看著手裡的兩個金鎖,「咱們先弄清楚了這金鎖的來歷,看看那位魏賬房究竟何許人也,而後再去細想這些也來得及。」
「娘說的是!」魏氏高興得手足無措,一時之間竟不知道怎麼辦才好了。
魏老爺子原有個嫡親妹妹,後來嫁給了魏老爺子的同窗好友。兩家人一直關係極好,只是好景不長,宦海沉浮總有起落。那同窗一家在十幾年前因扯上一樁莫須有的事情裡頭,被抄了家,一家子都沒了。魏老爺子當時為了保全住自己家,一直隱忍著。在妹妹一家死後,他派了人去偷偷下葬,可是卻發現少了個人。魏家打知道這事之後,十幾年來一直暗中尋找著那個失蹤了的孩子。
當時魏氏姑姑一家的屍體已經曝屍荒野好些日子了,去找的時候,屍體也已經被野獸叼得七零八落。魏老爺子心知那孩子興許已經被野獸給叼走了,但總是不甘心,想著也許,也許活下來了也不定。
世間總是好心人多些。保不齊就是哪個路過的,看孩子奄奄一息覺得可憐,就將人給救了呢。
為著能給這個孩子祈福,魏家常年開了施粥鋪子,廟裡的香火錢也是從來不斷的,就盼著有朝一日能將那孩子給找到。十幾年過去了,魏老爺子已經不抱什麼希望,便是想著,就是找到了屍骨,和妹妹他們葬在一起,全了一家團圓的緣分也是好的。
魏氏打小的時候,就同這個姑姑很是要好。自姑姑一家沒了之後,她心裡最大的一樁心事,便是希望能找到自己的那個表兄弟。如今眼看著就能找著人了,以後自己每年給姑姑上香的時候,也能告慰她在天之靈。魏氏心裡實在是激動得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魏老夫人捏著金鎖,在屋子裡來回走動著,哆嗦著雙唇,「這事兒必定要告訴你爹,他要是知道了,不定多高興呢。」她突然停住了,「對了,快點叫人去給祖宗上香,告訴他們,你姑姑的後人有消息了。」
「我這就去。」魏氏提著裙子,明明都三四十的人,卻還像個年輕姑娘一樣地跳著過了門檻。魏老夫人在她後面看著,也不說她。
那時候,魏家的姑奶奶也愛這般走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