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謝涼螢盯著曾氏的臉不斷地看著,幾乎都要把她的臉給看出一朵花來。直到曾氏不好意思地摸了摸臉,她才訕訕地收回了目光。
「曾夫人……你的臉,是怎麼回事?」
曾氏笑了,原來是這個。她道:「這是蔡御醫教的法子。他原本舉國行醫的時候,怕仇家找上門,所以自己個兒想了個法子,用一種藥粉抹在臉上,好叫一般人認不太出來。我畢竟身上還不太乾淨呢,這次出門還是改了容貌比較好,免得叫有心人給認出來,沒得給你添了麻煩。」
曾氏所說的不幹凈,乃是因為她如今在柳家掛上不知所蹤的名號。她現今是一丁點都不想和柳家扯上干係,索性就換了新容顏,叫人不能去向柳家報信。
謝涼螢瞭然地點頭,對這能改變樣貌的藥粉也提起了興趣。她決定等回來之後,再向曾氏問問這藥粉的方子,改日自己也試試看。
屋子裡驟然多了個人,總得和管家的說一聲。顏氏正昏迷著,大夫人也不在府裡頭。謝涼螢就帶著曾氏去見謝家祖母,同她知會一聲,過了明路才好明天正大光明地把人帶在身邊,一併跟著走。她用的是薛簡不放心自己去岐陽王府的莊子,所以特地派了個嬤嬤來服侍自己。
反正在謝家祖母這兒,只要抬出薛簡的名頭,一般都能順利過關。
謝家祖母上了年紀,並不能很看得清曾氏的樣子。雖然她也覺得眼熟,但仔細看看,又覺得不像自己認識的任何一個人。她便道:「既然是雲陽侯的心意,那你便收下吧。反正只在府裡頭呆一晚,也不用特地教規矩了。只是服侍主子得盡心,旁的倒是沒什麼。」
曾氏向謝家祖母磕了個頭,謝過謝老夫人。謝涼螢在一旁瞧著,竟覺得曾氏真的像個慣會伺候人的熟手嬤嬤。
過了謝家祖母這一關,旁的就沒什麼可怕的了。二房如今只顧著關起門來過自己的日子,除了尋常的請安吃飯還能見上幾面,旁的時候都是遇不到一塊兒的。
謝涼螢讓連嬤嬤給曾氏安排了屋子,暫時將就一晚。同她言明,第二日一早就要出發。
曾氏自打出了柳府之後,一直都起得不算晚,是以也並不覺得難過。
有事兒做的時候,時間總是過得特別快。夜間很快就降臨了,整個謝府都掛上了燈籠。謝涼螢和曾氏兩廂歇下,一覺醒來后養足了精神,便準備著出發了。
恰在她們要出府的時候,魏家也派了人過來,說是讓謝涼螢現在就能過去了,魏老夫人那兒一切都安排妥當了。
謝涼螢笑道:「勞煩小哥回去稟一聲老夫人,我這裡要去接個人呢,等接到了就一起過去。」
那魏家小廝道:「那奴才這就回去了,還請謝五小姐快著些。」
「知道了。」
謝涼螢登上馬車,就令車夫趕緊朝著岐陽王府的方向而去。
魏家小廝並沒有很快就離開。他是下人,謝家的主子也算是他半個主子,並不能過問謝涼螢要去找誰。所以他特地留了個心眼,在謝涼螢馬車出來的時候避到了一旁,想看清楚馬車是朝什麼方向去的。
馬車沿著門口的大道一路往前走,到了第三個岔口就左轉了。魏家小廝知道那個方向大都是京裡頭的親王郡王的住所,他在心裡頭合計了一下,大致猜出了謝涼螢要去找誰后便回去了魏家。
魏老夫人聽小廝回來報說謝涼螢要去接人,便奇道:「她這不急著過來這兒,是要去找的誰?」
小廝道:「我留了心,看著馬車的方向,大約……是去找哪位王妃郡王妃。」
魏氏聽了后輕皺眉頭,一時也猜不透謝涼螢這一大清早地要去找誰。不過在她心裡更擔心生死未卜的謝涼晴,當下心裡頭就有些怨上謝涼螢了。昨日里看著倒是穩重,怎麼今兒個就這般跳脫了。舉凡有什麼事,不能等從南直隸回來之後再做嗎?孰輕孰重,竟然都分不清,到底還是小孩性子。
魏老夫人自然看出了女兒的心思,她拍了拍她的手,道:「我倒覺得那孩子並不是個沒譜兒的。興許是去搬什麼救兵了也指不定。若她真拎不清輕重,就不會急著派人去南直隸查看阿晴的近況了。」
魏氏聽了母親的勸,將自己那肚子的小心眼都給收了起來。「是女兒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無甚,咱們且等著,左右不差這麼些時辰。我還沒進早膳呢,你就陪著我吃一些吧。昨兒你都沒吃多少東西。」魏老夫人安慰道,「莫要擔心阿晴,這不是有我這個嫡親的外祖母在嗎?難道我還能讓她受了委屈?」
昨夜魏老太爺下朝回來,見了自出嫁后極少回來的女兒,高興非常。趁著魏氏這次回來,聽說了謝涼晴出事之後,魏老太爺不遺餘力地說服女兒,想叫她點頭屆時和離的事。一頓飯下來,不知道被魏老夫人白了多少眼。難得一家子吃頓團圓飯,這老頭子就知道瞎摻和。
魏氏親自攙著魏老夫人進了屋子。伶俐的丫鬟早在魏老夫人發話說要吃飯的時候,就將一直在小爐子上煨著的粥盛了兩碗出來,又將食盒中備著在路上吃的各色小菜取出來擺好。粥香撲鼻,令人禁不住食指大動。
魏老夫人帶著魏氏坐下,特地夾了女兒最喜歡的玫瑰醬瓜片給她。「多吃些。別阿晴回來了,你卻病倒了。到時候我一把老骨頭還不知道要照顧誰才好。便是阿晴見了你身子不妥當,以她那純孝的性子,還不哭成個淚人似的?」
魏老夫人嘆道:「你們娘倆,在這點上真是一樣一樣的。都不知道哪裡來這麼多的水,我看我自己個兒就不是這樣的嘛。」
魏氏抿了口粥,笑道:「娘還說呢,當年爹要外放的時候,你不得去,不知道暗地裡落了多少淚。」
魏老夫人佯裝生氣,「好啊你,竟編排起你親娘來了。」
看著魏氏終於露出了笑臉來,魏老夫人的心也算是放下了。她要去南直隸,最放心不下的就是女兒。怕她日日在京裡頭憂心傷身,自己又不在身邊,勸不了。不過人心豈是旁人能勸得住的,說到底,還是得自己看開些才好。
等魏老夫人和魏氏用完早膳,謝涼螢也到了。
因為時間比較緊,魏老夫人也就沒讓謝涼螢進來裡頭,而是自己去了二道門。這樣等下直接就能上馬車走了。
她一到二道門,看到岐陽王府的馬車,不禁笑了,指著那馬車對魏氏道:「看我說的沒錯吧,這可不就是去搬救兵了嗎?」她看著下了馬車的謝涼螢,調侃道,「早知道老王妃要去,那我可就能歇一歇了。京裡頭誰不曉得,舉凡老王妃出馬,這天底下就沒有不成的事。上馬能打仗退兵,下馬能收拾污吏。我看她呀,就沒有不敢的。」
老王妃一把撩開帘子,氣呼呼地道:「你就曉得編排我!我何曾上馬去打過仗了?又何曾收拾過貪官污吏了?」
魏老夫人一邊上馬車,一邊回嘴,「喲,你還別不承認。當年先帝那會兒,是誰放心不下老王爺,一個人單槍匹馬誰都不帶地就跑去前線了?聽說老王爺被敵軍所困,二話不說就提刀殺將過去?救回了老王爺不說,回來還將那失職的運糧官給一頓好揍。這還不算完,回了京又參了人家一本。」
她一邊對著謝涼螢大笑,「這事兒能叫我記一輩子,就沒遇上過這麼好笑的事兒了。你年紀小,所以不知道。當時為著這場官司,先帝躲了幾天都不敢上朝。」
老王妃道:「你就記著吧,記一輩子也不嫌累得慌。」
魏老夫人隔著帘子道:「不僅要記一輩子,我還帶進棺材裡頭去。到了閻王爺跟前,還得說給他聽呢。」
老王妃重重地「哼」了一聲,再不說話了。
謝涼螢憋著笑,在雙珏的攙扶下上了馬車。
這兩位老夫人嘴上雖斗得厲害,但誰都能看得出來感情實是極不錯的。大約年輕的時候,彼此還是閨中小姐,或是新嫁娘,便是這般斗著嘴的。
魏氏在馬車動之前,特地走到謝涼螢的馬車邊上,低聲囑咐,「阿螢,我娘就拜託你了,路上多加照拂。」
謝涼螢點頭,「大伯母直管放心,我必盡心。」
魏氏點點頭,退開了幾步。
馬車緩緩駛離了魏家的二道門。
魏氏看著遠去的馬車,雙手緊緊握著手裡的佛珠——那還是昨夜她和魏老夫人一道睡的時候,母親給她的。這是母親多年不曾離身的物件,魏氏自然明白母親將這個給自己,是希望轉移些許自己的注意力,別把自己給逼得太狠了。魏老夫人的一番苦心,魏氏豈能不領這個情。
直到再也看不見馬車了,魏氏方轉過身,對昨日一併留下的陪嫁嬤嬤道:「嬤嬤收拾收拾,咱們回謝府去。」
「是。」陪嫁嬤嬤又道,「不等老太爺他們下朝回來再道個別?」
魏氏邊朝裡頭走,邊回道:「不了,那得耗到什麼時候去?我同嫂子和弟妹幾個道一聲別就行了。若是晚回去幾分,屆時謝府裡頭就又有說我不是的了。堂堂冢婦竟流連娘家,把婆家拋之腦後。到時候族裡不知怎麼想我呢。」
既然已經打定了要和離的決心,魏氏就斷不會讓別人捉出自己的錯來。她絕不會給謝家有理由來休棄的,否則豈不是丟了娘家的臉,還得累得自己幾個侄女的婚嫁。
知女莫若母。魏氏的這番心思,早已被不在女兒身旁的魏老夫人所料中了。魏老夫人深知魏氏的性子,若是還未想通,她還是會一條道走到黑。可一旦下定了決心,那可是八頭牛都拉不回來。而且會一門心思地將事情做到極致。
這些都是自己個兒教的。魏老夫人除了覺得把魏氏教得太過板正之外,別的地方都極其滿意。她甚至覺得,就算魏氏和離之後想要二嫁,也絕不會嫁的比謝家差了。
一個面面俱到的多面手二婚婦人,可比什麼都不懂的小丫頭要搶手多了。何況魏家的家世還不差,魏老太爺同幾個兒子,不是清貴的翰林院,就是戶部吏部裡頭的實權官兒。別說給新喪妻子的三品官做填房,就是給次一些的勛爵府裡頭做正室都是使得的。
安心上路的魏老夫人,沒多久就覺得有些無趣了。年輕的時候她倒很是享受一個人的時光。沒有子女的煩擾,也不用盯著她家那口子有沒有犯渾。如今上了年紀,倒是喜歡上了熱鬧。
尤其這一路上,還有個斷不會消停得了的老岐陽王妃在。
魏老夫人就不信了,那個會按捺得住性子。她就憋著不提,等著那頭說要一塊兒坐馬車的時候再說上幾句才罷休。
不過同樣的心思,老王妃那裡也有。彼此都認識了幾十年了,豈會不知道對方的性子。老王妃也可著勁地憋著不提,就看自己和魏老夫人誰先敗下陣來。
三輛馬車,打頭的是老王妃的,中間的是魏老夫人的,謝涼螢是墊在最後頭。
謝涼螢撩起了帘子,探出頭去朝前面看一眼。她收回了目光,對曾氏道:「老王妃和魏老夫人還真是沉得住氣。我一個人坐著都快悶死了。」
曾氏這次跟著來,是以曾嬤嬤的身份。她和雙珏一併在馬車裡和謝涼螢一道坐著。只是她們三個人平時就常常見面,該說的能說的,都已經聊了個遍。從京城去南直隸得有好幾天呢,總不能把以前說過的話再翻出來重說一遍。可就這麼干坐著,也很不得勁。
馬車外響起一陣喧鬧聲,謝涼螢好奇之下又撩起帘子的一角去偷瞄。見好些馬車打他們邊上經過,其中一輛馬車,她也認得。
那是柳澄芳作為恪王妃的馬車。
謝涼螢挑眉,「澄芳表姐不在恪王府裡頭好好獃著,怎麼出來和這些人廝混?」
兩邊兒的馬車都跑的並不快,所以謝涼螢還能認出和柳澄芳一道的馬車裡頭有哪些人家的。大都是京城中名氣不甚佳的人家,看馬車的裝飾,男男女女都有。
曾氏冷笑一聲,道:「五姑娘還不知道吧?恪王妃同恪王鬧翻了,自己個兒從府裡頭搬出來了。她連娘家都沒回去,興許是知道自己干下的醜事被柳家二老知道后,必得一頓數落。如今正住在自己的陪嫁莊子上呢。那莊子和五姑娘還有些關聯。」
謝涼螢挑眉,「哦?」
「那莊子原是謝老夫人給自己女兒做的陪嫁,後來柳元正那原配夫人死了,嫁妝也就成了恪王妃的了。」曾氏撇了撇嘴,「當年他們把我防地跟什麼似的。誰稀罕那些個東西?我眼皮子能有那麼淺?呸,壓根就看不上。」
謝涼螢知道這些往事正是戳中曾氏的心頭那根刺上頭。倘若彼時柳澄芳願意手下留情,不將柳清芳給折騰了,興許曾氏還沒這麼大的氣性。可柳澄芳被趕出府後,差些兒就給病死了。曾氏可不就把柳澄芳、把柳家給恨慘了么。
可惜凡事素來都沒有如果。柳澄芳若不對曾氏和柳清芳下死手,那就不是她的性子了。
想到這裡,謝涼螢不得不嘆一聲。人的性格決定他會走向什麼路。自己不也是這樣嗎?前世一味地向著娘家,但是最後謝家給了她什麼。啃了自己的骨頭,喝了自己的血,吃了自己的肉,一轉身,一瓶□□塞進了她嘴裡。
謝涼螢一邊想著心事,一邊愣愣地問:「那澄芳表姐如今這般呼男喚女的,又是怎麼回事?」
曾氏不屑道:「誰曉得她?反正自打離了恪王,她就日日這般熱鬧,竟把個恪王府的大公子帶在身邊。我也不曉得恪王府怎麼想的,也不怕將個嫡子給折騰出事兒來。那可是恪王府唯一的嫡子。」
謝涼螢回過神來,便不再提柳澄芳了。她看了前面兩個老夫人還不曾動作,便道:「罷了,老王妃和魏老夫人慪氣,沒得叫我們也跟著受罪。」她對雙珏道,「你去前頭說一聲兒,就說我性子嬌,一個人在車裡悶得慌,問兩位老夫人願不願意坐一起。沒了我們在,你們也能在一個馬車上鬆快地說笑。大清早地起來到現在,還沒吃過東西吧?仔細餓著了,到時候胃疼起來那可不是說著玩兒的。」
雙珏道:「那我就多謝夫人的好意了,這就去前頭問問兩位的意思。」
見有人打破僵局,老王妃和魏老夫人自然樂意。她倆早就憋得不行了,所以雙珏一過來問,當下就應了。
三輛馬車得了主子的令,當下就停了。岐陽王府的馬車最為寬敞,所以坐了三個主子。打頭的馬車是謝家的馬車,雖然小一些,但勝在新一點,裡頭坐著幾個老嬤嬤。曾氏和雙珏不願分開,一起上了最後頭的魏家馬車。
等一切都安排妥當,馬車又重新往前走了。
老王妃在車廂里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總算是有人和自己說話了。她那兒子同兒媳,生怕她性子太過跳脫潑辣,到時候一個不留神就給過了頭,所以派來跟著的人都是一個個的悶嘴葫蘆,三天都打不出個屁來。
魏老夫人的城府是三者之中最深的,她面上不顯,心裡卻覺得鬆快多了。蓋因方才憋著一股氣,非得和老王妃較勁。現在一下子達成了目的,吐出一口氣來,心裡那根弦倒是鬆了下來。
謝涼螢叫這兩位一道坐過來,不單單是路途遙遠,想要解悶。更重要的是想問問兩位歷經風浪,處事妥當的老人家,到了南直隸之後,怎麼做更加妥當。她本身並不是個愛爭搶的人,前世打連番受挫之後,便一直唯唯諾諾的,凡事都依靠著薛簡。重生之後,很多事情還沒來得及做,或者只是輕輕地推了一把,事情也就成了。
現在要真的明晃晃地和人真刀真槍地來上一場唇槍舌劍,謝涼螢自問還真的心裡頭沒什麼譜。
老王妃雖然嘴上說著,到了南直隸她只管去尋了曹夫人和馮相說話,但畢竟受了薛簡之託,萬不能真的做個撒手掌柜。聽謝涼螢向自己求教,便道:「我是外人,插不上話,就算跟著去李府壓陣,心裡頭也是虛得很。倒是南直隸的那套班子,我是能替你說上幾句話。」老王妃心裡也納悶,「李家那個在京裡頭做官的兒子,我記得也不過是個五品官兒吧?那個所謂的懷了龍子的女兒,也不過是個並不特別受寵的嬪。怎麼那李老夫人就那麼大的威風呢?我瞧著比太後娘娘都要大上幾分了。」
做官做到五品,算是一個坎。上去了,那有朝一日,可能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成了大學士,成了宰相。李家在京中做官的兒子,都已經快四十歲了,還在五品上頭轉悠,後面能不能上,可是個很大的未知數。他倒是能靠著使錢,買通了吏部或者權臣,上南直隸討個從四品的官兒。可誰都知道,南直隸的從四品,比京裡頭的六品還差著些。
再說了,吏部如今都以白相馬首是瞻。而李府這等人家,白相是斷看不上的。現在要權有權,要人有人的白相已經不是當初那個為了能爬上去而不管不顧的人了。他也是要挑人的,並不是每一個願意投誠的都收了。以白相如今的威勢,怕是多少銀子都不好使——比李家有錢的多了去了。
魏老夫人聽了老王妃的話,輕笑一聲,「你看,這就是你這等直性子的人所想不通的地方了吧。」不等瞪著眼的老王妃說話,她就接著道,「南直隸雖然是陪都,可到底天高皇帝遠。馮相雖說是相,可和京裡頭那位姓白的比起來,到底差著遠了吧?多少南直隸班子裡頭的人調到南直隸之後就再也沒經過京,想要知道京裡頭的風向和消息,也就只有邸報了。可邸報上能看得出多少端倪?總有那等多心人,借著那些模稜兩可的話來做文章。」
她示意謝涼螢給自己腰後頭塞個隱囊,靠下去能舒服些。「只要他們敢吹,就有人敢信。別說南直隸的官員了,那兒的百姓怕是連邸報都沒摸著過邊兒,怎麼知道事情的原委?」魏老夫人冷笑一聲,「那個李老婆子,也是個蠢的。不知道是真把那些謊話當真了,以為自己肚子里爬出來的兒子女兒爭氣。還是信了那等欺瞞主子,慣會說好聽話的下人們的挑唆。竟還真的就這麼在南直隸橫著走了。」
謝涼螢也覺得李家那麼仗勢欺人很是奇怪,她問道:「南直隸不是還有馮相,還有其他官員嗎?他們怎麼也不管管?」
魏老夫人嗤笑一聲,點了點謝涼螢的額頭,「傻丫頭。」
「誒?」謝涼螢被魏老夫人這一聲給弄懵了。她揉著被戳痛的額頭,不解地看著那兩位老夫人。
「這個我倒是知道。」老王妃道,「南直隸雖然也有一套三省六部的班子,說是和京城一樣,可誰都知道差得遠了。除了馮相是聖上特地派過去□□的之外,旁的哪個不是削尖了腦袋想要往京裡頭擠的?這人啊,就不能有個急。一旦急了,就看不清形勢。把個假麻雀當成了真鳳凰。以為能靠著在京中有點花頭的李家。」
這麼一說,謝涼螢倒是明白了。難怪就連南直隸的府尹都願意賣李家面子,想來大約是想屆時讓李家在皇帝跟前美言幾句,把自己給提拔回京裡頭去。
「只是可憐了二姐姐,那麼好的一個人,偏生去了那種地方。」謝涼螢不無惋惜地道,「如果定親的時候,祖父祖母能夠再把把關該有多好。」
魏老夫人冷笑,「謝家二老就算不點頭答應這親事,可你那好大伯認了人家做親家,他們還能說什麼不成?祖孫畢竟隔著一層呢,婚事說到底還是父母做的主。他們在家裡頭再大的權威,也壓不過去。」她眸中精光一閃,突然正色地看著謝涼螢,「那老太婆不是折騰死了我那大孫女嗎?李家並不止一個兒子,我覺著,不定南直隸還有旁的人家,也遭過罪。但是娘家人不敢出頭,就生生受了這罪。」
謝涼螢若有所思,「老夫人的意思是……到了南直隸之後,叫人去查查有沒有旁的和李家有干係的人家?」
魏老夫人點頭,「不止這點子后宅事,我料他們膽子大過天,便是府外也不會少了欺男霸女的事。聽說李老太爺有不少小妾?固然有人願意送人給他,可又有多少南直隸當地的良家子被強搶進府的?我就不信一個都沒有!好好兒的良家女子,一遭成了通買賣的妾侍,誰家能甘願?不過是生挨著這股子氣罷了。若是有人願意替自己出頭,他們第一個就會出來。」
謝涼螢把魏老夫人說的話,全都一一記下。
三人說話間,就到了驛站。還未曾下車,就聽見外頭一陣喧鬧聲。
魏老夫人心細,攔住了要趕著下車的老王妃,「先在車上等會兒,我們這次可沒帶幾個小廝,大都是婦人。這裡來往的大都是與京城相干的。阿螢可還沒出嫁呢,萬一衝撞了她,回頭叫人認出來,對名聲可不好。」
老王妃雖然不耐,但魏老夫人的話說的在理,所以也就忍著沒下車。
三人等著嬤嬤在車外稟告說無事後,才一一下了車。
因她們這次出來乃是私事,身上並無公文,所以驛站是住不了的,就連歇腳都不行。驛站那是專給身帶公文的官員,還有加急報信的報信官所預備的。尋常人到了這兒,都只能住在邊上挨著驛站開的旅館中。那些旅館就是專做謝涼螢這些不能留在驛站的人生意的。
嬤嬤們在主子們下車之前,就已經使了銀子,包下了一家看起來相比乾淨些的旅館。旅館的邊上帷帳也已經搭好了,附近的人一看,就知道這是京中哪家貴夫人或者貴女出門,萬萬衝撞不得的。
這家旅館乃是夫妻店,小雖小,但卻乾淨整潔。謝涼螢環視一周,頗是滿意。
「三位貴客請喝茶。」老闆娘將剛剛從嬤嬤手裡拿過的茶泡好了給她們端來。她在這裡開了數年的店了,所以知道不少顯貴人家是不吃外頭東西的,所以並沒有對嬤嬤們的舉動有什麼意見。反正銀子不少就行了。
「有勞了。」謝涼螢捧起桌上的茶暖暖手。
閑來無事,她就打量起了這位老闆娘。大約因為這次來的都是女客,所以老闆就在後頭忙活,前面招呼客人的活計就由老闆娘來做了。
這老闆娘長得倒是還行,稱不上路人之姿,卻耐看。一衝眼瞧著,並不覺得多美,但看久了,就覺得有種不同於京中貴女貴夫人們的味道。她身上穿了一件乾淨的青色麻布衣裳,麻料子很容易皺,但老闆娘身上這套卻很齊整,應當是穿之前就熨過了。她頭上盤了個京城附近,尋常人家婦人所盤的婦人髮髻,自己又做了些改動,看起來簡單了許多。大概是因為每日要早早起來開店做生意,沒有那等時間來盤頭髮的緣故。
謝涼螢看著老闆娘的髮髻,覺得哪裡有些不對。她猛地站起身來,湊到老闆娘的跟前去,把人給唬了一跳。她並不顧老王妃和魏老夫人不贊同的眼神,一味地想要看清楚老闆娘的髮髻。
「哐當」一下,謝涼螢手裡的茶杯跌在地上摔了個粉碎。旅館裡頭乾乾的黃土泥地被茶水給浸濕了,謝涼螢一腳踩在上面,髒了一雙繡鞋。
魏老夫人皺眉呵斥,「阿螢,坐下!像什麼樣子!」
謝涼螢指著老闆娘的髮髻,話還未出口兩行淚就先落下來了。「敢問娘子,今日髮髻上所戴的簪子是哪裡來的?」
老闆娘一愣,下意識地伸手去摸了摸髮髻中的簪子。她見謝涼螢很在意,便乾脆拿了下來遞給對方。反正這簪子也不是來路不明的東西。
謝涼螢趕忙接過簪子,反覆細看。
錯不了!錯不了!
老闆娘不知道謝涼螢是怎麼了,又是哭又是笑的。她怯生生地道:「這簪子乃是前些日子一個女子給我的。她問我能不能拿這根簪子換些窩窩給她,我見這簪子好看,就答應了。」她扭頭看著面色陰晴不定的魏老夫人和老王妃,「是不是……這簪子有什麼問題?」
如果真的有問題,那她可就不敢要了。不過幾個窩窩換來的,也不值當什麼錢。
謝涼螢緊緊捏著簪子,追問道:「那女子當時是什麼樣子?她往哪處去了?」
老闆娘每日要接待的客人很多,所以想了好一會兒才想起來,「那女子一身破破爛爛的衣服,臉上髒得很,已經看不出原本的容貌了。不過衣服的料子雖然臟,卻看得出原本應該是不錯的,起碼是富戶人家的女子穿的了。她跟我換了窩窩之後,便問我京城往哪裡走。我給她指了路,然後就再也沒見過了。」
謝涼螢從腰間的荷包里抽出一張百兩銀票,塞到老闆娘的手裡,「我拿一百兩跟你買了這簪子。」
老闆娘欣喜若狂,一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哪裡有不同意的道理。
到了這一步,魏老夫人和老王妃若是還看不出什麼,那就白活了這麼多年了。
魏老夫人從凳子上慢慢站了起來,看著謝涼螢手裡緊緊握著的簪子,抖著聲音問她,「是、是……阿晴……」
謝涼螢不斷地重重點頭。
魏老夫人得了謝涼螢的肯定,一下子就朝後面倒了下去。幸好老王妃眼疾手快地把她給扶住了。
「還活著,還活著!」魏老夫人又哭又笑,「還活著!」
老王妃也雙眼含著淚,不斷拍撫著魏老夫人的背,重複著她的話,「嗯,還活著。」
老闆娘抱著托盤,不著痕迹地往後退。她是真弄不懂這些京裡頭的貴人。
謝涼螢顧不上拿帕子,直接用袖子擦掉臉上的淚,把目光落在簪子上。
太好了,二姐姐還活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