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謝涼螢看著那袋子,只覺得料子有些眼熟,卻不能確定是在什麼地方看到過的。


  趙經雲將那袋子放在手裡細細摩挲著,語氣帶著幾分懷念,「大家都知道,我母妃乃是南直隸席家村的人。席家村盛產一種與江南織法不同的土布料子,便是這個了。我舅家年節時入宮來探望我和皇妹,因家境窘迫,便以此作為年禮。皇妹取了那料子,在閑暇時縫製了兩個隨身攜帶的小袋子,我今日全帶在身上了。」


  他看著停止了哭泣,但臉上仍然掛著淚痕的謝涼婉,淺笑道:「方才那個,是不是我贈予謝四小姐的?」


  謝涼婉用袖子擦乾臉上的淚,大力地點頭。她指著方才因為太過激動,而被自己扔在地上的那袋子糖,「並不是這個絲緞所製成的。」她努力地回憶了一下,突然想起了一個細節。


  因為對趙經雲送的糖實在喜歡,謝涼婉在嘗了一顆之後,還仔細地看了那袋子。她記得在右下角有綉一個極小的雲字,後來還不等細想,就被柳澄芳的侍女給拉走了。


  但謝涼婉不太能肯定,所以猶豫地道:「我……彷彿記得,那袋子上頭有用金絲綉了個雲字。」


  趙經雲莞爾一笑,將袋子遞給柴晉,讓他看分明。「謝四小姐從方才起並沒有細瞧過我手裡的袋子,皇妹繡的字極小,那種距離輕易是看不見的。」


  柴晉將信將疑地接過,但左右翻了幾次,都沒能找出謝涼婉和趙經雲口裡所說的雲字。


  最後還是吳怡眼尖,在袋子的右下角指了指,「王爺,在這兒。」


  柴晉挑了挑眉,順著吳怡指著的方向仔細去看,果真瞧見了。那字繡得極秀氣,一看就是女子的筆法。而且的確很小,他一個不留意就看不到。可見謝涼婉的確沒有說謊,而趙經雲也不是無的放矢。


  薛簡此時緩緩道:「方才我同五皇子在過來的路上,曾撞見個行跡鬼祟的小廝。若放在平日里,我也就不會當回事。但今日所發生的事卻涉及到了謝四小姐的閨譽,且不妨小題大做一次。」


  謝涼螢從地上撿起被謝涼螢扔掉的袋子,來回翻看,細細摸了摸,向柴母問道:「老王妃,你瞧這個料子,可是前年宮裡頭賜下來的江南御貢吳羅?」


  「哦?」柴母驚疑地從謝涼螢的手裡接過袋子,「我瞧瞧。」


  她只一摸,便知道那料子必是絲而非棉的。摸上去微微發澀卻又柔滑細膩,還是生絲而非熟絲。柴母眯著眼睛,想看清楚料子上頭的經緯,但卻因上了年紀而看不大清楚。她將袋子遞給吳怡,「阿怡替我瞧瞧,與這個可是同一個。」


  柴母從身上解下個荷包來。


  吳怡接過袋子與荷包,反覆進行對比,最後確認無誤道:「的確是同一個。」


  吳羅乃是四經絞羅,乃是從古時候傳下來的織法,現今會的人已是不多了。


  細心的吳怡還發現了荷包與那袋子的相同之處。她將袋子與荷包合在一起,遞給柴母,「老王妃你看,這上頭的花紋是不是合得起來?」


  花紋比經緯織法來的大,柴母是看得清的。她來回比對著,最後臉色越來越不好看。


  謝涼螢看柴母的臉色,就知道她已經確定了荷包與袋子是同一匹吳羅上拆下來製成的。她道:「也是湊巧,我祖母前些年正好從宮裡頭請安回來。因是年節,所以皇後娘娘特地賜下平日里貴重而不可多見的東西。祖母憐惜我,就將那僅有的一匹給了我。」


  柴晉冷著臉,斜睨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侍女,「去給我查查,方才有幾個小廝經過這兒的。一個都不許漏下,全都給我帶過來,讓薛侯爺認認。」


  那侍女一磕頭,正要起身去。柴母卻攔住了她。


  柴母對柴晉道:「叫她去,難免會出包庇之事,倒不如叫阿怡跑一趟。她好賴也算是府里半個主子,敢在她跟前偷奸耍滑的下人,咱們府里也不用留了。」


  柴母這是特地要給吳怡立威。柴晉雖然知道,但此時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計較了。他揮揮手,示意吳怡快些去。


  柴母看著那大夫,朝裡間使了個眼色。


  大夫朝她一拱手,帶著行醫箱去裡頭給柳澄芳把脈。其實早些日子,柳澄芳就用重金買通了這位大夫,讓他屆時假稱自己情形危急。但看如今的勢頭,大夫覺得自己還是明哲保身來得更好些。


  他甫一進去,就看到雙目赤紅的柳澄芳正坐在床上。她的陪嫁嬤嬤將大夫捂了嘴,一把拉過去。


  柳澄芳陰著臉,把手伸向大夫,「給我好好地診一診,倘若診錯了,你那女兒也別想好過得了。」


  大夫戰戰兢兢地伸出手,遲遲不敢搭在柳澄芳的手腕上。


  柳澄芳一把將他的手按在自己的腕上,富有警告意味地盯著大夫。


  大夫用另一隻空著手抹了抹額上的汗,搭脈的那隻手一直不斷顫抖著。


  柳澄芳見他半晌都沒說出半個字的診斷,閉上眼靠在隱囊上。


  吳怡不一會兒就領著幾個小廝過來,「今兒府里辦宴,大都去前頭幫忙了,后宅留的人就少。」她側了側身,露出身後的小廝們,「這幾個,當時都是在後留著的。」


  薛簡只瞄了一眼,就踱步到柴晉身邊,「右手邊第三個。」


  柴晉會意地點點頭,指著那個人,「過來。」


  還不等柴晉說什麼,那人當下就雙腿哆嗦著跪下了。


  柴晉是認識這人的,乃是柳澄芳某個陪嫁嬤嬤的兒子。


  那小廝跪下后就不住地磕頭,斷斷續續地道:「都、都埋在吳姨娘院子裡頭了。」


  柴母冷笑,「好個一箭雙鵰。」


  吳怡紅著眼眶垂下眼,此時她無論說什麼,都不合適。最恰當的做法,就是什麼都不說,讓柴晉和柴母為自己出頭。


  柴晉自然不會給那小廝什麼好臉色,特別是見吳怡那一股子的委屈樣,想起這些日子來柳澄芳和自己的爭執。就像是有隻手在不斷捏著柴晉的心,起先的疼痛還能忍受,等到越捏越緊的時候,驟然爆發。


  「去給我把東西重新挖出來!」柴晉撂下話,就毫無徵兆地衝進了裡間。


  柳澄芳正倚著隱囊閉目休憩,等到喧鬧聲越來越近后睜開了眼。


  柴晉居高臨下地看著柳澄芳,冷笑道:「果真是裝的。」


  他一把揮開大夫,將柳澄芳從床上直接拖下來。


  身邊一群侍女嬤嬤們都跪在地上,哭天喊地地讓柴晉看在與柳澄芳夫妻多年的份上快些鬆手。


  柴晉絲毫不顧那些人的話,他此時怒火上頭,什麼話都往外頭講。「誰知道她肚子里的究竟是誰的孩子?一個做娘的,敢拿孩子來誣陷他人,這存的是什麼惡毒心思?我真是可惜叫你生下了阿倫,若是他早早地就死在娘胎里,就不會攤上你這麼個娘!」


  柳澄芳被柴晉拖下來的時候,正好肚子著地,撞了個正著。她壓根顧不上柴晉口不擇言說出的那些傷人話,一手捂著肚子,不斷地被柴晉在地上拖動著。


  柳澄芳的陪嫁嬤嬤此時膝行上來,大著膽子從柴晉的手裡把柳澄芳給搶了下來。她抱著幾乎只有出氣沒有進氣的柳澄芳,哭喊道:「就算王妃做了什麼,王爺這般對待也著實太過了!」


  「到底誰把事情做過頭了?」柴晉指著陷入昏迷的柳澄芳,「誣陷表妹,沒有個做人姐姐的樣子;陷害姨娘,沒有主母的大度;連孩子都可以不管不顧,這還是做娘的人嗎?!」


  柴母聽到裡頭的動靜,趕忙進來。一眼就看到柳澄芳身下開始不斷流血,一屋子的人跪的跪哭的哭,柴晉正怒目而視著陷入昏迷的柳澄芳。


  「不管怎麼樣,現在救人要緊。」柴母拍板道,「快些去將個產婆叫進府里來。」


  大夫也在此時回過神來,跌跌撞撞地跑去柳澄芳身邊替她把脈,「王妃也是要滑胎了。」


  「沒了正好,不是剛遂了她的願。」柴晉說罷,撩了袍子就出去。


  謝涼螢站在裡間的門前,冷眼看著裡面慌亂成一團的樣子。只一眼,她就退了回來,安慰著一臉擔心的謝涼婉,「四姐姐不要擔心,澄芳表姐沒事的。」


  謝涼婉點點頭,看了眼趙經雲,鼓起勇氣走到他跟前行了一禮,「對不起,我先前沒認出來你是五皇子。」她咬了咬唇,扭捏地道,「還請五皇子別計較我先前的行徑,還有……」


  趙經雲帶著笑,一直看著謝涼婉,等她接下來的話。


  「還有,謝謝殿下願意出面為我洗清冤屈。」謝涼婉端端正正地朝趙經雲一拜,「大恩不言謝。」


  趙經雲看了看手裡的那包粽子糖,又看了看謝涼婉,將那袋糖遞了出去,「留著吃吧。」


  「誒?殿下不是……?」謝涼婉傻乎乎地看著趙經雲。


  趙經雲把糖塞進謝涼婉的手裡,轉頭對薛簡道:「今日已是不早了,再不回宮,怕是要落鎖了。」他湊近薛簡的耳邊,「四哥做的混賬事,咱們日後再同他算。」


  薛簡幾不可見地點頭,「這些事不勞殿下出手,我自會處理。」


  趙經雲一笑,「也是,我看低你了。」他朝還在猶豫要不要把糖還給自己的謝涼婉點了點頭,轉身就走了。


  還沒等趙經雲離開多久,產婆就急乎乎地過來了。


  除了屋裡伺候的,眾人都退到了外間。


  謝涼螢瞄了眼眯上眼養神的柴母,垂下眼想了想,最後還是走了過去。


  柴母聽到衣裙的響動,睜開了有些渾濁的雙眼,「謝五小姐?」


  謝涼螢垂下眼帘,「雖說在這節骨眼上說這個不大妥當,有落井下石之嫌。但我想著,還是應當讓老王妃有個準備比較好。」


  柴母心下一動,並不插話,等著謝涼螢接下來的話。


  「先前京中盛傳的求子方,表姐也曾服用過。我想,這次懷相不好,是不是與那葯有關係。不過也有不少體態康健的婦人平安生下了孩子。表姐素來身子不錯,也許……可以與那些婦人一樣再為王府喜添麟兒。」


  謝涼螢的話聽上去倒是挺漂亮的,還暗含了讓柴母放寬心的意思。但柴母卻知道,這是在讓自己做好等會兒柳澄芳會流下來個鬼胎的心理準備。


  事已至此,柴母已經不抱任何希望了。雖然心裡告訴自己接下來可能會像謝涼螢所說的那樣,但她的心裡還是緊緊地揪了起來。


  吳怡發現柴母不斷抓捏著自己的衣服,她知道這表示柴母此時心焦到了極點。


  眾人都在外間等著裡頭的消息傳出來。


  只聽得一聲婦人尖叫。


  柴母放開了手裡的衣服,緩緩閉上了眼。


  最壞,也是最正常的結局。


  裡間過了好一會兒,門才被打開。產婆全身打著戰,顫顫巍巍地走到柴母跟前,話還沒說,就跪了下來。


  「恪、恪王妃,小產了……」


  「嗯,」柴母睜開眼,淡淡地道,「是個鬼胎吧。」


  產婆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是。


  柴母看著吳怡,「給產婆些賞銀,把人送出府吧。」


  吳怡低聲應了。


  柴母從椅子上起來,身形略顯不穩。但她拒絕了吳怡的攙扶,一個人慢慢地走向了院門。


  謝涼螢此時也起身告辭,「這事兒……我還得回去和家裡頭說一聲。吳姨娘那就且留步,不用送了。」


  吳怡卻還是親自將謝涼螢和謝涼婉送到了二道門,「兩位小姐路上且小心些。」


  謝涼螢臨上馬車前,向她點點頭。


  謝家的馬車駛離恪王府,薛簡正騎著馬,在府外等著。


  「走吧。」


  謝涼螢隔著帘子「嗯」了一聲后,疲憊地閉上眼,靠在顛簸的馬車壁上。


  塵埃落定了。


  兩人一起回到謝府後,薛簡才策馬離開。


  謝涼婉辭別了謝涼螢,獨自朝二房的院子走去。


  到了屋子,一直服侍她的丫鬟道:「夫人遣了人回來說,她同大姑娘都被留了飯,要晚些再回來。夫人叫姑娘一個人吃便是了。」


  謝安知去了凌家,也並不在。


  謝涼婉頭一次對吃失去了興趣。她一個人對著滿桌的佳肴,只動了幾筷子,就放下了。


  二夫人帶著謝涼婷回來的時候,發現謝涼婉屋子的燭火已經熄了。她奇道:「她哪日不是捧著點心盒子一直吃到我催她睡了才罷休的,今兒這是怎麼了?」


  「二姑娘今兒晚膳也吃得極少,瞧著似乎情緒極不好。」


  二夫人頓了頓,猜測道:「莫非是在恪王府的宴上遇到了什麼不開心的事?」


  因為謝涼婉是一個人被拉去見柳澄芳的,身邊的丫鬟都不在,所以並沒有人知道席間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凌氏見她們一個個都搖頭,頗有些惱怒,「養你們有什麼用?!一問三不知的。」


  但她也不好去打攪小女兒,把人大晚上地從床上拉起來細問。只好等到明兒早上了再問個明白了。


  謝涼婉躺在床上,兩隻眼睛睜地大大的。她已經輾轉了許久,但還是睡不著。她把手伸到枕頭底下,把藏在下面的那袋趙經雲做的粽子糖給扒拉出來。打開袋子,湊在鼻子下面嗅了嗅。


  不管多少次,都還是覺得很香。


  叫人食指大動。


  趙經雲回到宮裡的時候,已經快過了晚膳。他在宮裡草草吃了東西墊墊飢,邊收拾著東西,邊問留在宮裡的太監,「皇妹今日身子可還好?」


  太監看著趙經雲嘴角帶笑,便知他今日心情定是不錯。大約是在恪王府赴宴的時候遇上了什麼好事吧。他道:「三公主今兒個午膳后服了葯就躺下歇著了。晚膳叫宮女兒給喚醒了,起來略略吃了些粥,就又躺下了。」


  趙經雲知道妹妹向來吃的比自己早,此時恐怕早就已經睡著了。原本打算邁出宮門的腳又收了回來,自己明早再去看她也是一樣的。「書房收拾出來了不曾?」


  太監躬身回道:「早就收拾妥當了,前日陛下給殿下的書,也都擱在原處。殿下若要去看,奴才這就給殿下掌燈。」


  趙經雲今日在恪王府見過那一場鬧騰后,此時有些憊懶,不大想動,「去替我拿來吧。」


  「是。」


  趁著小太監去拿書的空檔,趙經雲在宮女的服侍下更衣洗漱,早早地上了床。


  小太監將書取來,放在趙經雲的手邊,又拿了不少蠟燭過來,保證趙經雲有足夠的光亮看書。


  趙經雲翻到昨天看到那頁,將夾在書里的妹妹繡的書籤放在床頭枕邊。他用力眨了眨眼睛,強自打起精神來,一手固定著書,一手在字裡行間不斷劃過。


  不過即便是這樣,趙經雲也沒看多久。見自己實在沒心思看,也不勉強。把書籤重新夾回書中,叫小太監熄了床邊的燭火,翻身躺下。


  剛合上眼,趙經雲就立即睜開了。他扭過頭看殿中正忙著將燭火熄滅的宮人,扭過臉,又重新閉上。然而沒多久,他又睜開了。


  趙經雲無奈地笑著,將一隻手擱在額頭上。自己這是怎麼了。


  謝涼婉……


  趙經雲在嘴裡默默地咀嚼著這個名字。


  聽到裡頭動靜的小太監用一種又快又輕的步子迅速靠近趙經雲,「殿下?有什麼吩咐?」


  床帳后的趙經雲有些慶幸,這不是在白日里,而且還隔著一層紗帳,沒有人會看見他臉上的赧色。他壓低了聲音,道:「沒事,你們忙去吧。殿里留下個守夜的人,其他的都去歇著吧。」


  小太監並不馬上離開,而是在帳外等了片刻,確定趙經雲的確沒什麼吩咐,這才又回到外頭去。


  燭火發出清脆又很小的「嗶啵」的聲音。守夜的小太監立在柱子邊上,身上用了巧勁,叫人看不出來他靠著柱子——這是經年的老太監們教會他們的把戲,可以讓自己在累著或者站著守夜的時候輕鬆些。


  趙經雲兩眼圓睜,雖然身上疲累,卻又精神極了。他翻了個身,支著胳膊,看那守夜太監頭一點一點地打瞌睡,心裡不覺有些羨慕。


  更深露重,萬籟俱靜。這樣的夜裡很少有人失眠,不過趙經雲卻是其中的一個。他睜著眼睛直到天亮,此時雖有了睡意,卻因為要去上課而不得不起來。他舒展著身子,讓宮女給他換上衣服,心想今日一定要抽空去妹妹那兒一趟。


  三公主在宮女的服侍下,用了點粳米粥。不過也就喝了幾口,便推開了碗。


  宮女苦勸不住,只得將葯湯給端上來。


  三公主對喝葯倒是極爽快的。她自幼身子就不是很好,可以說是各種葯湯給喂大的。真真是打還不會吃飯呢,就先學會了吃藥。


  也許是苦的東西喝多了,三公主的食慾就極平平。為了能叫妹妹多吃下些東西,趙經雲可謂是費盡了心思,乃至於自己向皇帝求了恩典,跑去御膳房向裡頭的御廚們學著做菜。


  皇帝憐惜他們二人失了母親,特地批了一個小廚房給他們。這是尋常嬪妃都不一定會有的殊榮,不知道多少人羨慕。尋常嬪妃皇子們的飯菜,大都是由宮人們親自上御膳房去提的。路途稍遠些的宮殿,怕是只能吃到半冷半熱的飯菜。


  有個能自己做主的小廚房,趙經雲自然高興,每天變著法兒地給自己妹妹做吃的。只是時日久了,趙經雲也發現個問題。雖然有地方可以單獨合乎心意的飯菜,但份例卻照舊是那些。


  白皇后並沒有因為他們多了個做飯的地兒,就格外開恩,給他們比旁人更多的東西。


  趙經雲倒是樂意於白皇后這樣看起來有些刻薄的舉動。有個小廚房對他們而言,已經足以招惹許多人嫉妒了,若是再另外抬高了份例,不滿的人恐怕會越發多。屆時可是樹欲靜而風不止。


  捧殺也是殺。


  只是這樣一來,趙經雲就沒有足夠的材料給妹妹做吃的了。他給三公主做的飯是極精細的,菜必得是撥開了外頭一大半,只留個菜心。肉也是挑最細嫩的部位。有的時候為了做一道青菜豆腐湯,就得先用活雞煮的雞湯打底,去了豆腐腥味和菜心的青味后再下鍋。


  三公主在日積月累中,早已被趙經雲給養刁了嘴,怎麼都吃不慣御膳房的東西。趙經雲只得拿了自己的份例來補貼,便是這樣都捉襟見肘。他們二人的舅家也不十分寬裕,送進宮來的禮物也都以土產為主。


  為了解決經濟上的窘迫,趙經雲私下去求了皇帝,讓自己早早地做個親王,有了封邑自然就有錢了。不過皇帝卻反問他,是否捨得獨自去封地建府,獨留下三公主在宮裡。只這一點,就讓趙經雲猶豫了。封王的事,自然也不了了之。


  這才有了他上恪王府赴宴,還得跟人借廚房來給三公主做零嘴的事。


  細細追究,以皇子之姿借廚房,還要東西來做私物,頗有些叫人嗤之以鼻。但趙經雲只將三公主的高興擺在第一位,並不十分在意那些風言風語。


  三公主打喝了葯,就一直倚著隱囊不肯睡,巴巴地看著殿門。


  宮女替她將被子拉高擋風,「公主別急,今兒五殿下一定過來的。」


  三公主微微噘著嘴,眼裡露出期待來,「皇兄昨日出宮之前就同我說了,會給我帶他做的松仁糖。昨夜我睡得著沒等到人,今兒說什麼都不能睡了。」


  正說著話,趙經雲就來了。


  趙經雲在妹妹的床邊坐下,把手伸進被子里,捏了捏三公主的手,「還是有些發涼呢,怎麼不多蓋些東西?」


  三公主搖搖頭,「我不冷,」她希冀地看著趙經雲,「皇兄可曾帶來?昨日說好要給我的松仁糖。」


  趙經雲揉了揉她的腦袋,歉意地道:「我倒是做了,不過送人了。下次皇兄再給你做好不好?」


  三公主不甚高興地低了頭,兩隻手絞著被子,「下次得等份例發下來吧?皇兄可是難得才能出宮一趟的。近來宮裡頭給咱們發份例的時候,不是少了,就是壞的。皇兄雖不說,但我卻是知道的。」


  趙經雲瞪了眼三公主身邊服侍的宮女,「多嘴。」


  宮女一言不發深深地低下頭。


  三公主拉著趙經雲的手不住地搖,「皇兄將東西送給誰了?怎得也不給我留一些,著實偏心。」


  趙經雲颳了下三公主的鼻子,「皇兄的心自然是偏的,你在那兒,皇兄的心就偏那兒去。」


  三公主噘著嘴,鬆開了拉住趙經雲的手,「哼」了一聲,扭過頭不去看他。


  趙經雲揉了揉妹妹的頭,一臉寵溺,「小孩子心性。」他眼露溫柔,對三公主道,「是謝四小姐,昨日她遇上些不高興的事,我便拿糖哄她開心。」


  「謝四小姐?」三公主轉過頭驚訝地望著趙經雲,突然很敏銳地察覺到了什麼,「皇兄是不是看上人家了?」


  趙經雲被她的話鬧了個大紅臉,「瞎說什麼!這等話若是傳了出去,謝四小姐還怎麼做人?」


  三公主認真地道:「皇兄若是真的對人姑娘有意,趕緊去找父皇讓他下旨賜婚。好姑娘可是百家求的。」


  趙經雲哭笑不得,「這些你都打哪兒學來的?」


  三公主晃了晃床邊的話本子,把本子揮地呼呼作響,「話本子上面就是這麼寫的啊。那位謝四小姐,是謝參知家的吧?父皇不是一直很喜歡謝參知嗎?皇兄你去同父皇提一提,保准就答應了。父皇那麼喜歡你。」


  趙經雲虎著臉,「這些話,以後斷不許你再說了。」


  三公主的臉黯淡了下來,「我身子不好,終日與那些藥罐子為眠,指不定就同母妃一樣,那日就走在皇兄前頭了。我只希望皇兄能有個知心人,在我走了之後可以叫皇兄不用傷心太久。」


  趙經雲的眼角有些酸澀,他緊握著妹妹的手,「都是胡說的,不許你這麼想。」頓了頓,又道,「你是不是擔心皇兄有了皇嫂之後,就不再喜歡你了?皇妹直管安心,不管什麼時候,你都是我唯一的親妹妹。打斷骨頭還連著筋呢。」


  三公主把頭靠在趙經雲的肩上,輕輕地問他,「皇兄,那個謝四小姐長什麼樣啊?是什麼性子?她會不會不喜歡我?」


  趙經雲在她的胳膊上摩挲了幾把,「她怎會不喜歡你呢?她呀,同你一樣,都是胖乎乎的,膚色極白,笑起來眼睛彎彎的。也和你一樣都喜歡吃皇兄做的東西。以後她要是入了宮,就能經常來陪你了。你可以同她一道每日看這些話本子,吃皇兄做的東西。」


  三公主被趙經雲所描繪的未來給打動了,眼前彷彿就呈現出了他所說的一切。一個宮裝婦人,和她湊在一起看話本子。看到高興處,兩個人滾作一團,捧腹大笑。「那個謝四小姐,她叫什麼名字?」


  趙經雲整個人都似乎柔軟了起來,只為了那個名字,「謝涼婉。」


  謝涼婉。三公主慢慢地在心裡念著這個名字。不知道真人是不是也和這名字一樣婉婉然。


  柳澄芳在昏迷了一天一夜之後,終於醒了過來。她覺得極渴,喉嚨里都快冒火了。想叫人進來給她倒杯水,卻一個字都說不出來,嘴唇是粘連在一起的,她沒有辦法分開,喉嚨彷彿整個兒地在被火烤著,萎縮成了一團。


  既然沒有人呢,那就自己來。柳澄芳從床上仰起頭,想起身的時候,卻覺得自己全身失力,根本無法撐起身子來。


  自己這是怎麼了?

  柳澄芳閉了閉眼,重新嘗試著起身,卻仍然沒有成功。不甘心的她在氣惱之下扯開身上蓋著的被褥,掙扎著想要下床。行動間,瓷枕被她碰到了地上,摔了個粉碎。


  外間聽到動靜的嬤嬤三步並作兩步地進來,見柳澄芳半個身子在床上半個身子跌在地上。她慌忙上前,「我的好王妃,可小心些,這才剛剛落了胎,怎麼能碰那麼涼的青磚地。」


  落胎?柳澄芳下意識地摸上了自己的肚子,細細感覺下發現真的沒有了那個一直在動著的生命。她不由得心下一喜,自己終於擺脫掉了這個可能是鬼胎的孩子。


  不過很快,她就回憶起了昏迷前的那一刻。柴晉不顧眾人的勸阻,執意拉著她的手在地上拖行。


  柳澄芳咬緊了牙關。柴晉,你夠狠!

  嬤嬤將柳澄芳小心翼翼地扶上了床,見她嘴唇乾裂出血,趕忙為她倒了杯溫水,「王妃且潤潤嗓子。」


  柳澄芳倚在嬤嬤的懷裡,忙不迭地伸手想去拿,卻幾次都沒能拿住杯子。


  「王妃莫急,老奴喂你便是。」嬤嬤慢慢地將杯子傾倒,見柳澄芳喝得極了,不由心疼道,「慢些喝,別嗆著了。」


  一杯水下肚,柳澄芳覺得自己又活過來了。猶如乾涸沙漠般的喉嚨在剎那間長出了綠草,成了綠洲。她嘗試著開口說話,發現這次終於能出聲了,但聲音聽起來無比干啞,「嬤嬤再去與我倒一杯。」


  「誒。」


  又一杯水喝下,柳澄芳舔了舔嘴唇,終於滿足了。嬤嬤拿走她背後靠著的隱囊,扶她躺下。


  「王妃再睡一會兒,小產對女子而言最是傷身的事。」


  柳澄芳用破鑼一般的嗓子說道:「柴晉呢?我婆婆呢?阿倫在哪兒?」


  嬤嬤的眼神一暗,她拿著杯子在床邊的小杌子坐下,「王爺和老王妃……說是要把王妃你送回柳家去。但念在王妃你方小產,所以特許你留在府裡頭直到養好了身子。」


  柳澄芳瞪大了眼睛,「這是要……休了我?」


  嬤嬤把頭轉向一邊,「王爺和老王妃並沒有這麼說,只是叫王妃回柳家去好好思過。」


  「思過?我有什麼好思過的?」柳澄芳冷笑,「他們把阿倫抱去哪裡了?」


  嬤嬤挨不過她的追問,只得道:「大公子如今在老王妃跟前留下了,奶嬤嬤也一道跟去的。那頭到底是嫡親祖母呢,王妃莫要擔心。」


  柳澄芳覺得自己眼前一黑,整個人都喘不過氣來。養在柴母的跟前,不就相當於養在吳怡的身邊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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