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謝涼螢將薛簡給自己的那疊名單拿出來,攤平在亭中的石桌上。她指著上頭柳澄芳的名字,問道:「這……可是買了求子葯的名單?」


  薛簡點頭,他的手劃過柳澄芳的名字,「那招搖撞騙的大夫,已經押去天牢了。這份名單則是從他隨身所記錄的冊子上抄錄下來的。你表姐,買的可不算少了。」


  謝涼螢並不知道柳澄芳還將這個葯送進了宮,只當柳澄芳真的服用了那麼多。「她即便是想求子,也太過心切了吧。是葯三分毒,這麼大劑量地服用,她……真的沒問題嗎?」


  薛簡面無表情,以一種不帶任何憐憫的語氣,淡淡道:「這是她自己的選擇,縱使我們再同情,也無法改變她已經走上了這條彎路的結局。」


  謝涼螢總算明白為什麼前世柳澄芳非要撿了自己這個軟柿子,誣陷她給柳澄芳下藥導致流產。原來是想洗清自己服用求子葯這樁事。轉移了大家的注意力,讓他們把重點放在做了錯事的自己身上。這樣柳澄芳不僅能博得大家的同情,還會將風尖浪口上的自己陷入眾人的指責之中。


  想起前世柳澄芳一副可憐兮兮大度原諒自己的模樣,謝涼螢就心裡直犯噁心。她把那疊紙推到薛簡面前,「收起來吧。這是要給聖上看的?」


  薛簡收好名單,道:「給陛下看的乃是那大夫所記錄的冊子,這個抄錄本,則是留個後手。倘若原本散佚,有了這個在,那就不用太過擔心了。」


  謝涼螢有些不解,「怎得?我以前可從未聽說還要另外再寫一份的。你這次似乎尤其小心。」


  「此事涉及上頭。」薛簡用手指了指天,「倘若真要施壓,朝堂之上怕是又得亂起來了。」


  「哦?」


  薛簡拍了拍石凳,坐了下來,「據那大夫所招,此事幕後主使,乃是三皇子。」


  「三皇子?!」謝涼螢想不明白了,「他來招惹這種事做什麼?又不是恪王那樣兒,需要捏人把柄。這種事……也沒什麼把柄可捏的啊。」


  薛簡搖頭輕笑,「你可知宮中皇子一月多少份例?」不等謝涼螢回答,他豎起兩個手指,「根本無法同一個二品官相比。宮中可以供給足夠的吃食穿戴,但卻給不了太多銀子。」


  謝涼螢奇道:「他生母,不是周貴妃嗎?按貴妃之寵愛,聖上的賞賜斷不會少了吧?」


  「可周貴妃和三皇子怎敢拿了打了宮中印的東西出宮去倒賣?宮中賞賜都是記載在冊的,想要查出來簡直易如反掌。」薛簡支著下巴,「周家想扶持三皇子,最簡便的方法,就是重金賄賂朝臣。可周家不過一介二品官,哪裡來那麼多的銀錢?就是傾盡家財,也收買不了多少人。」


  謝涼螢瞭然地點頭,「所以,三皇子出此下策,乃是為了斂財?」


  「是啊。那騙子也是本事,不知怎麼勾搭上的三皇子。」薛簡嘲諷一笑,「那位也是個蠢的,這等事便信了。」


  謝涼螢眼珠一轉,「會不會……是因為三皇子親眼見了那求子葯的奇效,所以就信了?我聽說雖然有不少流產及生了鬼胎的婦人,但也有平安生下健康孩子的夫人。」


  薛簡微眯了眼,手指敲了敲石桌,「的確不無可能。去年三皇子的側妃就生了個雙胞胎,周貴妃一高興就賞了不少東西。興許就是那時候搭上了三皇子?」


  「應該錯不了。應當先是側妃家裡頭的人先認識了那大夫,隨後就把人給了側妃——要知道,三皇子妃至今未有生育呢。搶著前頭生下孩子,日後若是三皇子真能登上大頂,保不準自己就能母以子貴地坐上皇后之位。」謝涼螢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麼回事,「自己見效了,就向頭疼銀錢的三皇子推薦了那人。二人一拍即合,便在京郊打出求子神葯的名頭。」


  謝涼螢篤定道:「一副葯可不少錢呢。若沒有三皇子和周家中間牽線,哪裡來這麼多的京中官婦上門?必是有了什麼貴婦人私下推薦,說自己懷上孩子就是靠了那葯。之後便一傳十十傳百。此等謠言,想要抓住最開始的源頭,可不容易得很。」


  薛簡補充道:「就是不說自己的例子,只說家裡的哪個因為吃了葯,立即就有了身孕。也會有那些求子若渴的婦人信的。」


  「這可真真是造孽的事。拿人孩子開玩笑。」謝涼螢皺眉,「還在廟裡頭呢,也不怕菩薩到時候降下果報來。」


  薛簡拍了拍胸口收著的那疊名單,「這不就有了現世報么?現在人都給下獄了。陛下知道后,恐怕會雷霆震怒,要我看,周家是別再打扶持三皇子的主意了。陛下斷不會允的。這等不將百姓性命放在心裡的人,怎會是明君?」


  謝涼螢不無贊同,「幸而聖上並非先帝。」


  先帝之荒誕,就連謝涼螢這等沒經歷過的都知道一二。當時朝堂亂成一片,不少名士拒絕出仕,大都歸隱山田。還是如今的皇帝繼位之後,天下才呈現出欣欣向榮的中興模樣來。


  薛簡揉了揉謝涼螢的頭,「這可是在長公主府裡頭,先帝可還是長公主的父皇呢。你這般大剌剌地指責先帝,就不怕被人告了黑狀?」


  被他這麼一說,謝涼螢有點心虛,但嘴上卻犟得很,「對就是對,錯就是錯。難道還不許人說了?不都說身後功過,留於後世評說?」


  「罷罷,我總說不過你。」薛簡拉著謝涼螢起來,「走吧,咱們去和長公主告辭。我送你回去。」


  謝涼螢小心地提著裙裾,問道:「你打算怎麼安排老薛?不是答應了畢元,不會讓老薛知道他受傷的事嗎?」


  薛簡道:「我打算將老薛派去京外。」


  「上哪兒去?」


  薛簡湊在謝涼螢的耳邊輕聲說了一個地名。謝涼螢捂著嘴,瞪大了眼睛,「那不就是二姐姐夫家在的地方?」


  「正是。」薛簡看著謝涼螢,「你不是一直擔心她在夫家會過得不好嗎?我就想著讓人去盯著。只是近來事多,一時給忘了。正好現在能閑下來,就叫老薛去吧。他慣來能偽裝得好,輕易不會叫人看出端倪來。」


  謝涼螢咬了咬唇,面帶羞色,「是我任性了,總叫你麻煩。」


  「能替夫人分憂,乃是為夫的榮幸才是。」薛簡大大方方地牽了謝涼螢進了和安的正院,「這等不足掛齒的小事,夫人莫要記掛在心上。」


  在京郊廟宇中打死販賣求子葯的「神醫」被順天府抓了下獄。這個消息震動了整個京城。隨著案情的水落石出,「神醫」對藥方會導致鬼胎、流產等事供認不諱。


  不少買了並且服用求子葯的貴夫人開始暗自擔心。另一些服用了求子葯而導致了自己流產,以及因為產下鬼胎被娘家婆家所厭惡的女子個個拍手叫好。


  幾個同病相憐的夫人在小聚時,不由說這次順天府總算是辦了件大快人心的事。


  「我就說,我哪裡被什麼惡鬼纏身?要不是那個畜生大夫,我哪裡會被婆家休棄?」


  「可不是,如今連娘家也容不下我。整日都在庵裡頭念經度日。哼,如今真相大白於天下,我那婆婆迴轉心意想叫她兒子來將我求回去。我呸!」


  「願聖上將那騙子凌遲處死。這等拿小兒性命做營生的人,恐怕先前還騙過不少人吧?若不是犯在咱們手裡,哪有那麼快就落馬的。」


  對於「神醫」的嚴懲呼聲越來越高,與此同時,不少人都開始懷疑此人身後會不會另有黑手在操控。順天府尹頂著巨大的壓力,對案情的一切都三緘其口。


  謝涼螢終日來往於鋪子和謝府之間,這些傳聞聽得耳朵都要起繭子了。她對最後會處以什麼刑法並不在乎,而是一直在等著柳澄芳什麼時候才會如前世一般重蹈覆轍。


  知道這件事即將來臨,但是卻遲遲不來,心裡的焦慮日漸越盛。


  焦慮的並非是謝涼螢一人,宮裡頭也同她一樣著急。


  大夫被抓,三皇子是最擔心的那一個。但是他並不能以皇子之姿,要求順天府放人,這件事已經上達天聽,皇帝已經下令要嚴查。他日日都在宮裡提心弔膽,生怕那大夫將自己供認了出來。


  周貴妃聽說三皇子因心情不好,而對側妃大打出手,不由皺了眉頭。「老三真是沉不住氣!」


  八公主並不知道京中沸沸揚揚的求子葯事件正是自己一母同胞的哥哥所一手造就的。她見母妃心情不好,便勸道:「三哥從來都是這麼副急性子。母妃不若叫他來宮裡?王側妃到底不是宮人,輕易打死了也算不得什麼。」


  「我也是這個意思。」周貴妃將八公主遣了回去,「我同他有些事兒要說,你還沒出嫁呢,就不方便聽。快些回去,好生將午前嬤嬤教你的再練習一遍,到時候也好在你父皇跟前長長臉。」


  好奇心得不到滿足的八公主噘著嘴回了宮。


  周貴妃在宮裡坐立不安地等著去找兒子的宮女把人給領回來。她是知道整件事的前因後果的,一開始甚至是默許這件事的發生。後來聽說柳澄芳進了求子葯給想再生一子的白皇后時,周貴妃心裡別提多高興了。她巴不得皇后服藥之後產下個鬼胎來,到時候別說本就厭惡於她的皇帝,就是太后恐怕都不會再理她了。


  於自己、三皇子、周家而言,這簡直就是大好事。到時候周家在朝上上本摺子,指出皇后的不妥來,要求廢后,就是白相都無法力纜狂瀾。


  三皇子剛在自己宮殿里砸了一堆的東西。素來嬌柔溫順的王側妃被他打得半個月見不了人,而另一位與自己貌合心不合的三皇子妃則稱病不見。找不到人發泄的三皇子在這幾天時間裡已經打死了不知道多少宮人,後來還是他的老師看不過去,特地私下提醒他。


  沒法兒找人發泄的三皇子只好靠砸東西來緩解情緒。


  在聽說周貴妃找自己的時候,三皇子「嘖」了一聲。他不用去都知道周貴妃會說什麼,無非就是「王側妃並不是宮人,怎能肆意下手」、「王家在朝上的影響力可不算小,這樣傷了親家的心,人家倒戈相向可怎麼辦」。


  這種話他都已經聽煩了!


  但不管三皇子怎麼想,周貴妃叫他去,他就得去。否則一個不孝的帽子壓下來,那就是一個極大的污點。


  「兒臣見過母妃。」三皇子瓮聲瓮氣地向周貴妃敷衍地行了一禮。


  周貴妃此時已經沒有心思再去與他計較這些細節了,她將宮人全都遣了出去。「你看看你乾的都是什麼事!你以為王側妃是什麼人?宮人嗎?你想打就打,想罵就罵。你還把不把王家放在眼裡?若是他們一怒之下另投白家,我看你上哪兒哭去!」


  三皇子冷笑,他就知道是這些話。他不甘不願地回話道:「兒子知道了,下次不會了。」


  「下次?你還想要有下次?!」周貴妃深呼了一口氣,直到胸口發疼,才緩緩吐出來,「現在情形有多危險,你究竟知道不知道?」


  他當然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所以才會那麼擔心。


  周貴妃看著三皇子扭過頭不言不語的樣子,心下也是一股子氣沒地方出。怎麼她生出來一個兩個,半點都不像自己,簡直蠢笨得可以。忍字頭上一把刀,現在正是國本之爭白熱化的時候,稍有不慎,就會被政敵給一把推倒。東山再起嘴上說著倒是輕鬆,可真要去做,那可難多了。縱觀汗青史冊,真正能跌倒再起來的能有幾個人?


  何況,她也不覺得自己兒子有那個能耐,可以忍到再起之時。


  母子倆正在屋內僵持不下之際,殿外傳來皇帝駕臨的呼聲。


  周貴妃和三皇子對視一眼,兩個人的心都瘋狂跳動。


  皇帝是知道了嗎?是過來下最後通牒的嗎?是要將他們母子賜死?

  周貴妃整束衣裝,讓宮人們將殿門打開,領著三皇子下了台階,向皇帝行禮。


  皇帝掃了他們一眼,「起來吧。」說完就背著手快步走進了殿中。


  周貴妃緊跟著進了殿,在進去之後微微側頭對後面要跟進來的宮人們說道:「都守在外頭。」


  李總管絲毫沒把她的話放在心上,腳下一頓不頓地進了殿。


  周貴妃看著李總管的背影,恨得咬牙切齒,但又無可奈何。


  隨著三皇子步履沉重地邁進殿中,殿門被外頭的宮人給緩緩合上。


  皇帝一直背對著周貴妃母子,一言不發。


  周貴妃咬了咬牙,拉著三皇子「噗通」一聲先跪下。在靜謐的宮殿之中,聲響顯得極大。


  「陛下,平兒一時糊塗,受那妖醫蒙蔽,這些事本不是出自他私心想做的!」周貴妃膝行至皇帝的身側,拉著皇帝的龍袍,揚起頭,用自認最楚楚可憐的表情仰望著皇帝,「還請陛下念在平兒年幼的份上,高高抬起輕輕落下。」


  皇帝猛地扯開周貴妃的手,冷笑道:「好一個高高抬起輕輕落下。你可知道那妖醫害了多少婦人?害死了多少嬰孩?你竟然還有臉叫朕就此放他一馬?」他朝跪著的三皇子疾走了幾步,用手指著三皇子,怒視著周貴妃,「你看看他如今的樣子,可有半分悔改之意?我看他就是存心的!」


  周貴妃被推倒在地上,伏地哀哀哭泣。


  好歹也是跟著自己多年的女人了,皇帝並不是個狠心的人。何況,如今他還需要周家。


  皇帝深深呼吸了幾次,「那妖醫已經什麼都招了。你當為什麼順天府對此案閉口不提?那是因為朕給你們兜著呢!這殘局,是朕在替你們收拾!你們可知道,若是此事捅了出去,天下皆知后,江山還能固若金湯?更別提眼下邊疆戰事四起,若是軍中將領士兵聽說留在京城的妻女們遭此不幸,他們做何感想?」


  「若是朕,定會舉兵回京,逼宮。」


  皇帝冷冷地看著周貴妃,「你真以為經平坐得穩皇位?你也太高看他了。別說如今他犯下此案,就是沒有這樁事,朕也斷不會容得下他去做那太子之位。」


  這句話就是斷了周貴妃和三皇子對於太子之位的期望。


  先前做了多少的努力,在這一剎那,全都成了灰燼。


  「不!」周貴妃被嚇得花容失色,「陛下,陛下你怎能如此殘忍?平兒不行,難道皇後生的那個廢物就行了?!」


  李總管皺眉,「貴妃娘娘,還請慎言。」


  周貴妃儼然同惡鬼一樣的表情,回頭瞪了李總管一眼,「這裡還輪不到你這個宦官來指手畫腳,你以為你是誰?仗著自己在陛下跟前服侍了幾年,就以為自己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了?」她手腳並用地從地上爬起來,跌跌撞撞地慢慢走向皇帝,「陛下,你不能,你不可以……」


  「天下還是朕的天下。」皇帝淡淡地看了一眼宛如瘋癲的周貴妃,「太子乃是國本,朕說了不算,朝臣說了不算,得老天爺,得百姓說了才算。」


  皇帝拂袖而去,臨出門的時候,疲憊地說道:「你……好自為之。」


  李總管朝周貴妃行了一禮,匆匆跟上了皇帝。


  周貴妃跌坐在地上。她不信,十幾年的相處情分,竟然就那麼淡薄。


  皇帝那番話給了趙經平很大的打擊,他呆若木雞地跪在原地,整個人都還沒有反應過來。


  一直以來期待著,為之而努力的事,就在方才全都沒了。


  「陛下——!」周貴妃凄厲的聲音仍然沒能讓皇帝停下他離開的腳步。


  趙經平被母妃的這一聲喚給叫回了神。他慢慢地從地上站起來,居高臨下地看著蓬頭垢面不復往常雍容華貴的周貴妃,「母妃,父皇已經走了。」


  周貴妃淚如雨下。


  趙經平猶如行屍走肉一般撇下周貴妃離開,回到自己的殿中。


  雖然宮人們都不知道剛才皇帝和周貴妃他們在殿內說了些什麼,但只看周貴妃的模樣,以及三皇子面色沉黑的樣子,大抵都能猜出個大概。


  周家,輸了。


  恐怕最高興的莫過於白家吧,不費吹灰之力,就將國本之爭中最大的敵手給遠遠地推離了太子之位。剩下長成的幾個皇子,誰都沒有龐大的母家,根本無力與白家相爭。


  太子之位花落誰家,明眼人一目了然。


  一時之間白家成了眾人趨之若鶩的對象。起先有些看不清形勢,左右搖擺拿不定主意的朝臣們,都紛紛轉投了白相門下。


  這對周家而已,無異於雪上加霜。


  對於白皇后而言,國本之爭她使不上力,所以最高興的莫過於周貴妃的正式失寵。雖然皇帝給了周家面子,保下了趙經平,也並沒有將周貴妃的貴妃之位給奪了,但那是因為多情的皇帝看在周貴妃侍奉自己多年的情分之上而採取的措施。


  沒了副后——貴妃的挾持,白皇後日后要在後宮之中主持什麼事務可比先前輕鬆多了。周貴妃之外的那些妃嬪美人,白皇后壓根沒將她們放在眼裡。


  不過正當她這般想的時候,宮中又一個美人懷了身孕。大喜過望的皇帝為了嘉獎那位美人,竟一下子越級封了她一個妃位。


  離貴妃,不過一步之遙。


  白皇后咬牙,皇帝這是在告誡自己,不要以為沒了周貴妃,後宮就是自己說了算嗎?


  太后素來不會管這些,只要皇帝不是太過分,她從來都是睜隻眼閉隻眼的。白皇后就是想找人給自己撐腰都找不到,只能暗自將這苦處咽下。每每晨時請安,她都死死地盯著那個方得了妃位的美人。


  人家卻壓根沒把白皇后當一回事。皇后失寵於皇帝,在後宮早就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大家一致默認如果沒有白家,白皇后早就被廢了。對於那些野心勃勃的美人而言,皇后之位,似乎也是唾手可得的。


  朝上的形勢變了,但後宮還是一如既往,未曾有過一絲改變。


  宮外,聽說白家佔據上風的柳澄芳慶幸自己押對了寶。但同時,她也害怕自己所懷之胎會不會出什麼問題。


  世上的事,總是冥冥之中暗含著些蹊蹺,又順理成章。


  在柳澄芳擔心的時候,她見紅了。


  這是嫡妃所懷的嫡子,恪王府自然慌亂了起來。


  柳澄芳強自打起精神來,安慰柴晉和柴母自己沒事。但私下卻挾著大夫,問他這胎的情況。


  「既然王妃問了,那我也就直說吧。」大夫小心地想著措詞,希望自己不會引來這位人後脾氣不太好的王妃的震怒,「王妃這胎恐是不大妥當了。還望王妃早些抉擇,孩子在腹中越久,對母親越不好。」


  柳澄芳緊抓著被褥,面色有些蒼白,「你說的可確屬實?」


  大夫想了想,最後還是點頭。反正他的本事是保不住的,「若實在想保下這孩子,王妃不若派人去找找蔡御醫。我聽說他近來在京城出沒,若是用心去尋,應當是可以找到人的。」


  「你去吧。」柳澄芳渾身乏力地靠在身後疊得厚厚的褥子上。她抬眼去看圍著的百子帳,怔怔地發著呆。


  怎麼辦?怎麼辦!

  柳澄芳知道自己是不可能去找蔡滎的。找蔡滎必定要動用大批人,到時候柴晉和柴母不可能不過問。那麼自己服用求子葯的事情,就會徹底曝光。


  若是沒有吳怡這檔子事,柳澄芳根本不怕。但如今身後有吳怡帶著庶子虎視眈眈地隨時盯著自己,她根本不敢冒這個險。如果因為這件事,柴晉和自己婆婆對自己失望了,豈不是給了吳怡一個上位的機會?


  事已至此,柳澄芳下定了要將這胎打掉的決心。但不能就這麼直接私下服用了打胎葯,這不能引起柴晉他們對自己的同情。她必須找一個人,找一個足以讓她誣陷的人。


  柳澄芳摸上微微凸起的肚子,輕聲道:「你可別怪為娘心狠。」


  吳怡的溫柔小意在柴母心裡極受用,所以柴母不經意間,總會為她說幾句話。也就是這幾句話,引來柴晉的時時探望。雖然每次都是打著來看孩子的名頭,但吳怡已經滿足了。能在被柳澄芳管束得如鐵桶一般的恪王府里,時不時地見到柴晉,並藉此機會加深感情,總有一日,自己能忍來柳澄芳忍不住的時候。


  柴晉看著甜睡的庶子,輕輕拍打著他,讓他睡得更安穩些。「王妃今兒同我提議,要給阿慎辦個半歲宴。這孩子沒能頂著恪王府的名頭辦過宴,也算是我們虧欠了他。」他看著吳怡,「你意下如何?」


  吳怡對柴晉願意和自己商量而極感動,即便知道柳澄芳突然提出這事兒,必定沒安什麼好心。「妾身一切都聽王爺的。」她拉著柴晉呢的手,將他從裡間帶出來,「咱們說話聲音響,別吵著阿慎了。」


  柴晉看著關上門時往裡看的吳怡一臉慈祥的表情,心下一動,變得柔軟了起來。這個女人和柳澄芳截然不同,興許是因為所處的位置和家世的關係。


  柳澄芳是極富聲望的柳太傅的孫女,從骨子裡,她就是高傲的,自尊心極強。在沒有吳怡之前,柴晉和柳澄芳也曾有過摩擦,不過次次都是柴晉低聲下氣地去向柳澄芳道不是。柴晉深深地明白,自己的嫡妻是個不會低頭的人。


  而自幼喪父的吳怡一直在寄人籬下的狀態中渡過自己的童年,她懂得婉轉,知道怎樣伏低做小地達到自己的目的。


  柴晉拉過吳怡放在門上的手,並不如養尊處優的柳澄芳那般細膩光滑,略顯粗糙。柴晉猜測她之前應當是吃了不少苦的,不免有些心疼,打定了主意要多關照吳怡幾分。


  吳怡一直仔細觀察著柴晉的表情,此時見他面色軟和了幾分,便藉機道:「王爺……」


  「嗯?」柴晉摩挲著吳怡的手,挑眉看著她。


  「妾身覺得……阿慎畢竟人小福薄,特地給他辦個大公子都不曾辦過的半歲宴,恐怕折煞了他的福氣。」吳怡用滿盛著柔情蜜意的雙眼望著柴晉,「不若咱們趁著佛誕,辦個素宴?老王妃素來篤信菩薩,也好藉機給老王妃祈福,願菩薩能保佑長命百歲。」


  吳怡雙手合十,閉上眼,以此在柴晉面前顯示出自己的心誠。


  對比柳澄芳對自己母親明裡暗裡的不滿,柴晉覺得吳怡真真是貼心。「就依你。」


  「那妾身就多謝王爺厚愛了。」吳怡笑眯眯地向柴晉一福。


  柳澄芳在聽說自己提出的庶子半歲宴改成佛誕素宴后不可置否。只要能開辦宴席,無論是什麼自己都不在乎。她略帶嘲諷地對柴晉道:「吳姨娘還真是個細心人,虧得她能想到給娘祈福。」


  從那次柳澄芳回娘家搬來柳太傅和柳夫人兩個救兵之後,柴晉和她面上似乎是和好了。但感情到底有了裂痕,不復從前。許多以前柴晉覺得自己可以忍下的事情,現在有了吳怡的對比,就成了無法忍受的。


  柴晉不滿道:「你就不能學學她?若是你也在娘跟前好好侍奉,娘怎麼會一直對你不冷不淡的。」


  柳澄芳兩眉一豎,指著自己,道:「哦?你的意思是我不孝了?這個名頭我可不擔著,你自己說,我哪裡對娘不好了?少吃少穿了?病了的時候我沒在榻前服侍?還是不曾請安?柴晉,你是不是被那個賤人給迷了心智,怎麼什麼事都往我頭上栽?」


  她冷笑,「這枕頭風吹得可真是靈光,看來過些日子我這嫡妃就該讓賢了。」


  「你能不能別整日就車軲轆這些話?」柴晉拍案而起,深深吸了一口氣,「真是不可救藥!」


  「你!」柳澄芳看著柴晉負氣而去的背影,自己也氣得不行。


  無論柳澄芳和柴晉再如何置氣,吳怡所提出的佛誕素宴還是照常舉辦了。


  柴母聽說是吳怡提出的,笑眯了眼,「是個孝順的。」就是對著吳怡所出的庶子,都覺得瞧著比柳澄芳所生的嫡子機靈,「真真是可惜了……」


  這話傳到柳澄芳的耳朵里,把她氣了個倒仰。她抱著自己所生的嫡子,咬牙道:「兒只管放心,娘定會收拾那對母子。」


  柴晉為了能讓吳怡長臉,這次的素宴辦得極大,請帖都發出去了一大摞。


  謝涼螢自然也收到了。她反覆地看著請帖,雖然與前世的名頭不大一樣,但算算時間,應該就是在這個節骨眼上了。


  薛簡本是沒什麼閑來參加這素宴,但他始終惦記著前世謝涼螢被眾口鑠金地指責害得柳澄芳流產。所以到底還是向皇帝告了假,特地抽出空赴宴。


  這次他絕不會讓謝涼螢再遇上前世的事。


  薛簡猶記得那時的謝涼螢,不管怎麼辯解,怎麼哭泣,都沒有人願意為她說話。沒有人願意證明她的清白。因為自己到的晚了,並不知道具體發生了什麼事,即便為謝涼螢開脫,也不會有人信。


  謝涼螢謀害表姐的事,就這麼被敲定了下來。事後謝涼螢把自己關在房裡,幾個月都不敢出門。就算在家裡也沒過上什麼安生日子。謝家的長輩、同輩,乃至於家中下人,都在眾口一詞地指責她。


  薛簡無法想象當時的謝涼螢背負著怎樣的壓力。這也許和她性格之後的轉變有著很大的關係。他相信謝涼螢是清白的,畢竟沒有理由要這麼去害柳澄芳,不僅僅因為她們是表姐妹的關係。更因為,謝家看重柳澄芳多過看重謝涼螢。


  謝涼螢並不是個蠢人,無端端去謀害柳澄芳,對她而言沒有任何好處。何況還是在恪王府出的事,那可是柳澄芳的地盤。


  要說裡頭沒有什麼貓膩,薛簡是一萬個不信,此事必定是柳澄芳自導自演的一齣戲。但事情最終還是不以他的意志,往最壞的方向發展了。


  薛簡不知道這一次柳澄芳還會不會繼續這麼做,但他必會打起十二萬分精神來小心提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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