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快是宵禁的時候了,謝涼螢披著斗篷把想賴著不走的薛簡給送出了謝府。


  不過,與其說送,倒不如說攆來的更對些。


  回到房裡,謝涼螢叫清秋讓連嬤嬤和雙珏兩個過來見她。


  雙珏亦步亦趨地跟在連嬤嬤的身後,表現地極為守禮。既不多連嬤嬤一步,也不少一步地跟著,始終都維持著兩步的距離。


  重生之後再次看到故人,謝涼螢的心裡自然是高興的。她招呼著雙珏上前幾步,到自己的跟前,握著她的手問:「嬤嬤教你的規矩可都明白了?謝家和侯府的規矩大差不差,你是新來的,便是錯了些也無妨。」


  雙珏飛快地看了眼謝涼螢,心裡有些奇怪她對自己的過於溫和的態度。不過旋即想到興許因為自己是雲陽侯的人,所以特別在意吧。


  京里的人都說謝五小姐與薛侯爺感情甚篤,現下看來果真不假。雙珏在薛簡身邊待了幾年,她也希望薛簡能娶到一個彼此真心相待的女子。


  謝涼螢打量了她幾眼,「你在薛簡身邊呆過幾年吧。」


  「是,奴婢在侯爺身邊五年了。」


  謝涼螢點點頭,對清秋等人道:「今晚就讓雙珏守夜吧,我也給你們放個假,伺候了我這許多年,都沒一道好好休息過。」


  連嬤嬤有些忐忑,「姑娘,雙珏到底是頭一天來,對姑娘的事兒都不熟悉呢,還是緩幾天吧?」


  謝涼螢笑道:「嬤嬤怕的什麼,她不會不知道,才更該在我身邊留著。彼此熟悉了,日後不就知道了。」說罷,轉頭望著雙珏,等她的回答。


  雙珏迅速思考了下,「奴婢聽姑娘的。今夜姑娘只管吩咐我便是。」


  在連嬤嬤的不放心下,事兒就這麼定了。幾人伺候了謝涼螢洗漱,鎖了院子的大門,滅了燈。


  雙珏抱著被褥,打算去外間的榻上歇下。卻聽裡頭的謝涼螢吩咐道:「進來裡間睡吧。」她頓了頓,腳下一轉進去裡頭。


  謝涼螢在床上支著手,看雙珏鋪好褥子和衣躺下。「你知道侯爺為什麼派你來嗎?」


  雙珏轉了個身,借著月光把謝涼螢看清楚,有些沙啞的聲音慢慢道:「侯爺原挑了五個,都是在身邊久了的老人。三個是男子,侯爺怕礙於男女之別不能貼身照顧姑娘。後來想送我和另一個過來,不過她前些日子傷了手,來不了了。」


  「你以後還會再回侯府嗎?」手支地久了有些酸,謝涼螢換了個姿勢,她想起前世雙珏似乎有個右手不太靈便的妹妹,「回去之前跟我說一聲,幫我帶點傷葯給她。啊,那個人是你的妹妹么?叫雙環?」


  雙珏有些驚訝,謝涼螢是怎麼猜到的?不過她沒把話問出口,只道:「奴婢先替妹妹謝過夫人。」


  謝涼螢一愣,「你……你叫我什麼?!」


  雙珏面不改色地道:「夫人。姑娘遲早都是要嫁到侯府的,自然是奴婢的夫人。」


  謝涼螢拿被子捂住臉。不愧是薛簡的人,這厚臉皮一準是他教的。


  雙珏看著在床上打滾的謝涼螢,嘴角漸漸浮出了笑來。她想起自己臨行前問薛簡的話。


  「侯爺,謝五姑娘是個什麼樣的人?」


  薛簡拿著扇子敲了敲自己的下巴,「什麼樣的人啊……」他臉上的笑比春花還爛漫,「是個很有趣,很值得……叫人細心珍藏的人。」


  雙珏從沒在薛簡眼中看到過那樣的神采,滿滿的,幾乎要溢出來的寵溺。


  「興許,她在別人眼裡什麼都不好。但在我眼裡,卻毫無一絲瑕處。」薛簡看著雙珏,「替我好好照顧她,在我無法到她身邊的時候保護好她。」


  「是。」


  「還有,她不是謝五姑娘,而是你的夫人。」薛簡道,「都說夫妻同心,她若死了,我又豈能苟活。」


  雙珏裹著被子輕笑,明明並非那樣的意思,卻硬叫侯爺掰成了那樣。


  夫人么……


  謝涼螢在床上羞了半天,終於肯把氣喘吁吁的自己從被子里給放出來了。她道:「你先不忙管著我,先幫我去件事兒。」


  「可侯爺……」


  謝涼螢朝她擺了擺手,「我知道,薛簡肯定跟你說些有的沒的。不用管他。現在你可是我的人了。」


  雙珏默然。「但奴婢的賣身契還在侯爺手裡。」


  謝涼螢卡殼了,咬著被子有些埋怨薛簡。送人來也不送全套。


  雙珏輕聲笑了,「侯爺聽夫人的,奴婢自然也聽夫人的。姑娘想叫我去做什麼?」


  謝涼螢放過被角,從床上探出頭來看雙珏,「薛簡叫你來,不過是因為我近日被人暗處跟著。他們並不想要我的命,我不出府就行了。薛簡今日也給了人家警告,之後怕是會收斂些。」或者索性把人給撤了。


  雙珏突然道:「夫人說的,可是府上老夫人?」


  謝涼螢沉默了半晌,「嗯。」她接著道,「祖母派人跟著我,無非是想知道我從哪裡來的消息。晚膳時她看到薛簡把你送過來,應該就知道他的意思了。接下來不會對我管束太多。我只要你幫我去趟雙鵲衚衕,替我把一個叫吳怡的女子找出來就行了。」


  雙珏道:「姑娘只管放心,找個人,奴婢還是做得到的。」


  謝涼螢笑道:「會武藝,消息靈通能找人,在我看來已是很厲害的了。那你做不到什麼?」


  雙珏悶聲道:「女紅……同婦容。」她長得不算好,施了脂粉也不過平庸之姿,索性不用那些勞什子。


  謝涼螢聽出了雙珏話中的落寞。她心道,傻雙珏,急的什麼,世上這麼多人,總會有一個識得明珠,知道你的好。


  雙珏不欲在這個話題上繼續,轉了話頭問:「姑娘想幾日找到人?」


  「也不用太快。」謝涼螢枕著手,慢慢道,「跟著祖母的人,我只要在她之前把人截了就行。」


  「是。」


  「睡吧,明日要早起呢。」雙珏似乎聽到了謝涼螢的語氣里有一絲高興,「娘和妹妹身子都不好,我得早些起來去看了她們再去請安。」


  各房都已歇下,謝參知卻拉著府中養著的幕僚一頭鑽進書房,不知在商量什麼。


  正房只留下了謝家祖母一人。


  謝家祖母木然地聽著如嬤嬤的回報,冷漠地道:「是么,這樣看來,雲陽侯早已是阿螢的裙下之臣了?看來我們先前都是白擔心,就算謝家退婚,雲陽侯也會死乞白賴地貼上來。」


  如嬤嬤把頭低地更低了,幾乎要看不見她梳地光潔的額頭。


  謝家祖母閉上眼假寐著不發話。


  屋子裡的下人誰都放低了呼吸,小心翼翼地維持著這一室詭異的安靜。


  「我說呢,怎麼會跟丟。」謝家祖母用力地碾過佛珠串上的每一顆木珠,「原來是有人作梗。」


  想起晚膳時,薛簡對自己那冷冷的一瞥,謝家祖母的手猛地用力握緊。


  騙得了別人,騙不了自己,那個時候她怕了。


  薛簡的年紀,與謝家的嫡長孫謝初泉差不了幾歲。一個幾乎可以做她孫子的男人。


  她打心裡看不起自己,多少風浪,多少苦,她都這樣走過來了。她不允許自己低頭,只能高高揚起下巴,謝家還等著她去撐,一直到她死的那一刻。


  謝家祖母驀地睜開眼。她環顧著整個屋子,所有的人都低垂著頭,沒有人敢用眼睛去看她。而她也看到她們的眼睛,無法從她們的臉上知道她們在想些什麼。


  不過沒關係,無論她們心底是怎麼想她的,現在只有怕的份。


  謝家祖母垂眼看著自己的一雙手。這雙手不比旁的貴婦那樣細嫩,雖保養多年,可上頭在早些年就有的細碎傷痕,怎麼都消不下去。


  彼時,謝家還沒有如今的光景。謝參知還沒坐上參知,不過是太子身邊的一個小小雜役。而她,也不過是個良民。僅靠謝參知那點微薄的薪俸,想在京城有個略顯體面的樣子,猶如異想天開。


  那時候的她為了能維持謝參知的體面,私底下不知道做過多少私活。還得隱姓埋名,不叫人知道。免得叫人看不起他們謝家,看不起太子。


  慢慢地,他們有了孩子。靠著太子的面子,娶了幾房還過得去的媳婦。可家境的窘迫到底沒有做太多的改變。


  直到有一天,京中大亂,幾位重臣接連被抄家問斬。而謝參知卻在那晚抱了一個嬰孩回來。


  是個女嬰。


  再後來,太子登基了,謝參知也否極泰來,官途順風順水。


  謝家祖母閉上眼,卻彷彿看見了皇后那張紅顏不再的臉龐,正一臉怒色地瞪著自己。她的嘴動著,似乎在說些什麼,不過聽不見。但謝家祖母知道她要說什麼。


  「把阿螢身邊的人撤回來吧。」


  如嬤嬤低了低頭,示意自己知道了。


  謝家祖母頓了頓,道:「把吳怡找出來,翻遍整個京城也要給我找到人。」


  如嬤嬤福了福身子,踩著小碎步退出去吩咐人。


  若是能找到吳怡,興許就能讓一直搖擺不定的恪王府站在謝家這邊。柳家,那個從不站錯的柳太傅已經不能指望了。


  但也無妨,謝家就讓柳太傅嘗嘗一生中唯一的一次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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