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謝涼螢靜靜地看了會兒顏氏,轉身出去吩咐下人,「派個外頭的小子,把娘病了的事兒去告訴爹同哥哥。這可不是小事兒,咱們房裡如今沒了主心骨,必要叫他們回來拿個法子才是。」


  僕婦福了福身,應了話就去外頭找人。


  謝樂知同謝初泉倆父子因秋獮出了事提前回京,但並非休沐的日子,他們照舊還是要去衙門坐班。氣喘吁吁的小廝幾乎跑斷了半條腿,匆匆將顏氏中風的消息傳到了他們的耳朵里。倆父子自然放下了手裡的事,與上司告了假,急急地往家裡頭趕。


  謝府正屋,謝家祖母機械地念著佛珠,面無表情。半晌她問道:「阿螢去叫她爹同大哥回來了?」


  如嬤嬤低眉順眼地應了一聲,「算算時辰,三老爺同五少爺差不多該到了。」


  謝家祖母手中一個用力,串著佛珠的繩子被掙斷了,沉香佛珠一顆顆從繩上滑落,掉在青磚地上發出清脆動聽的聲音。她暗含著怒意,咬牙切齒地沉聲道:「去把那兩個畜生給我叫過來!」


  如嬤嬤一言不發地出了院子,就在二道門上站著,隨時準備把人給堵了,帶去謝家祖母跟前。


  父子倆的轎子在院中一停,剛探出頭來,就看到如嬤嬤恭敬地朝他們行了一禮。


  「三老爺,五少爺,老夫人喚你們先過去一趟。」


  謝樂知微微皺了眉,與兒子對視一眼,見他一臉憂心忡忡外也是有些懵。謝樂知便放下了心,原還以為是自家這個混小子幹了什麼事惹來了親娘的不快,要叫去訓斥。現下看來,卻應是為了嫡妻的病。


  如嬤嬤面色如古井無波,「三老爺還請快著些,老夫人還在等著。」


  謝樂知理了理衣服,走在了最前面。不過到底不放心,多問了一句,「可知道娘叫我們過去所為何事?」


  謝初泉快嘴插了一句話,「嬤嬤,祖母可是為了娘的病叫我們過去的?」他的眉頭皺地越發緊了,「真的如此棘手?要不要去請個恩典,多叫幾個太醫過來?」


  如嬤嬤道:「老奴也不知道老夫人是為著什麼事。老夫人只道叫三老爺同五少爺過去,旁的什麼都沒說。」頓了頓,又道,「老夫人已派了人入宮請老太爺求了娘娘,興許晚些時候太醫就到了。」


  謝初泉聽了這一番話,心裡有些安心,臉上不由得輕鬆了許多。他素來對太醫的醫術有信心,只要他們沒發話說沒得治,那顏氏必是還能好的起來的。


  謝樂知的心情卻比先前要沉重得多。他熟知自己母親的性格,這次去,恐怕並非為了顏氏。


  謝家祖母在正屋坐立不安地等著人過來,遠遠瞥見人進了院子,終於再也坐不住了。她抄起手邊的茶碗,在僕婦的攙扶下走出了屋子,狠狠砸在了父子倆的腳邊。


  兩人被這一出給整地一頭霧水。還沒等他們回過神來,謝家祖母已經掄起了拐杖,重重地往他們身上打去。


  父子倆身上疼地要命,卻還不敢躲,怕到時候傳出了不孝的名聲。


  謝樂知終於捱不住打,問道:「娘要打兒,兒不敢違。卻也得叫兒做個明白人。」


  謝家祖母上了年紀,幾下拐杖下去已經累得直喘氣。她指著謝樂知的鼻子,不住點頭,道:「好好,你要明白,我就叫你明白。我問你,你這些日子是不是常去那個雙鵲衚衕里找個女子?」手一斜,又指向了謝初泉,「還叫初泉過去?」


  謝樂知心頭一驚,他娘竟然知道了這事。這事兒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原本是想瞞著自己解決的,既然被知道了,也沒什麼不好承認的。他點頭應了,「那是柴晉的宅子,兒子過去是探望故人。」


  謝初泉摸著身上的痛處,也承認了:「雙鵲衚衕名聲不大好,爹沒法兒經常過去,有時是我偷偷過去照看人家的。」


  謝家祖母氣地全身發抖,她原以為謝涼螢不過是道聽途說,沒想到倆父子竟然一口承認了。


  「好一個探望故人!好一個照看!這個故人究竟是誰?怎麼我還沒見著就聞到了一股狐狸精的騷味?!你倆就這麼探望著,照看著,把人給往床上帶了?!」說著又朝謝初泉身上打了一棍子。


  謝初泉被打地嗷嗷直叫,「祖母都是聽誰胡說的,我們和人家清清白白。從未半分逾矩之處!」


  「從未逾矩?沒逾矩,人家姑娘肚子里的孩子是誰的?」謝家祖母被氣哭了,她丟下拐杖,渾身乏力地倒在了身後如嬤嬤的懷裡,「造孽啊,我怎麼對得起謝家的列祖列宗,竟生養出了這樣的畜生。一女同侍二人,還是父子,這種事便是放眼古今都聞所未聞。」


  謝初泉沒好氣地嘟囔,「我管她孩子是誰的,反正不是我的。」


  「不是你的就是你爹的!」謝家祖母在如嬤嬤不斷地撫胸下緩過氣來,「這種事……做了這種事,你還敢頂嘴?!」


  謝樂知忍著痛,踢了兒子一腳示意他閉嘴。「娘,這事兒是誤會。」他看了看周圍,本不欲把這事叫太多人知道,但現在不說清楚,怕是以後身上背著個名聲脫不掉了。


  謝家祖母在如嬤嬤的攙扶下,立定,朝謝樂知揚了揚下巴,「你說。」私心裡,她也不願相信自己的兒子和孫子會做這等事。她需要一個解釋,一個能說服自己的理由。


  「娘還記得我當年在江南求學時的同窗么?他上京赴考時曾在家裡小住過。」


  謝家祖母細細想了一番,不太確定地問:「你是說……那個吳彥?」


  謝樂知嘆了口氣,「正是他。」


  「他不是落榜之後回鄉沒多久就死了?怎麼?這事還扯上了個死人?」謝家祖母冷笑,「你就是想給自己開脫,也給我找個好些的說辭出來。」


  「吳兄去世時,我恰好外放在他家鄉附近,得知他病重便去探望。他曾叮囑我好好照顧家人,我念及同窗情誼便答應了。可他妻子在他死後帶著女兒改嫁,我也因此失了她們的音訊。」


  後面的話不等謝樂知說出口,謝家祖母就猜出來了。「你的意思……那個女子是吳彥的後人?」她見謝樂知和謝初泉點頭,又問道,「那女子怎會又同柴晉扯上干係?」


  「這事兒倒說來話長了……」


  吳彥去的早,至死也只有一女,喚作吳怡。他妻子舍不下孩子,所以帶著拖油瓶改了嫁。只是那吳怡不甘心久居鄉間,聽說父親曾托京中高官照顧自己后,收拾了些細軟,瞞著母親北上京城。只是還不等入京,就羊入虎口,被拐子綁了賣進京城的勾欄地。


  這下倒是好,京城到了。但已為賤籍的她被青樓媽媽盯得緊,根本出不得樓。這日被逼得緊了,不願賣身的吳怡索性把心一橫,從樓上跳了下來,正好摔在經過樓外的柴晉跟前。


  這一跳,倒了了她的夙願。


  吳怡拼著暈過去前,取了當年吳彥與謝樂知的信物,取信於柴晉,就此得了救。在養傷期間,得知了柴晉的身份,心思活絡的吳怡自然不會放過這條大魚。


  柴晉原打算等吳怡傷好了,把謝樂知叫來相見。只是沒想到,慣來唯有他替人設下溫柔鄉的局,這一遭卻把自己也給陷進去了。溫柔小意的吳怡使出渾身解數,總算逮著了時機。那日被母親和妻子吵得頭昏腦脹的柴晉,在美人的疏解下不由得心生憐意。兩人半推半就地成了好事。


  吳怡就此成了柴晉養在外頭的人。


  不過柴晉心裡還念著謝吳兩家的事兒,到底還是把謝樂知給請了過去。


  謝樂知見了兩人的相處情形,哪裡還有不明白的。他不好當面對柴晉說什麼,只得私下勸說吳怡離開京城。只是吳怡固執得很,眼下又得了柴晉的些許寵愛,怎願就此罷手。


  「娘是知道澄芳的性子,同妹妹那般相像,若是曉得柴晉有了外室,怎可就此罷休?」謝樂知嘆道,「老柴王妃又不喜她,若是就此生出些事兒來,怕是咱們幾家都不得安生。我一面顧忌當年對吳兄的許諾,一面又怕日後……澄芳鬧將起來,豈是說著玩兒的。」


  謝初泉此時卻問道:「祖母怎知這回事的?」


  謝家祖母對謝樂知的話將信將疑,但心裡的天平已經傾向了謝樂知。她對謝樂知的分析很是贊同。柳澄芳因為母親的事,尤其厭惡小妾外室,若知道柴晉養了人必是會鬧起來。心裡正想著這事兒怎麼解決,聽到謝初泉問她,脫口而出,「是阿螢跟我說的。」


  謝初泉奇道:「阿螢怎會知道這事兒?」他與謝樂知對視一眼,又望向謝家祖母,「阿螢怎麼同祖母說的?」


  謝家祖母眯了眼,回憶起謝涼螢當時的舉動,當時不覺如何,如今想來卻覺得處處可疑。


  謝涼螢彼時說「京城都傳遍了」,這話是她在外頭聽人說的,還是誇大其實了?她又是從哪裡知道的這件事?

  若謝涼螢早就知道這事,為什麼當時不來告訴自己,偏要選在那個節骨眼上?

  謝樂知與謝初泉看著謝家祖母的臉漸漸沉了下來,都不敢說話。


  謝家祖母深吸一口氣,彷彿剛從思緒中清醒過來。她朝父子倆揮揮手,「你們先回房去。」


  謝樂知問道:「那……病?」


  謝家祖母頓了頓,「要好,怕是難了。」


  三人相顧無言,最後還是謝樂知打破了沉默,「等太醫過來看過再說吧。」


  父子倆一同回去。謝家祖母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樹叢後頭,轉身回屋子。


  「去,派個人給我盯著阿螢。」


  如嬤嬤攙著謝家祖母,同她一般以極低的聲音問道:「老夫人想知道五小姐同哪些人來往?」


  謝家祖母眸光一斂,「我還要知道她現在常去哪兒,私底下到底在搞什麼鬼!給我查的清清楚楚的,一絲半點都不準漏下。」


  如嬤嬤自是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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