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這個少女有故事
白月曇怔怔地看著眼前的少女,下意識地伸手去觸碰,卻被少女微微皺著眉頭避開。少女的容貌與她有八成相似,只是神色比她更冷淡三分。
多年不見,她從未料到有朝一日姊妹二人能夠重逢,一時間不禁恍惚失神。
「嬋雪……」
白月曇喃喃地喚道。而少女對著她自嘲地,亦不無譏諷地笑道:「這裡不過是幻境罷了,你何必還要裝出這副聖女模樣。」
白月曇瞪大了眼睛,她分明感覺到白嬋雪那濃郁的生命氣息,她居然說這是幻境?
哪怕與眾人失散后這一路行來疑點重重,她仍不願意相信。
「這裡是始祖的墓府啊,」白月曇柔聲問道,「你當年……所以神魂來到這裡了?」
「我當年生祭墮雪聖壇?」白嬋雪冷冷一笑,「將冰脈傳到你身上后,我就已經徹底死了啊,始祖雖強,卻也不過是封天境修行者,如何能憑區區祭壇接引我的神魂?況且我不過一介走火入魔而死的叛徒,又有何德何能進入始祖的陵墓?」
聽到生祭兩個字,白月曇的瞳孔明顯抽搐了一下,露出痛苦的神色。
崑崙雪域傳承上千年,已經衰落到九天宗門的底層,時常受到勢大張狂的陰陽澗欺壓。但是雪域長老們大都年事已高天資耗盡,弟子中卻始終沒有能在未來挑起振興宗門重任者,讓人甚為憂慮。
直至二十年前年僅九歲的姐妹修行伊始,雙雙展現出絕佳的天賦,一者身負極品冰脈一者也有雪經通達,堪稱雪域百年天賦之最。
但是與此同時,陰陽澗年僅十二歲的真傳大弟子孟離已經突破了先天。小姐妹天賦雖好,比起孟離恐怕還是有所不如,尤其孟離年長修行早於姐妹三年,雪域一致認為姐妹二人此生無望追趕孟離,短暫的驚喜后不免又陷入失落。
恰在此時,妹妹白嬋雪突然病危。
「當年的事……我真的並不知情,否則我絕不會……」
白嬋雪嗤笑打斷道:「不會接受我的神賦冰脈?姐姐不要說笑了,沒有我的冰脈輔助修行,你恐怕還停留在奪天中期,早已被孟煥擊殺在石橋上了吧?」
白月曇語塞,六丈綾羅不自主地垂落在地上,不多時末端已被雪花掩埋。
論天資,當年的白嬋雪是要稍稍勝過白月曇的。白嬋雪的冰脈非常純正,只是屬性太陰,在沒有其他特殊天賦緩衝的情況下,甚至會凍結心脈。
白嬋雪只是修行到後天巔峰,身體便承受不住冰凍,她不敢對那些對她寄予厚望的長老說,私下裡逃出了宗門藏入昆崙山深處,試圖散去修為保命,卻因岔了真氣雛形的運轉路徑被寒氣攻心。
後來白月曇急匆匆帶著雪域長老尋覓過來時,白嬋雪已經昏迷不醒,修為散去,奄奄一息,縱是最暴烈的火行丹藥也化不開她凍結的臟腑。
「姐姐啊……」白嬋雪看著白月曇滿盈悲意的眸子,忽然淡淡一笑,「我並不怪你接受我的冰脈,我只是不希望你聽從長老的吩咐帶他們去找我。你明明知道我的情況,也知道長老們的性格,你為什麼不能讓我自己好好的死掉呢?」
不待白月曇說話,白嬋雪眯眼譏笑道:「你真是太怯弱了啊。」
……
……
「我真是太怯弱了啊。」
白月曇輕聲重複著,抬起頭來,兩道淚痕滑過臉頰。
她的臉色從未如此蒼白。她回想起妹妹被送上祭壇的那一刻,七竅都流著血,一滴落便結成猩紅的冰珠在地上茫然滾動。那時的她還天真地相信長老們會發動祭壇始祖遺留的力量救回嬋雪,直到自己失去意識,直到醒來後身體經脈多出了極品冰屬性,而她再也找不到妹妹的存在,才明白髮生了什麼。
小姐妹的出身在雪域只是主家最墊底的一系,必死無疑的白嬋雪被長老們用以謀取最大利益,根本無人反對。那一天她沒有說什麼,只是自己在屋裡默默地流淚。
白嬋雪走前是向她囑咐過的,千萬千萬不能泄露她的去向,否則自己很可能要死無全屍。白嬋雪的判斷是精準的,天生冰脈讓她對事分析極為冷靜。但白月曇聽著長老們說起白嬋雪回來后的種種補救措施,還是乖乖坦白了妹妹的行蹤。
昆崙山雖大,小小後天境卻不能真正深入其中,幾個九天長老神識一掃白嬋雪便無從遁形。
白嬋雪果然死無全屍,白月曇則繼承了冰雪雙重經脈,雖然單一純度上已比不得白嬋雪,但兩相結合,天賦終於可以與孟離比肩。
白月曇這些年每每深夜獨自修行之時,心情都不由無比複雜,她的確不得不慶幸從妹妹身上繼承的冰脈,但也正因如此更不想辜負了妹妹的天賦,所以修行極為刻苦。
可哪怕她在人前強裝冷漠,仍掩飾不了骨子裡的怯弱,像雪一般易碎像月一般易變像曇花一般易逝,身為統率雪域的大師姐,做出的事卻被寧殤暗暗嫌棄了很多次。
人的性情,本是生而有之。
冰脈的冷淡,雪經的溫柔,心無因果的涼薄無情,皆是如此。
「不要假惺惺說要替我活下去,你要真的心有愧疚就將我復活吧。」白嬋雪淡淡地說,「哪怕做個凡人,甚至哪怕只活一刻,生命多美好,唯有死人最知道。」
白月曇毫不猶豫地說道:「好。如果這世上真有什麼逆轉生死的法門,就算讓我死我也一定會幫你找到。」
白嬋雪笑了笑,忽然問道:「你可記得始祖封天的絕技?」
白月曇點點頭。千年前雪域始祖三年便冠絕炎黃域修行界,憑藉的便是神魂秘法。
她心裡隱隱明白了白嬋雪的意思,遂說道:「那我馬上去找。」
她說著轉身便走。白嬋雪微笑看著姐姐的背影,輕聲自語似的說道:「你果然還是太怯弱,想要早早離去,何須找這些借口,你只是不敢再面對我吧?」
白月曇心裡一顫,她的確是不敢再面對白嬋雪,她無法拒絕妹妹的任何要求,答應了尋找死而復生之法,再繼續留在這裡,白月曇不知道自己還會承諾什麼。
她畢竟還記得要在遺迹中為宗門獲取傳承,如果白嬋雪因為對長老的恨意而讓她做背叛宗門之事,白月曇難以抉擇。
她並沒有把白嬋雪當作幻象,所以她真的不敢面對,以免做出違心之事。
而白嬋雪無聲地冷笑起來。
她突然手腕一抖,不知從何處取出一把軟劍來,無聲無息地刺進了白月曇的后心。
白月曇神情痛苦,卻沒有發出一聲慘叫或呻吟,只是雙眸睜得極大,定定地看著白嬋雪精緻的面孔,想從中看出白嬋雪的真正意圖。
白嬋雪也不欲隱瞞,她淡淡地笑著,「這世上最簡易的復活,難道不是奪舍嗎?」
白月曇沉默了片刻,便卸去了護體真氣,任白嬋雪將虛幻的手指刺入自己眉心,一道嫣紅的血沿著她白皙的鼻樑淌下,觸目驚心。
她的魂海劇烈動蕩,翻湧起瘋狂的海嘯,幾乎要將她的意識淹沒。
若再不用去面對什麼,這樣死去,也沒什麼不好……
白月曇顫抖著想,在她就要失去意識閉上雙眼之時,突然一道冰冷的光掠過她的眼前,割去了白嬋雪的頭顱,滾落在她腳邊,卻沒有一滴血流出來。
白月曇愣住,不知何時自己已然淚流滿面。
幻象……難道真的只是幻象……
可是看著白嬋雪支離破碎的身體,白月曇卻感到了比之前更深的絕望。
她站起身來,定了定神,看到面前站著的黑衣少年,手裡握著一雙斷劍。
她心裡仍想著白嬋雪人頭滾落的一幕,語氣不由自主有些冰冷地問道:「是你破開了幻境?」
寧殤挑挑眉,略帶譏誚地說道:「若是我沒有來,白姑娘便能在無附加殺傷力的幻境中把自己殺死,成就一番傳說了。」
白月曇摸了摸額頭,指尖沾染了真實的血。
陵墓是留給後人的,雪域始祖的幻陣並沒有殺傷力,能將人困在其中三個月,卻不會直接攻擊。寧殤會在之前受傷是因為妄圖動搖整座大陣本身的運轉規則逆溯始祖意識,真正破妄的時候卻是輕而易舉的。
幻境是白月曇構想出來的,出現這樣的結局,只能是她主觀的想死。
白月曇的內心,實在柔弱得不似修行之人。她更像多愁善感的凡人少女,面對曾經的傷口,她寧可一了百了。
寧殤看了她一眼,見白月曇眼中還有惘然之色,說道:「凡人尚有生老病死,何況修行者,人死不復生,白姑娘節哀順變就是,何必生出那麼多傷心情緒自擾。」
白月曇深深地看他一眼,寧殤神色嬉笑如常,除了那雙法器長劍莫名折斷,看不出絲毫曾陷入幻境的痕迹,這讓白月曇心裡有些發寒。
她淡淡說道:「無需你勸說,我不會為幻境動搖。」
一旁寧殤似笑非笑瞥她一眼,心想這姑娘也是有趣。他說道:「我才不管,你自己調整好,別耽誤了正事。」
白月曇深吸一口氣,收拾起方才幻境中的心情,又恢復了往日的冷淡表情,只是心中有些念頭還是揮之不去。
她臉上有帶著一絲思索之色。剛才的一切都是雪域始祖布下的幻境,那麼其中的透露出的信息是她自己臆想還是真實?這座墓府之中,白嬋雪所說的死而復生之法……又是否真的存在呢?
白月曇開口時卻說道:「陵墓里有幻陣並不奇怪,始祖當年本就是以神魂秘法聞名炎黃的強者。既然在開門后便擺出幻陣來,這座陵墓里的傳承,多半也與此有關。」
寧殤看出了白月曇表情中細微的不自然,不置可否,說道:「無論是什麼傳承,總要幹掉陰陽澗才能拿到。你跟著我走就是。」
白月曇猶豫了一下,點頭跟上寧殤的腳步。白月曇見識過少年的神秘,比起宗門給她安排的假想敵有過之而無不及,這雪原雖大,他能找到自己,想必也有一定的方法尋找到其他身陷幻覺之人的所在。
寧殤其實並不是專程來尋找白月曇的,他的實力已經是秘境眾人中最高,在他看來有沒有人同行無關緊要,先等一段時間他們便會自行醒來,再用傳訊符到傳承之地聚齊便是。
一劍破妄離開幻境后,寧殤便感覺到懷中冰涼的白玉令牌微微發熱起來,他循著指引向這邊走來,途中孽般圖恰好感知到生靈的氣息。
但當時白月曇身陷幻境,寧殤無法完全鎖定她的所在,只能憑直覺一劍橫掃出去,直接以蠻力將維持幻境的天地之力撕開了一線,恰巧就割掉了白嬋雪的腦袋。
這讓寧殤頗為滿意,自己的因果直覺雖然比不得風流兒敏銳,在炎黃域還是很吃得開的。
他在茫茫雪地里鎖定傳承之地的方向,帶著白月曇快速奔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