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孫焦
一夜無眠。
星沉月落,天際一線有了蒙蒙的微亮,有了淡淡的朝霞。
李錦安坐在馬上,秋風灌滿了他廣闊的袖口,他看著高高的城牆,感受到從未有過的輕鬆。
涼州一破,他的幾十萬大兵就可勢如破竹,南下直指京城,到時候,這天下就是他的天下。
“王爺,這攻城宜早不宜遲,否則等他們緩過勁來,就難了。”
葉昌平重甲裝扮,刀刃帶血,額邊白發蒼蒼,眉間三道皺紋深鎖,塞外的風霜讓這個一代名將有了幾分遲暮之感。
李錦安笑笑:“守城的人,是我十六弟,這人身中牽機的毒,沒幾年可活。那個簡程恩更是飯桶一個,連他師傅白方朔的腳趾頭都比不上。”
“王爺,不可輕敵,還是早做準備為好。”葉昌平行軍打仗多年,知道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的道理。
李錦安意氣風發的點點頭,“傳我令,半個時辰後,攻城!”
葉昌平看著身旁的男子,心中感慨萬千,這孩子的側臉像極了先皇後,眉眼又像極老皇帝,然而性子,卻與自己一模一樣,外甥肖舅, 這話一點不假。
想起老皇帝,葉昌平心裏又有說不出的厭惡。
這人仗著祖宗的蔭庇,順風順水的登上了皇位,看似溫和多情,實則冷酷無情,心思都動在暗下。
先皇後的早死,有一半是因為他對高氏的縱容。發妻死後,他一麵在人前裝著悲痛欲絕,一麵又冊封新後。
他若是念及結發夫妻那點子情份,念及平王少年失母,自己何至於走到起兵造反這一步。
如今葉氏一族盡數下獄,平王一脈也都被圈禁,不成功,便成仁,他和李錦安沒有半絲退路可走。
“舅舅,我始終不明白一件事情,他為什麽對我如此狠心,我是他兒子啊!”
“王爺,你是他的兒子,卻不是唯一的兒子。”葉昌平一語道破。
李錦安身子一晃,牙關抖動不己,半晌才低喃道:“可他,卻是我唯一的父親。”
“王爺可是在後悔?”
李錦安搖搖頭:“不悔。我隻是在想,生在帝王家,果真半點父子親情都沒有。”
葉昌平的眼角,湧落兩行淚水,他想到了他那最最美麗,高貴的妹妹。
帝王家何止沒有父子親情,連夫妻倫常都不會有,有的,隻有算計,陰謀和殺戮!
半個時辰後。
攻城的號角響亮的吹響,黑壓壓的士兵像蝗蟲一樣湧下來,雲梯架起,弓弩射來,一波又一波。
程潛眼睛都殺紅了,一劍穿透一個士卒,拔出他身上的劍,又刺向另一個。
不停的有人在倒下去,又不停的有人補上來,屍體來不及被拉走,就這麽踩在腳底,血順著城牆下流,怎麽樣也流不盡!
“王爺,南城門告急!”
“王爺,北城門告急!”
“王爺,東城門告急!”
“王爺,西城門也告急!”
“都給我閉嘴!”
李錦夜爆喝一聲,繼而盯著在一旁默不吭聲簡程恩,一時間喉頭竟有些發緊,周身上下的每一根毛發都充滿了寒意。
簡程恩嚇得跪倒在地,麵色蠟黃可憐,臉上卻帶著說不出的後悔之意。十年邊疆太平,日子太好過了,好過得他的兵連殺敵的本事都退了。
“王爺,要不,咱們降吧!”
這話一落,李錦夜還沒炸,程潛整個人先炸了,立刻喊道:“來人!將這不戰而敗的人給我拿下。”
“我看誰敢?”簡程恩瞠目欲裂,“王爺,再打下去,咱們的人可就死絕了。”
李錦夜麵色鐵青,看著他冷笑不止:“你拿著朝廷的俸祿,嘴上說忠君之事,背地裏卻要稱降,簡將軍,你披著一張人皮,怎麽不做人事呢?”
“我……”
李錦夜冷笑一聲,轉身大步走出屋子,從一旁的戰士手中奪過長刀,鐵塔似地往地上一佇,揚聲道:“孫焦何在?”
“回王爺,孫焦在守南門。”
“把他叫來。”
“這……”
“去!”
“是!”
片刻後,孫焦一身重盔甲,盔甲上全是血汙,到了李錦夜麵前,他一不跪 ,二不行禮,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汗,惡狠狠道:“他娘的,老子打得好好的,把我叫來做什麽了?南城門破了,他特麽的負責?”
一旁的簡程恩已經聽傻了,“大膽……你,你好大的膽子,敢和王爺如此說話?”
“王爺?”
孫焦冷哼一聲:“城破了,這裏隻有一種人,特麽的就是死人,還跟老子談王爺!”
李錦夜仿佛是微微歎了口氣,“本王不想做死人,孫焦,有什麽法子?”
呃?
孫焦一愣,看向李錦夜的目光帶著不屑,又是一個慫包王爺,“能有什麽法子,兩個字死守!”
“怎麽個死守法?”李錦夜看著他,目光漆黑。
孫焦喉結滾動了幾下,用破釜沉舟的口氣,一字一句道:“敵人,來一個,殺一個;來一雙,殺一雙;咱們的人,一個倒下了,另一個挺上去;一雙倒下了,兩個挺上去,以命搏命 !”
“好一個以命搏命!”
李錦夜大喝一聲,“來人,傳我的令,孫焦負責守南門,程潛守北門,簡程恩守西北,哪個門破,你們直接提頭來見!”
孫焦心道這安王是不是傻,不還有一個東門嗎?
“東門誰守?”
“本王守!”李錦夜走到孫焦麵前,微微笑了一下,“東門破,本王的頭就勞煩你,送回京城!”
孫焦胸口如抵尖刀,渾身的血液從腳底心直竄天靈蓋,原本臉上的強硬和猙獰,統統變成了不可思議,耳畔轟鳴,心裏隻剩一個念頭:他讓我把他的頭,送回京城,他是王爺,他是皇帝的兒子啊!
李錦夜伸手,在他肩上拍拍,提起長刀便往東門去,青的衫,尖的刀,血與火鑄成的鐵一樣的身體,將皇子的貴氣,徹底從他血肉裏洗去。
孫焦眼眶發熱,大吼一聲,“那個什麽王……你放心,就是我的頭沒了,你的頭還在!”
李錦夜腳步頓了頓,沒回頭,而是將手中的長刀往上一抬,白刺刺的刀光直射眾人的眼睛。
月光悄無聲息的冒了一下頭,映出所有人臉上的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