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約定
和魯迪·加西亞的談話令人愉快。兩人相談甚歡而共進午餐，於是在里爾訓練基地附近的法式餐廳里，一共消磨了兩個多鐘頭。
不同地域的行業精英相識，總免不了互表一份惺惺相惜之慰藉。沒有競爭，友誼可以來得很純粹。
他們從法國足球的發展史一直聊到了法國荒誕文學大師阿爾貝·加繆，甚至還聊到了幾位法國的印象派藝術巨匠，莫奈、雷·諾阿和保羅·塞尚。果然，沉默寡言法國人只要聊到藝術，即刻就會變得文采飛揚起來。
想必，在足球技戰術打法上，「魔術師」加西亞也將有著很高藝術造詣。
喝過咖啡，張勵華於是擁抱了魯迪·加西亞。兩人相約在賽季結束后，一同就阿扎爾的正式轉會，進行一次友誼聚餐。地點將選擇在加西亞家的小院。而此次交流結束前，為盡地主之誼，加西亞還主動答應贈送張少帥一張里爾隊的戰術演練光碟。
紐卡少帥很滿意這份禮物，將其視作是阿扎爾的使用說明書。
當兩人回到里爾訓練場，窩在戰術室里準備分析阿扎爾的跑位習慣，這會，球隊的隊長馬武巴，卻頗為緊張地跑進來，打斷道：「魯迪，很糟糕的一件事您必須了解一下。埃當失蹤了！」
「什麼？」加西亞雙目一睜，僵住了表情。
「大夥見他離開訓練場，以為他回家了。可他家人都說他沒有回去。手機屏蔽一切信號，任何方式都不能聯繫到他。夥計們可都分頭去找了，毫無蹤跡！」
馬武巴把事情說得特別玄乎，倒是張勵華顯得足夠鎮定，只問道：「他可能去找女友，那也說不定。你們有沒有通知到？」
「這倒是我們都沒有考慮過。先生，我可不是約翰·特里，他的女友我可不熟悉。那小子很少帶他女友來球場。隊員們都只曾遠遠地見到過一兩次。」
「先別耽誤訓練，下午的安排照舊進行。休息好了，叫大夥及時歸隊。埃當先不用管他。」加西亞嘴上是這麼說，背過身來，卻又一臉茫然地看著張勵華。
「他從前可沒這麼任性。不知最近怎麼了。我沒法和他進行深入地溝通。這孩子恐怕走了偏路。」
「魯迪，別太著急。那就讓我先去找他。你的禮物我收下了。我還答應你一件事，保准在阿扎爾租借期間把變回最初的樣子。請你相信我。」張勵華表情很坦然，語氣平緩，目光清澄。
「好的。張，我相信你！讓我告訴你吧，阿扎爾生氣或者傷心時，都離不開足球。順著這個線索，應該會找到他的。」
說完，魯迪加西亞撥通了賽杜主席的電話。球隊高層暫且先派專車，送紐卡少帥回帕慕多莊園。
張少帥在第一時間撥打了琪琪寫在自己手心上的電話，這是他們第一次在電話里交談（用中文）。」
「琪琪，你聽得清我說話嗎？阿扎爾這小傢伙失蹤了。你聯繫得上他的女友不？」
「喂，uncle張你慢點說，我中文一般般。爺爺給我打電話了，他讓我好好款待你呢。我在家做好了午餐等你來，你快點回來吧。我親自做的北京菜哦！」琪琪乖巧地說。
「琪琪你聽清楚沒，我是說阿扎爾，阿扎爾失蹤，你得趕緊找他女友。我要找到他，趕在今天把短租協議簽好。」張勵華有些不解風情。
「什麼？你說這個啊？好吧……我照你說的辦就是。我……我先掛了。」琪琪電話掛得很倉促。
……
一輛法產雪鐵龍SUV開至帕慕多莊園的柵門前。
琪琪此刻正一臉溫柔的恭迎著她那成熟帥氣的uncle張。
顯然，琪琪有精心打扮過。將驚艷的長發別在了胸口，一身青花瓷款的素色旗袍打底，復古版的白絨皮裘披肩裹身。她的美麗升華至極，瞬間給人們帶來無與倫比的驚艷感受。
里爾俱樂部的老司機理所當然為之矚目。可張勵華下車后卻只顧急著問：「怎樣，聯繫上沒？阿扎爾那臭小子到底去哪了？」
「什麼嘛！埃當他在哪我怎麼知道，哼！Uncle張可真是的。他女友又不是我，我不知道啦！倒是你哦，中午去哪了，人家辛辛苦苦準備了一大桌的中國菜，就等你來，可你呢？一見面就只想跟我說這個嗎？真是的。哼！」
琪琪嘟著小嘴，兩手背在旗袍后，某一瞬間會讓張勵華在內心深處呲呲地燃燒起最柔軟的情愫。
事實上，uncle張的語氣有些牽強。他絕b是在掩飾什麼。和那種小女生嘴裡喊得分外親昵的「叔叔」們是一個德性。正常男人都如此，在美女面前總得保持一份古怪的嚴肅。
當然，及時找到阿扎爾，也的確是眼下最為要緊的事。
魯迪·加西亞將訓練任務交給助理教練組，他和俱樂部的工作人員兵分六路，在阿扎爾女友納塔莎的提示下，幾乎找遍了整個裡爾區的野球場。但「小渣渣」的身影仍似空氣般，蒸發在了寒風凜冽的市區。
張勵華只顧拉著琪琪的手往車房裡跑。隨便找來一輛大馬力的蘭博基尼Estoque，發動起來，轟轟地往納塔莎提示的地點飛奔而去。
第一個地點，在里爾郊外的河灘社區。從郊區到市中心，從外到內包抄搜索。這個策略很正確。
阿扎爾搭地鐵出市區，再步行幾分鐘就能到達此處——河灘社區，傳統意義上的貧民區。
那和法國巨星里貝里兒時成長的街區相差無幾。有著密集的6層樓住宅，每家每戶的門和門緊挨在一起，類似於東北街區的筒子樓。街上大多都是奔跑著的孩子，能看到的為數不多的車輛，大多為摩托和自行車。
在下午散學時，孩子們換上舊的球鞋，聚集在兩棟住宅之間的水泥空地上，踢7對7。
出生於中產階級家庭的阿扎爾，父母都是運動員。按理說他和貧民區沒有淵源，很難想象年少時，這個衣食無憂的小男孩會跑到貧民區來玩耍。
可阿扎爾本質就是這麼一個平易樸實的人。很快，張勵華和琪琪就見到了他。
光著腳和小鬼頭們玩鬧的里爾核心「小渣渣」，似乎放鬆過頭，居然唱著比利時民謠，教男孩們玩花式顛球。
小鬼頭們圍繞著他，有人是從看了電視轉播后成為他的崇拜者，有的還把他認錯成了梅西。這故事看上去很美麗。
很多歐洲球星、南美球星在成名之後都不會忘記生養他們的街區。恐怕只有中國，非但缺少實力出眾的球星，甚至就連懂得分享快樂的成年人都很少。
遠遠地可以見到寫滿在埃當臉上的笑容。琪琪開懷地嘻笑著，趕緊同他招手。
阿扎爾見到了琪琪和張勵華，這一刻也不願再去拾起多餘的顧慮。
「喂！我說，蘭博基尼可不能開進這裡來，會被划壞的！那隻會給這裡的小鬼們帶來災難，他們的家長可賠不起！」阿扎爾不忘好心地告誡道。
「嘿！中國人，你會踢球嗎？跟我一起來，這些孩子們正好缺一個領頭的。8對8怎麼樣？」阿扎爾歡呼著招手，將訓練場上的不悅一掃而盡。
此刻回顧在張勵華腦海里的，無疑會是瀋陽十七中操場上飛奔的同學，那一個個生龍活虎的「維亞利」、「曼奇尼」、「孔蒂」和「巴蒂」。
「在想什麼呢，uncle張？你快去啊，我會給你加油啦！」
「算了，我都好多年沒踢過球了。」
「什麼嘛。要我是男生，我都會去和孩子們玩。你看他們多開心？在法國，女孩子也可以自由自在地踢球，可惜我今天穿了旗袍。總之你快去嘛，uncle張。」琪琪拖著嬌柔的話音，令張勵華痴痴地酥麻著一顆心。
小妮子的聲音都甜到這份上了。好吧，uncle張蹬掉切爾西靴、脫下風衣、捲起襯衫，同樣光著腳往小鬼頭們圈地的方位小跑。他的腳頭很硬，踢開街上的石子，一點都不覺得疼。
如此，阿扎爾伸手和他擊掌，他們都樂哈哈地笑出聲來。
分組吧，踢比賽。從附近的小賣鋪移來了四個撐遮陽傘的石垛，擺成球門。琪琪下車給uncle張加油，阿扎爾打趣道：「朋友，琪琪對你可友好。你可不能辜負她的愛。」
張勵華聽了，心裡美滋滋地彆扭著，說不出是愜意還是尷尬。
這比賽就是一場愉快的遊戲。阿扎爾領著他的小胖子隊員，對抗張勵華帶領的高個頭男孩——在細小的空間內爭做一團——踢踏石子的聲音，就猶如桌式足球碰撞出的聲響。
阿扎爾率先組織進攻，沒想到傳球會被一個長著齙牙、叫做「拉迪亞」的黑人小男孩搶斷。
令阿扎爾更意想不到的是，他眼中的「中國人」，球技居然好得驚人！盤帶異常地穩，那瀋陽巴喬的名頭可真不是蓋的。
風騷的牛尾巴過人，嫻熟的彩虹挑球，撅屁股的馬賽迴旋，張少帥樣樣都玩得很溜。這實在不符合阿扎爾心中對中國人以及中國足球的印象。
這還是那個在世界盃上，被巴西踢進4球、防守沒譜、進攻亂套的中國人嗎？
更令阿扎爾折服的，是張勵華給小男孩們傳球之精妙。
長腿、高個的男孩們拿球顯得很舒服，幾乎每一次傳遞，張勵華都能隱秘、輕巧而順暢吧球送到男孩們身前。這一點，阿扎爾也未必能夠比他做得更好。
不過，過人擺脫，五個張勵華加起來才比得上一個阿扎爾。因為阿扎爾過了張勵華5次，張勵華卻過他不到兩次。似乎是刻意放水，張勵華的小隊7比8，僅輸一球。13歲的小齙牙拉迪亞一個人進了五球。
張勵華玩得有些累了，便說「要不要我請你和汽水？」
阿扎爾樂意道：「好的，不過贏球的一方才更應該有義務請客。」
「哦？在我的國家，輸球才會請客。那是一種懲罰。」
「怎麼能強求輸球的隊員請客？那會讓失望的人絕望。那你們國家的小朋友也太不懂事了。」阿扎爾天真地睜大眼，毫不留情地說。
「嗯。你說得對。我對你有了新的認識。埃當，你能讓我感覺到你內心最善良的一面。」
張勵華伸手與阿扎爾做擊掌的動作。阿扎爾遲疑了兩秒才回應他的禮意。
「我對中國也有了新的看法。聽說你的國家有十幾億人口。可為何在歐戰頂級聯賽踢球的，比愛沙尼亞人還少？」
「我的國家就像你說的，總讓失望的人絕望。我想改變。那需要付出很大的努力。」說這句話，張勵華情緒低沉。
阿扎爾趕緊解釋：「我不是有意的。對你們國家不了解，而無意冒犯，還請見諒。我並沒你們想得無比討厭。最近心情不好。對魯迪也是。那不禮貌也不公平。」
「魯迪說你是他帶過的球員里，最了不起的一個。他希望你成為所有教練眼中最偉大的名字，可以比肩里奧·梅西。」
「哈哈！我也想。梅西天賦比我更好，我感覺就這樣，總覺得比他差了很多。」阿扎爾從不謙虛，貌似，他是說出了內心最真實的感受。
「作為職業球員，你努力過，便可問心無愧。包括我。上帝不會忽略每一個努力的人。十多歲時，我就放棄了足球。到現在，職教英超，哦！那你相信奇迹嗎，埃當？」
「哈哈！好啊，那我就相信你一次。賽季結束，我跟你去紐卡。」
「冬窗期短期租借你一個月，你接受嗎？」
「一個月？OK，沒問題。我的英語說得不必法語差，這一點你可以放心。對了，夥計，讓我叫你啥來著？」
「The-King.」
「King？OK!Yes，The-King！」
阿扎爾和張勵華握手，然後在他耳邊補充道：「但願你能讓我像梅西一樣贏球，贏得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