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來自東方的神秘大師（下）
「老哥，你和安切洛蒂握手啦，感覺怎麼樣啊？」電話那頭，一位燙著爆炸頭的女青年欣喜地問。
「他手心總是出汗。我想和他說點什麼，但他走得很倉促。」張勵華語氣平淡的說。
「哥，你真的當了足球教練嗎，那有機會給我要到吉格斯的簽名嗎？」
「當然可以。沒問題。你還好嗎，小梅？」
「好得很啊，那你啥時候回遼寧？過年回嗎？」
「過年……我家裡已經沒人了。但願俱樂部有空讓我放假。好了，我……」
「怎麼了哥？」被叫做小梅的姑娘聲音變得細軟嫵媚，那一聲「哥」喊得可真甜。
小梅和張勵華是老鄰居。不過，勵華比她年長了八歲，不存在青梅竹馬這一說話。
張勵華相貌特別出眾，小梅則只能靠髮型來吸引眼球。如果說，父母早逝的張勵華在小梅心中有著神一般的地位，那麼小梅在他眼裡則永遠只是鄰家小不點。
每一次和小梅通話，張勵華都是被動的。他很少主動聯繫親戚朋友，唯一和他保持密切聯繫的僅有他的助手肥摩。除此之外，小梅給他的關切數所有朋友之最。
但是，這一次小梅打跨國電話的目的並不只是在電視上看見偶像而心血來潮。小梅支支吾吾地說她要結婚了，不知道哥能不能來參加他的婚禮。
張勵華第一時間答應了她的邀請。然而，小梅結婚讓他感到意外之餘，其自我內心的孤獨意識也被無限放大。
倫敦蘇荷區中國城「京華大酒店」的包廂，除喬伊·巴頓以外的所有紐卡斯爾聯隊成員都在等候即將上任的中國籍主帥為他們點燭開餐。最後，來的人卻只是助理教練肥摩。
中餐點的是滿漢全席，一道道新鮮出爐的禁制菜肴讓所有人食慾倍增。菜都上齊了，可主教練人影呢？
剛與鄰家小妹通完電話，張勵華就又收到了來自頂頭老闆米克·阿什利的簡訊，大老闆通知他連夜隨隊返回紐卡準備就任儀式。據說，阿什利已經策劃了一場盛大而隆重的「新聞炒作」。在這輪聯賽結束后，為了保持神秘，阿什利刻意要求只讓肥摩接受媒體的採訪，有關於球隊新帥的一切肥摩都在打馬虎，或者誇大其詞。
「他來自於東方，擁有魔力，就像禪師菲爾傑克遜，就像奧爾巴赫。總之，他會帶給所有人奇迹的。」
此話一出，當晚的倫敦新聞、國際新聞均有報道。國內媒體則以鋪天蓋地的地毯式人肉搜索試圖挖掘相關信息。絕大多數中國網友要比英國記者還專業，張勵華的簡歷很快就瘋傳於各個足球貼吧。
隨後，阿什利秘密組建在中國的宣傳公司開始潛入各個貼吧灌水，甚至操作網易的工作人員宣傳由他刻意扭曲過的信息。張勵華的全名被曝光，甚至愛新覺羅家族的譜系也被清晰排列，這位「神秘的東方大師」居然被改為了康熙和雍正的直系後裔，雍正的第15世孫。
實際上，連張勵華自己也弄不清楚，父親說過的家族傳說到底是否屬實。
愛新覺羅家族分支很多，若按家族排輩，他應該還有一個名字，那就是愛新覺羅·啟華。總之，阿什利的造謠起到了很好的效果。
紐卡的球員通過中國城直播的中國中央電視台早間新聞欄目也在第一時間了解到了事實的假象。他們的主教練原來真是「東方貴族」、「巴西足球大師的高徒」……
話說，張勵華和肥摩並未在「京華大酒店」會面。肥摩獨自帶領教練席前來與隊員會餐，「神秘的東方大師」卻在離開斯坦福橋球場之後，獨自駕駛經典款的保時捷消失在富勒姆區的街頭。
等到當地時間晚上9:30分，勵華才返回倫敦城下榻的酒店。大多數球員都在肥摩三寸不爛之舌的勸說下，乖乖就寢。肥摩獨自一人等候在張勵華的房間。
門是虛掩著的。
肥摩正在用心品讀《布萊恩·克拉夫傳》。
「你還沒睡嗎？」喝得醉醺醺的張勵華微笑著說。
「哦，你這是怎麼了我的猶達大師？」
「沒什麼。說說看，球員們都在幹麼，他們和你說了些什麼來著？」
「你醉了，你應該洗個澡準備睡覺。老闆剛才打電話來痛罵了你一頓，因為你的失蹤，球隊不得不在倫敦多逗留一晚。這打亂了他整個計劃。」肥摩罕見地露出嚴肅的、頗為不滿的表情。
「去tmd猶達大師，你也跟著一起瘋？別這樣，隨便阿什利那老騙子怎麼說，我不想搭理他。」
張勵華癱倒在床，含情脈脈地望著打赤膊的肥摩，這眼神絕B有些污。
肥摩很納悶，不過仔細一想，老張的舉動也是可以理解。
張勵華像是快要哭出來似地說「我真是傻。現在還能清白做人嗎？當然，我是很想體驗那種感覺，在球場邊指揮戰鬥，看上去就像個將軍或者司令員。阿什利卻告訴我，我tmd只是他營銷手段里的一顆棋子。我越想越后怕。」
「這些我們都能應付，你總不能還像個baby躲在你媽懷裡哭不是？你需要……這可是你的夢想！足球and戰鬥！」
「肥摩，你還記得我說過的話嗎，我的夢想……我的夢想不是這個，不是當什麼騙子，你知道。」
「那你可真是，在斯坦福橋，我看你進入角色的狀態比誰都快。要知道絕大多數球員都很欣賞你。你像林肯一樣給他們帶來了很多。夥計，咱們……」
「讓我靜一靜，讓我靜一靜好嗎？我醉了。」
「這不是你醉酒的時候。你手機關機，阿什利那傢伙讓告誡你，明早回紐卡斯爾，球迷可不會給你好臉色。我覺得，你應該儘快確立目標，像從前那樣。」肥摩放下手中的書，轉頭去給張勵華倒水。
張勵華表現神智有些迷糊，他卻是說：「能不能放點音樂……我想……我想聽粵語經典，在我包里的唱片，Danny，陳百強……」
……
張勵華其實並沒有醉，東北人的酒量你永遠不可估摸。
他很清醒，僅僅只是有些疲倦。從薩維爾街開車折回布朗酒店，張勵華一路上都在思考，他的未來事業將如何發展。一個內心空虛的人若對自己所選擇的事業產生了懷疑，那麼他的理性就會被感性所蒙蔽，他的心便像是浸泡在了冰鎮檸檬汁里，孤寒而難以言喻地酸楚。
他31歲了，感情經歷一片空白。小梅打來一通電話又讓心緒凌亂的他想起了初戀。那是一位長腿短髮、外號叫做「花仙子」的遼寧少女。回憶里清晰的輪廓溫柔而美麗，伴隨一字一句心酸的別離——回憶和現實的距離直比銀河。
當然，這不是言情小說，張勵華無須為此惆悵到厭倦自己的工作和事業。他是一個天生的演說家和表演者，奈何從來沒有被影視圈發覺，反而憑著智商和情商打入到商界高層。
那麼，他選擇和阿什利合作，怎麼會是一時的心血來潮——他顯然做好了和米克·阿什利博弈的準備。
然而，真正讓他感到后怕的，是在一天之內通過考核，輕易地拿到了A級教練資格證。阿什利的手段讓張勵華震驚。
須知，一張國際足聯A級教練資格證，應當由系統的培訓考核來評定。每一名教練員必須撰寫畢業論文，且經由歐足聯認證才能上崗。
張勵華若憑著他的高智商在短促的時間內完成所有流程，在理論上也是成立的。可老奸巨猾的阿什利卻連一周的時間都不肯給，那傢伙居然從國際足聯調派來熟絡的官員，直接跳過普拉蒂尼定下的規矩，讓名不副實的「東方足球大師」直接面對最終考核。
時間回到前一天早上七點。也就是2010年11月2日，在同一間豪華套房裡，張勵華穿著單薄的襯衫，雙手插兜，狠狠蹬著厚底皮鞋，在此來回踱步。肥摩則與一名蘇格蘭籍的國際足聯官員打起了交道。
肥摩說著蘇格蘭俚語，對方也是，他們調侃有關倫敦的一切。
肥胖作為張勵華的助手，很耐心地幫他詢問有關教練資格證考核的全部信息。那名國際足聯官員的身份不宜透露，但他無疑具有直接授權教練證的權利。
蘇格蘭佬表示，張勵華只需要在一張張考核單上填一填自己的相關信息，無須回答有關足球的任何事宜，僅此而已。
幾乎不到三十分鐘，那名蘇格蘭籍的「生薑頭阿甘」就帶著自己的專屬印章從豪華套間里離開。
在酒店的監控室，米克·阿什利已派人中斷了所有攝像頭的運行。酒店的防疫系統足足癱瘓一個多小時。
整個「考核」過程，張勵華一直挺坐在寫字檯上，緊繃著臉，用心斟酌「試卷」上的每一個論題。可是，令他頗為鬱悶的是，涉及足球的考題早已填滿，甚至是用中、英文交叉書寫。而署名為「Lihua·Zhang」的畢業論文，全中文手書、然後在附件上翻譯列印。關於造假，阿什利想得比誰都周全。
如此精細的「矇混過關」，是一般人眼界所不及的。米克·阿什利在張勵華心中的形象瞬間變得猙獰，那不僅僅是因為這個闊佬可以將手伸到國際足聯。
阿什利為他鋪路的方式令他感到心虛。顯然，肥摩和他都產生了不好的意識。
張勵華對著窗戶長吁一口氣，抖抖肩膀，起身和肥摩握手。他說：「我忘了和那個紅頭髮的傢伙握手，他說話可真難聽。還有你也一樣。」
「你確定？哈哈！那傢伙讓我想起了我那常年弄丟假牙的奶奶，他們都是愛丁堡人。紅髮仔用俚語告訴我，像你這樣的草包，國際足聯每隔一年就會批量生產幾十個。在歐洲很多退役的、沒有知名度和職教經驗的球員就是靠賄賂官員來購買教練證。假貨當道，全tmd去西亞和日本淘金。那基佬甚至厚顏無恥地說，靠干這個，他一把交易就能賺這個數。」肥摩叼著剛點燃的雪茄，伸出了五根手指。
「什麼？」
「五十萬鎊。」
「簡直比我tc還黑。」
「哦？你知道，足球可是圓的。比橄欖球還圓。從任何角度都能下腳。所以說，足球是充滿想象力的運動，無論場內還是場外。」
「我靠。你看你比我更適合去聖詹姆斯公園（紐卡斯爾聯隊的主場）當傀儡。」
「可我不是中國人。夥計，你要知道米克就沖你這張臉。當然讓他感興趣的還是你這兩年來在國內編織的關係網。你是中國人，我卻不是。」
「別說了。如果布拉特下台，有些事被翻出來……哦！那就像是在紐約百老匯舞台上光屁股跳舞，全世界都會笑話我。」
「別這麼想，夥計。你簽的不是賣身契。你必須保持良好的心態。最近我在翻閱布萊恩·克拉夫的傳記。其實，足球教練沒有你想得那麼難，想開點。」
「但願不會出事。中國人是很容易心虛的，你知道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