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九月，驕陽似火，這也是季子棠隨聖君在大行宮避暑的最後日子，自那日子皇上指江孝珩出宮建府的消息一出，各種謠傳的版本就在六宮及京中朝野傳開。
大多數都是說江孝珩惹怒了皇帝，實則是出宮建府，與圈禁並無兩樣，時日久了，傳的也就邪乎了，秋竹念給季子棠聽：“瞧這些人，就不能盼著咱們主子好了，各個都想著來貶低一二”。
“這樣的日子又不是頭天了，你怎麽還記到心裏去了”季子棠自小就是聽著這樣的閑言碎語長大的，編排的話信手拈來，時日久了，自當是聽個笑話罷了。
雖說皇帝隻是口頭旨意，並沒有下一道聖旨，但出宮建府的事情十有八九，前幾日懿妃叫她去閑聊的時候，也告訴她了：“既然皇上已經說出口了，那日子也就不遠了，你提前準備著”這點季子棠還是明白的，一切隻等著回京中後，內侍省擇個好時間便可以脫離九重宮闕。
出大行宮回京中，剛一落腳長生殿，內侍省的旨意便傳來，時間定在了十月初六，也就是三天後，江孝珩領頭身後跪著一眾人等，恭恭敬敬的伏地謝恩。
內侍省的人前腳剛走，懿妃便差人來通知季子棠：“娘娘說出宮建府的事宜全憑姑娘做主，餘下的人若是沒有好去處，便去承乾宮領命”。
季子棠應道：“謝娘娘信任”。
江孝珩平日用的物件秋竹早已打點好下麵的人收拾利落，自打季子棠來到南四所江孝珩的長生殿裏，做事穩妥又細致的人除去秋竹再無二人，她也心知秋竹想出宮的想法，既是人才，也想送她個人情，所以帶她出宮是頭個念想。
雖說懿妃讓她自己個做主，但是畢竟是江孝珩出宮建府，凡事還得應允他的抉擇，季子棠揮散了殿裏忙著收拾的幾個人：“都下去吧”。
她列了個名單，也就是平日長生殿裏伺候的人，王嬤嬤、秋竹、盼夏、以冬、春雁；而三元和常桂因為是內侍太監，而非貼身侍衛，所以便沒有出宮入府的機會。
她將單子遞到江孝珩的麵前：“你瞧瞧平日裏你用誰順手些，咱們便帶著一同出宮”。
江孝珩接過季子棠手中的名單，怔怔的望著，心裏也盤算了幾分，剛欲開口，才想起差點漏了陷。
他反應很快，用手指了指王嬤嬤的名字，季子棠應聲說道：“王嬤嬤自然是要帶出宮的，她是你的乳母，以後府裏的事情還都要靠她打點”。
隨後江孝珩又指了指秋竹和以冬，倒是也合了季子棠的心思：“秋竹是該帶著，她細致，不像我整日裏丟三落四的，至於以冬帶著也行”。
總歸季子棠沒來長生殿時，近身的事情都是以冬照料的，其實不然，江孝珩是有私心的。
王嬤嬤是如她所說，自小一奶而生，早已認作娘親一般，如今她年歲已高，出宮建府也算是得以享清福，而秋竹呢，為人忠誠，嘴巴嚴實，從前長生殿不管生出什麽岔子，她都守口如瓶，而以冬本是不在他的考慮之中。
但是整日裏瞧著季子棠忙前顧後實在辛苦，她好歹貴為官宦家千金，這些伺候人的事本就不該是她幹的，出宮建府，以後他也稱之親王一輩，府裏自然缺個能管家的主母，隻待他日向父皇嚴明，賜婚他二人就是。
“那盼夏、秋雁、三元和常桂，我便交由懿妃娘娘了”江孝珩甚是滿意的點點頭。
次日，季子棠去往承乾宮，將長生殿的事宜與懿妃逐一交代清楚。
“盼夏從前就是從本宮這裏出去的，日後還回承乾宮當差就是”懿妃這話雖說是接管了長生殿的人，安排了她們各自差事，此外也是和胭脂吩咐。
“本宮對春雁那丫頭倒不是很歡心，打發她回內侍省，讓他們且去安排吧；承乾宮裏太監還有空位置嗎？”懿妃轉頭問向胭脂。
“隻缺一個側九品雜役太監，倒是與他從前降了一級”胭脂想了想，說了這麽一句給懿妃聽。
懿妃閉目想了一會，說道：“即便是個側三品也不過是個奴才，能有他一席之地已然不容易了，卻還挑三揀四，那不如同春雁那丫頭一樣，都打發回內侍省吧”。
季子棠隻說了一句：“單憑娘娘安排”按理說如果沒有懿妃這層關係，季子棠隨江孝珩出宮建府後，這些從前在長生殿當差的，都該由內侍省安排給其他六宮需要人手去驅使的，哪可能還私下為他們謀個好出路。
過了半晌，懿妃接著道：“皇上給珩兒找個了貼身隨從，位居六品，是京中衙門差事的，晚幾天就會去府裏與你相見，因為不是宮裏出去的人，也不知什麽來路底細，你多看著點”。
“奴婢知道了，但請娘娘放心”。
懿妃頓時覺得口幹舌燥，讓胭脂下去添了一壺新茶，這才緩緩與季子棠開口說道：“本宮知道委屈你了，讓你這樣沒名沒分的跟在珩兒身邊，本宮也不落忍，來日在皇上麵前定要為你說言幾句”。
季子棠知道懿妃所說之事，這時坐在矮凳上的她，款款起身，盈盈下拜：“奴婢當日為報娘娘恩德才答應留在宮裏伺候皇三子，不求名分之說，隻望娘娘首肯，待到奴婢年滿二十添五之際，歸得此身自由而退”。
“你不想嫁給珩兒嗎？”懿妃試探性的問她。
季子棠默然不語，懿妃也是明白了她的心：“本宮以為.……”懿妃自然沒將自己心中所想脫口而出，隻是抬手讓她起來：“行了，起來吧，本宮知道了”。
懿妃無奈的哀歎道：“往後你也出宮了，本宮身邊更是沒個說話的人了，想保全你們也是天高皇帝遠了，你就自行擔著吧”。
季子棠伏地深拜：“奴婢跪謝娘娘知遇之恩，救命之恩”懿妃任由她磕頭跪拜。
皇帝的聖旨也是在十月初六這天頒發的，大意就是：“朕之三子江孝珩，即日搬出皇宮擇一府邸，封為廣陵王”。
皇帝隻是封了江孝珩為廣陵王，但是卻沒有階級，眾人也隻當他是最末等的王爺。
王嬤嬤攜著秋竹和以冬早已去往了府邸，江孝珩此刻也在乾清宮接受旨意，唯獨剩下季子棠眼瞧著長生殿，一個她彌留過得地方，有著為數不多的記憶，或許美滿，或許黯淡憂傷，都將成為她日後可以回憶起的點滴。
早前她去和懿妃告別，稚夢出來帶話給她：“娘娘今日身子不爽利就不見姐姐了，說是讓奴婢把這個交給姐姐”稚夢將沉甸甸的錢袋交到季子棠手中：“娘娘說出宮建府免不了用錢的地方，讓姐姐先拿著去張羅”。
季子棠應了下來，又和稚夢說了幾句臨別的話：“那就托妹妹待我轉達謝意給娘娘”稚夢點頭，眼圈裏含著熱淚：“姐姐要走了，奴婢這心裏難受的很”。
“有緣還會再見的，更何況來日我還可以隨廣陵王進宮參拜娘娘”稚夢抹著眼淚，隻聽見胭脂在身後喚她名字：“都這麽久了，怎麽還不進來”。
季子棠朝她擺手示意她快過去：“我走了”。
從承乾宮裏出來，季子棠怔了許久，還是轉身踏進了那個她本不想去的地方--長春宮。
榮昭儀倚靠在軟塌上和皇四子江孝玢說說笑笑，春嬈帶她進內殿，笑聲片刻就停。
季子棠俯身給上座之人請安，聞請安聲，榮昭儀隻淡淡而言：“本嬪當你已經出宮去了廣陵王府呢，沒成想你還惦記著本嬪呢”。
季子棠一直屈著膝，不失微笑的說道：“奴婢不敢忘榮昭儀，特來告拜”。
“行了，拜也拜了，本嬪領了你的心意，去忙你的吧”榮昭儀絲毫沒給季子棠好臉子，片刻前的笑臉也轉瞬而失。
季子棠不再多言，躬身出殿。
皇四子樂嗬的和榮昭儀接著話題玩笑，卻惹得榮昭儀甚是惱火：“沒心沒肺的東西，還扯著嘴笑，你瞧瞧，人家都出宮建府了，你呢，連殿前問話的機會都沒有”。
皇四子撇著嘴，不敢哼聲，任由母妃責訓他：“母妃問你，多少時日沒見到你父皇了？”話一出口就更加惱怒，別說自己兒子了，自己又何嚐不是，唯獨大行宮召見她一次，卻偏偏因為懿妃頭風發作而被喚走了，獨留她一個人守了空房不說，還得裝扮整齊的到懿妃跟前假意問暖。
眼見皇四子不回應她，又說道：“我的好兒啊，咱們如今是得奮發的時候了，這會兒他出宮建府，來日就是籠絡大臣，再後可就是成家娶妃了，你倒是悠然自在，還想著逗樂”。
這時江孝玢終於忍不住的開了口：“母妃何必心急，他不過啞口小兒，我隻需扳倒太子就好”。
季子棠從長春宮出來，遙想起自己第一次入宮的場景，也是這樣暗傷漣漣的與自家長姐不歡而散，灰溜溜的從永巷一路走去，隻是那時冰日寒天，而今數九三日倒是成了鮮明的對比。
她走著走著，又到了那個破舊的宮宇前，宮門緊閉，灰土將宮殿蒙上了一層白霧，恍惚兩載不到，從臨城的季府到皇城腳跟下，猶如夢一場。
而今是她出宮的時候，卻不是與前塵往事了斷之日，這個宮殿是她皇宮的緣起，不如推開這扇門，讓緣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