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豔陽高照,宮中深牆高瓦,無一不被照耀,自從皇二子被立為太子,不免覺得南四所越發的冷清,季子棠除去在長生殿中,時不時也會去壽康宮探望太後。
太後的身體每俞不佳,在膳食中,季子棠多半會送些清淡可口的,貼身照顧的事情也被她大包大攬在了自己的身上,往壽康宮走的頻繁,總會傳出不少閑碎的話:“從前攀附懿妃娘娘,而後攀附太後,他日難不成還想爬上龍榻?也真是夠癡心妄想的,咱們太後娘娘是什麽人啊!那是有過兩朝洗禮的,豈會因為她的這點小恩小惠就為之動容?”宮人們閑雜的話要多難聽有多難聽。
這日,季子棠依舊如時到達壽康宮,與鳳儀姑姑行過禮後,拎著食盒走進內殿,太後久病在榻,每日昏沉入睡,起居皆是在榻上,本是一個風韻飽滿的女人,卻也經不起病痛折磨的日漸消瘦。
盡管她小心翼翼的打開食盒,也還是驚醒了睡夢中太後,蒼老的人睡眠向來比較淺,太後鳳眸輕展,語氣低沉的說道:“季丫頭來了?”。
她邁著細碎貌似優雅的步子走到床榻前,微微施禮:“老祖宗醒了,是不是奴婢鬧聲大了?”太後極力的擠出一個明媚的笑顏:“不礙事,哀家也睡的足了”。
她扶著太後起身,將一件檀色外衫搭在太後的身上,她又拿起一個靠枕置於太後的背部,隻是為了能讓其靠的舒服一些:“老祖宗要不要進點膳?”。
“嗯,今兒帶了什麽來?”。
季子棠將方桌拉到榻上,太後的兩腿伸直放在桌下,蓮心枸杞湯、清炒菜心、蓮蓬豆腐、雙色豆糕烹飪精致的幾道小菜擺在方桌上。
“哀家口裏苦,想吃點葷腥”。
她夾了一塊豆糕布在盤中,又舀了一勺湯在空碗裏:“那奴婢明天給老祖宗換換花樣”太後聽她一聞,便安心的在進膳,而季子棠則是走到窗下,將幔簾拉開,燦黃的陽光毫不留餘地的灑進內殿中,一道光束落在太後眼前,有些灼目的不禁讓太後伸手遮擋著微光:“外麵的天真好啊!”她感歎春日的氣息,病在秋日,醒來時,卻已陽光普照,是她病的太久了,還是時間過的太快了。
“老祖宗想不想去禦花園走走?奴婢聽說百花爭豔,開的正是時候呢”。
“該到百花會了吧?”百花會是春日裏宮中第一個花卉展,在皇子大選之後進行,花房會將奇花異朵搬到禦花園內,屆時供各位主子觀賞,當然還有其二寓意,每年的百花會都是世家女子進宮見世麵的機會,這些女子大部分都是出身官家或者是為皇親外戚,邀她們入宮,一來是備選年長而立皇子們的儲妃,二來也是內廷西宮的一種聯誼,當然也是這些足不出戶的世家小姐們各自聯絡感情的方式。
百花會與良家子采選實則意義相同,但又有別於采選,百花會中大多是情意雙雙。
“奴婢聽說後三日就是百花會了”太後得知後點了點頭,不知又將有多少深處美好年華的女子,奔之到這場深淵中。
百花會的這日,季子棠趕到壽康宮,太後強撐著一抹笑容,恍然覺得她頭發一下子白了很多,眼睛也混濁無了神,坐在鏡前她看著鏡中紅顏暗淡的容貌不禁感歎:“哀家老了!好像就是一夜之間的事情……”。
留在她臉上的隻有歲月的紋絡,而她依舊還是那個溫婉大氣,氣度雍容的絕世女子,她的不敗,像是經久的綻放。
鳳攆停在禦花園的廊亭前,季子棠麻利的伸出手以便於太後搭著,遠見桐花亭中已是人患,伴著鳳儀前往,在太監的一聲:“太後娘娘到”後,亭中的嬉笑聲漸弱,隨即而起的是眾人的參拜聲:“敬叩太後娘娘康安”。
“都起來吧”聞請安聲,太後玉手揮抬,曼聲中笑意盈盈恍若罌粟綻放。
身後的季子棠又與懿妃、榮貴嬪、珍嬪、薛美人等幾位禦妻柔柔覆下身,施禮柔聲言:“奴婢給幾位娘娘敬請福安”待太後安穩坐下後,站在其身側。
入宮的世家小姐立在石桌前,最先拜禮的是衛氏青竹,她是大學士的次女,年芳十四,繁花絲錦的芙蓉色廣袖寬身上衣,搭著一襲乳黃色曳地望仙裙純淨明麗,如花鮮豔,彎下腰身盈拜時露出滿盈的笑意。
而後拜禮的女子著了一件梅花百水拖尾長裙,對襟收腰振袖的長裙。微含著笑意,青春而懵懂的一雙靈珠,泛著珠玉般的光滑,眼神清澈的如同冰下的溪水,嬌羞道:“臣女蘇氏沛月敬叩太後娘娘康安,祝願太後娘娘福澤延壽”。
中間也有幾個女子盈盈福身,卻不及最後那對前來的雙生女。
盡顯淡雅之氣的是姐姐姓百裏氏,名桃蹊,一身梨花點綴的青色長裙,黛眉輕點,櫻桃唇瓣不染而赤,渾身散發著股梨花幽香的氣息,清秀中不失可人,美的不食人間煙火,美的到了及至。宛如步入凡塵的仙子,揮動著手中的玉麵羅扇,優雅而有氣質的俯身行禮:“桃蹊見過太後娘娘,敬叩康安”。
在其另一手邊的是她雙生的妹妹,名桃夭,桃紅色的絲線繡出了一朵朵怒放的梅花,從裙擺一直延伸到腰際,一根玄紫色的寬腰帶勒緊細腰,顯出了身段窈窕,平添了一份嬌嫩之氣。
手上帶著一個乳白色的玉鐲子,一頭長的出奇的頭發用紫色和白色相間的絲帶綰出了一個略有些繁雜的發式,確實沒有辜負這頭漂亮而出奇的長發,額前薄而長的劉海整齊嚴謹的散落。
像花期中的牡丹一樣,妖豔,絢麗,張口時眾人更是被她略帶奶氣的嬌俏聲所吸引:“夭兒見過姨母”。
百裏姐妹的母親與太後是同族人,論輩分是表親姐妹,所以桃夭這一聲姨母並不為過,隻不過選擇的場合令在場的其他人麵上有些難堪。
“嗯!都起來吧,你們有心了”。
花會半久,太子率先趕到,先是給太後敬過一禮,隨後端坐在右側,自是太子以後,他確實不比從前,一襲黑色緞袍,金絲滾邊,繡著蛟龍的模樣,袖邊是緙絲花紋,墨發被素色羊脂玉簪束起,腰間係著一塊翡翠玉佩多顯高貴典雅之氣。
幾個世家女子多半殷勤至上,桃夭也是用盡心思,誠邀太子同園:“小女初入皇宮,眼前甚是富麗,太子殿下可願陪小女走走?”。
“本殿上書房還有要事,姑娘可等我三弟來陪你”他剛起身準備走時,被太後拽住衣袖,輕抖兩下示意他,莫要這樣薄了姑娘家的麵子。
他也無奈隻好引身:“那本殿就陪你走走吧”。
桃夭心氣高,如若不是太子,倒也不會輕易入眼,她的心思太後瞧的一清二楚,女大不中留,生出愛慕之情,也是情理。
懿妃盞過半茶提語問道:“本宮怎麽不見皇四子?”宮中誰人都知道皇四子因為大考遲到而被禁足,前幾日皇上還為此龍顏大震,她卻偏偏這時候提及。
榮貴嬪唇角無意卻又似有意般的勾起一抹苦笑,沒有回懿妃任何話。
“既然皇四子今兒來不了,那貴嬪妹妹就替他好好把把關,本宮瞧孫氏就不錯”在眾多世家小姐中就屬孫氏最為遜色,論相貌和家世都不及其他幾人。
“不知道姐姐為皇三子瞧上誰家的姑娘了?”。
懿妃挽起百裏桃蹊的手:“本宮覺得這丫頭就不錯”榮貴嬪斜眼暗自冷哼,心中責罵:“哼!你兒那般德行還想與之相配,豈不是笑話則已!”。
當皇三子來時,一眼最先看到的則是季子棠,她今兒穿了一身月白色與淡粉紅交雜的委地錦緞長裙,裙擺與袖口銀絲滾邊,裙麵上繡著大朵大朵的紫鴦花,煞是好看。
一對小酒窩均勻的分布在臉頰兩側,淺淺一笑,酒窩在臉頰若隱若現,可愛如天仙。
因其如今聲道未開,給太後拜禮最為顯著的禮節便是他的“笑容”,似深似淺,卻極度暖人心窩。
等懿妃再轉頭看向百裏桃蹊時,卻發現她兩頰微紅,粲然而笑著,這個神態恰巧也被季子棠所目睹,她的心中第一次有微微的顫抖,如果百裏氏能成為皇三子的妃妾,那她不是理所應當的全身而退嗎?為何此時,她燃起幾分說不出來的情感。
自江孝珩來時,眼光便隻停留在了季子棠的身上,她美到連園子裏綻放的花卉都要自甘墮落,百裏氏遞上的一盤水晶葡萄,卻被江孝珩誤認為是宮女奉上的水果,轉頭不到片刻,他剝開一個放在直立而站的季子棠嘴邊。
這一幕生生的刺痛了百裏的心,她的一番好意,卻被他拱手讓人,手中絞著扇麵,硬是戳破了那錦扇,太後瞧見時,心裏也是暗歎,這分明是三個的感情,終究有一個人是要被傷害的,要說百裏她自然疼愛有加,可是季丫頭也不失分好,手心手背皆是心頭肉,如何選擇,最終也隻能交給皇三子抉擇。
季子棠勉為其難的含住葡萄肉,初春的水晶並未過酸,可季子棠總覺得酸汁而上,到底是心酸還是果酸?
太後看百裏丫頭心裏不平,便主動拉著她的手:“走,陪哀家看看那邊的花”季子棠看的出來她二人是要獨行的意思,便沒再跟上去。
園中牡丹而立,周圍月季撲鼻、連翹傲然、海棠高潔,繁花成簇各花盛放,百裏氏還停留在剛剛皇三子的那個舉動中,是她沒有引起皇三子的注意?還是她容姿遜淺?為什麽皇三子的目光單隻留在了那個宮女的身上?
太後摘下一朵粉花插在她發鬢上,但又摘了一朵紅花,似有深意的說道:“粉不及正,可是它們各自顯美!”遠見頭上插著一朵黃花的妹妹而來,太後又說道:“黃不登雅,可見配誰!”。
禦花園百花齊放,花枝招展讓人亂了目光,可是總有一朵會暗自浮香,大抵上,別人會輕瞧它,可隻要目不經心的一眼就一定是過目不忘,是做隨波逐流還是軒驕直傲,想必很容易得到答案。
女人的美,從心而出,深宮之中堪比這禦花園,大紅大紫實在俗落,做得脫俗才會惹來蝴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