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0 章

  這突如其來的暈厥讓聞朝沒有一點點防備, 他知道自己確實暈倒了,但意識卻還清醒著,緩緩地在識海內盤旋。


  似乎是因為那所謂的禁製鬆動, 身體啟動的自我保護機製,就像他在妖界時差一點失控,被晏臨強壓下來以後也陷入了長達三天的昏睡。


  不過這一次又有所不同, 之前他的身體和意識一起沉睡了, 這次他的意識還醒著, 並能夠感知到外界發生的狀況。


  他看到師尊再一次舉起了劍, 架在和尚脖子上, 逼迫他靠樹站著, 威脅他說“如果風鳴有個三長兩短, 我讓你永遠離不開這秘境”。


  聞朝深深地為剛剛拉攏的同伴擔憂起來,很想告訴晏臨他沒事,然而他現在身體暈倒了,也做不到把自己的識海鋪展出去, 隻能幹著急。


  沒過多久他又冷靜下來, 開始思考自己剛剛看到的那一番景象。


  在此之前,他根本不知道自己被下過什麽禁製,更不知道這禁製跟師祖又有什麽關係, 而他剛剛看到的那個倒影, 應該就是曾經的聞風鳴, 因為他手裏的火焰是黑色的。


  聞風鳴,和他究竟有什麽關係?

  禁製所封存的又是什麽?

  剛剛禁製鬆動時, 他又一次體會到了那種險些失控的感覺, 那些洶湧而出的惡念, 都在禁製的封存之下嗎?


  被封存的惡念與聞風鳴的入魔, 是不是又有什麽關聯?

  這些事情實在太複雜了,聞朝一時半會兒也想不明白,更何況現在時間緊迫,也沒機會讓他想明白,於是他拚命掙紮著想要醒來,總算沒有再昏迷三天三夜,這次他僅僅沉睡了一天便蘇醒了。


  他再次睜開眼時,發現自己在馬車裏。


  馬車裏的冰層不見了,玄境也不在。


  他第一個念頭是“玄境不會已經死了被埋了吧”,頭皮一麻,立刻翻身坐起,一掀開車簾,先被外麵刺骨的寒風凍得一哆嗦。


  這裏是……秘境中的極北之地,玄武神殿。


  前方視野非常開闊,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湖。


  一片冰湖,接天連地,望不到盡頭。


  緊接著,望不到盡頭的冰湖被一道人影擋住了,晏臨突然出現——他的神色看上去比之前還要冷,外麵刺骨的寒風都沒有他凍人,但兩人視線交匯的一瞬間,他的眼神又迅速融化,從冰變成了水。


  晏臨上了車,什麽都沒說,先俯身用力地抱緊了他。


  聞朝被他勒得有點喘不過氣,忙道:“師尊我……沒事。”


  晏臨顯然不想聽他解釋,他近乎痛苦地閉著眼,手指在微微顫抖,愈發用力地把他往懷裏揉。


  聞朝徹底無法呼吸了,不得不開始掙紮:“師尊……要碎了……”


  晏臨這才放開了他,緩緩吐出一口氣:“抱歉,為師剛剛失態了。”


  聞朝並沒在意他這第一百零八次失態,小聲問:“和尚說的禁製,到底是什麽?”


  “我也不知,之前我們神交時,我並未在你體內發現什麽異常,隻是在我們剛回妖界那一天,我發現你的靈台有幾處破損,破損處有少許魔氣,於是我幫你驅除並修複,除此以外,並沒發現什麽別的。”


  魔氣……


  這段時間他一直都沒有再魔氣外泄,是因為師尊修複了他的靈台,無意中加固了禁製嗎?


  “如果禁製真是你師祖留下的,那我探查不到也很正常,我的修為再高,也不能和一個已經破碎虛空的人比。但……他說禁製是你自己施加給自己的——你現在還有入魔當晚的記憶嗎?”


  聞朝搖頭。


  晏臨歎氣:“沒關係,現在不是說這些的時候,等我們回到扶雲派,我叫上你師叔師伯,好好討論一下。師父的心思太難猜,一時半會兒,是說不清楚的。”


  這一點聞朝倒是跟他很有共識,他點點頭:“對了,玄境呢?”


  “在外麵,這裏溫度足夠低,所以我讓他下車了。”晏臨扶了他一把,“能走嗎?”


  “我隻是暈了一下,又沒受傷。”聞朝跟著他出了馬車,一抬頭,就看到害他昏迷的罪魁禍首正戳在不遠處,衝他行了一個佛禮。


  這和尚還真的跟來了,也不知道是自願過來的還是被晏臨用劍押著過來的。


  聞朝在儲物戒裏摸了摸,沒摸到之前那枚三角形的鑰匙,正要詢問,晏臨先一步道:“在和尚身上。”


  “所以我們這就算通過了白虎神殿的考驗?到最後也沒找到兩片一模一樣的樹葉吧?”


  “我早就跟你說了,那是孟極故意騙你們拖延時間的,她與和尚之間的戰鬥早在我們趕到之前就開始了,為了不讓我們幹擾,這才找了個‘尋找樹葉’這樣荒唐的借口,你們居然也真的相信。”


  聞朝抿唇,並不想上交這點智商稅。


  極北之地與別處的景象又大不相同,這裏似乎隻有湖,遠遠的好像有個湖心島,但是距離太遠,看不太清楚。


  “我們過去吧,”晏臨說,“玄武神殿的守護靈獸,就在前麵。”


  他說完直接一腳踩進了湖水裏,聞朝這才發現原來這湖水隻有淺淺一層,而湖水下麵,是冰。


  水在冰上。


  這樣奇特的景象,若非在這詭譎多變的秘境裏,怕也難以遇到。


  聞朝本以為晏臨說的守護靈獸是在湖心島上,等走得近了才發現——“湖心島”就是守護靈獸!

  這是隻黑色的巨龜,大到一隻龜就是一座島,承衍、風樞和玄境全部在龜背上,一人拿著一把刷子,正在……給龜刷殼。


  “哎……舒服,舒服,”巨龜發出享受的喟歎,“這邊再來點,左邊左邊。”


  聞朝眼角輕微跳動,不可思議地看向晏臨:“這到底……怎麽一回事?”


  “讓霽嵐給你解釋吧。”


  “……霽嵐?”


  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女修突然從巨龜的另一麵轉出,出現在他麵前,熱情洋溢地衝著他笑:“風鳴師兄!終於見到你啦!”


  霽嵐眉眼彎彎,哪怕淪落到給王八刷殼都興高采烈,聞朝立刻判斷出她肯定是中了七情之毒中的“喜”。


  和尚可能是“哀”,但他本身就是個悲天憫人的佛修,又無欲無求,幾乎沒怎麽受到毒素影響。


  那麽隻剩最後一個“欲”……


  聞朝偏頭看向晏臨,心說傀儡也是不會受到影響的嗎?

  霽嵐:“風鳴師兄,我跟你說,我已經在這刷了半個月的烏龜殼了,你快幫我想想辦法,到底怎麽才能讓它交出玄武神殿的鑰匙?”


  霽嵐刷了半個月的烏龜殼,而他們找了半個月的楓葉,這秘境裏的幾隻妖還真是戲耍他們上癮。


  聞朝偏頭看了一眼玄境,發現他的狀況雖然沒再惡化,卻也算不上好。


  加上他昏迷又耽擱了一天,是真的不能再拖下去了。


  於是他直接走到巨龜麵前,言簡意賅地問:“玄武神殿的試煉內容,是什麽?”


  “試煉?沒有試煉,”巨龜還在美滋滋地享受刷殼,“這麽麻煩的東西隻有那三個不嫌麻煩的小家夥才會搞,我這種老東西才不搞那一套,畢竟老朽隻是一隻龜,生命在於靜止,玩鬧之事,就讓小家夥去做吧。”


  霽嵐睜大眼:“那你到底為什麽讓我給你刷了半個月的殼!我還以為那就是試煉!”


  老龜裝沒聽見:“嗯嗯,舒服……再用力點——小家夥沒吃飯嗎,用力點啊。”


  聞朝不想再跟它浪費口舌,直接從儲物戒裏掏出了朱雀鑰匙,風樞也從龜背上跳下,掏出了青龍鑰匙。


  空悲最後上前,手裏拿著白虎鑰匙。


  “哦?”老龜終於慢悠悠地睜開了一直眯縫著的眼,“小家夥手腳還怪麻利的,半個月就拿到了三殿鑰匙,不錯。”


  聞朝:“那您老人家是不是也?”


  “不是老朽不願給你們,”老龜垂眼看著麵前的人,“隻是,你們真的做好準備了嗎?開啟祭壇,可是要付出代價的。”


  “從我們進入秘境的那一天就已經準備好了,”聞朝仰著頭與它對視,“這一路走來,我們付出了太多的代價,不差這最後一點。”


  “是嗎……那,如你所願。”


  它說罷,撐起它柱子一樣粗壯的四肢,支撐身體站了起來:“鑰匙就嵌在我腹部的龜殼上,水靈根的小家夥,過來取吧。”


  聞朝頗有些震驚——青龍神殿建在原野之上。


  朱雀神殿是一座峽穀。


  白虎神殿隱藏在楓林當中,像肅殺之氣一般沒有實體,卻又無處不在。


  而玄武神殿,就是守護靈獸本身。


  神殿的存在形式千變萬化,這話還真的不假。


  “真的嗎?”霽嵐驚喜地湊到跟前,“原來就在你肚子底下,早點拿出來不好嗎!害我辛辛苦苦給你刷了半個月的殼,手都要斷了。”


  老龜眼中閃過一絲憐憫:“小家夥,取鑰匙的時候小心些,可別傷了老朽保養多年的殼。”


  它腹部下麵的空間剛好有一人高,霽嵐鑽到底下抬頭往上看,果然看到龜殼中嵌著一枚六邊形的石頭鑰匙,上麵有玄武的花紋。


  她伸手觸上,花紋漸漸變成黑色,隻聽“啪”一響,鑰匙落進她手中。


  她一顆心也似這鑰匙般落了地,興奮地衝著聞朝他們揮動:“太好了,我拿到了!”


  而就在這時,她頭頂的陰影突然消失了。


  失去鑰匙的老龜身形瞬間縮水,它迅速退開:“老朽提醒過你們了,拿走鑰匙要付出代價。”


  它話音還沒落,霽嵐腳底的冰層突然傳來了響聲。


  那是冰層大麵積碎裂的動靜,連續的“哢”“哢”聲像催命的鼓點,她臉上的喜悅還沒來得及收回,身體已條件反射地動了起來,拚命往聞朝他們所在的方向逃跑。


  她往聞朝這邊跑,聞朝大驚之下也不敢細想,往她所在的方向迎,可這冰層碎裂的速度遠遠超過了霽嵐逃跑的速度,她隻感覺腳下一空,一片空白的大腦隻來得及做出最後的反應——她用力將手裏的鑰匙扔了出去。


  她可以死,鑰匙不能丟,再找一個水靈根,一樣可以開啟祭壇!

  這冰湖下麵是什麽沒人知道,聞朝眼睜睜看著她往下落,不由大驚失色,身體發揮出難以想象的爆發力,就在霽嵐的身形完全消失的前一秒,他拚命衝到跟前,拉住了她一隻手。


  與此同時,他看到了一個巨大的空洞。


  冰層裂開之後形成了一個深不見底的大洞,這個大洞裏沒有水,而是呼嘯的狂風,這風不往秘境裏吹,而是往外吸,巨大的吸力讓冰湖中所有的水都往大洞中匯攏,形成了一個致命的渦旋。


  在這樣的吸力之下,他根本拉不住霽嵐,自己也同樣會被這風洞吞噬。


  這一切發生得太過突然,所有人都沒能第一時間反應過來,等晏臨想拽住他徒弟時已經太晚了,聞朝也被吸力波及,就要被吸進風洞裏去。


  忽然,一根手臂粗的藤蔓隔空而來,緊緊地纏住了聞朝的腰。


  聞朝差點被這藤蔓勒到吐血,但下落的趨勢也瞬間停住了,他堪堪卡在風洞邊緣,知道一定是風樞在幫他,更加用力地拽緊了霽嵐的手。


  風樞將藤蔓的另一頭直接拴在了老龜脖子上,而霽嵐扔來的鑰匙飛到了承衍手裏,他一臉茫然地接住這半空飛來的石頭:“我是誰?我在哪兒?我現在應該幹嘛?”


  風樞用力拽緊藤蔓,艱難地維持它不從老龜的脖子上滑脫,一張臉都因用力而變得通紅:“要……抓不住了……”


  承衍連忙把鑰匙收進儲物空間,和他一起抓住藤蔓:“是這樣嗎?抓住這個就可以了嗎?”


  “喂,喂,”老龜似乎沒料到這幾個小家夥會做出這樣的舉動,一時有些無奈,“你們不要把老朽也牽連進來好嗎,這是太虛秘境的風眼,平常由老朽鎮壓,一旦拿走玄武鑰匙,老朽體型縮小,就鎮不住風眼了。風眼外麵是什麽地方誰也不知道,你們這麽搞,老朽也會被一起吸進去的。”


  像是為了印證它的話,它剛說完,整隻龜就滑了一下,離風眼的距離又縮短些許。


  因為它這一滑,聞朝又往下跌了一截,隻感覺胸口一涼,皮膚瞬間被破碎的冰層割破了。


  他連忙運轉起魔體,讓魔紋強化軀體,並一路延伸到手上,衝著霽嵐大喊:“我沒辦法帶你上來!護符,快點撕護符!”


  霽嵐被他拉著一隻手,另一隻手去摸錦囊,用牙齒咬著拆開。


  風眼裏的強風像刀一樣淩厲,霽嵐全身被割出無數傷口,護符掏出來的瞬間就被狂風撕碎了。


  然而她卻紋絲未動,並未被傳送出秘境。


  “沒有用的,”老龜歎息一聲,“這風眼處於秘境內外交界處,而你們的護符隻能在秘境內生效,無法判斷是在秘境內還是秘境外,護符就無法生效。火靈根的小家夥,你還是快點鬆手吧,否則的話,我們都要陪你們一起送死了。”


  “不……可以……”聞朝拚命拽緊了霽嵐——他是火靈根,在這種地方被克得死死的,刺骨的水流拚命往他身上撲,他連眼睛都快睜不開了。


  體型縮小後的老龜不堪重負,又往前滑了一截。


  空悲見勢不妙,迅速繞到老龜身後,一把拽住它的尾巴,同時盤膝而坐,周身泛起金光,整個人如同一座金鍾般定在了原地。


  便是他這一定,讓吸力和拉力之間達到了一種微妙的平衡。


  但水流不斷將他們往風眼裏推,想要將那兩個人拉上來,幾乎是不可能的。


  聞朝被刀子一樣的風刮了滿臉,魔紋暫時分布到了需要的部位,無暇去管別的地方。他一隻眼睛已經被劃傷了,鮮血直流,在水流的衝刷下,魔體竟難以及時自愈。


  霽嵐傷得比他更重,她努力仰起臉衝他微笑:“風鳴師兄,你放開我吧!隻有你一個人,他們可以拉你上去的!”


  “我怎麽能眼睜睜看著你送死!”聞朝看著她渾身都在流血,剛流出來又迅速被水流衝走,更加心急如焚,“不準說這種話,再堅持一下!”


  “能遇見你們,我已經很高興了!”霽嵐還在笑,“不管是在扶雲派,在妖界,還是在秘境裏,能與大家並肩戰鬥,我都非常高興!風鳴師兄,你放開我吧!大家能來舍命救我,我真的很開心,我不想讓大家跟我一起送死!”


  “不行!!”


  霽嵐見他不肯鬆手,也不再堅持,她艱難地運轉起靈力,低聲道:“水刃……”


  這裏水流太急,她無法完全操控這些水,但運起小小的水刃,切斷自己的手腕,還是能做到的。


  聞朝看出了她的意圖,頓時大驚:“你別做傻事,霽嵐!”


  就在這千鈞一發之際,並未參與救援的晏臨深吸一口氣:“都給我住手!”


  他飛快地拔了劍,就在拔劍的瞬間,一股鋪天蓋地的寒意迅速蔓延開來,劍尖劃過水麵,凝水為冰。


  凝冰的速度比水流的速度還要快,整片冰湖的水在轉瞬之間凍結,水流的推力立刻消失,所有人都感到與自己對抗的力量輕鬆了不少。


  風眼的吸力太大,元神所能施展出來的力量有限,即便是晏臨也隻能將這裏的水凍結一瞬間。


  但是這一瞬間,已經足夠了。


  老龜猛地一揚脖子,藤蔓帶動了被拴著的人,一下子將聞朝和霽嵐從結冰的水中拔出,帶上了岸。


  晏臨大喊:“玄境!”


  玄境落在岸邊,將雙手深深插進泥土,已經不能發聲的嗓子居然滾出一聲低啞的嘶喊,隻見遠處隔空飛來一座峽穀,“轟”一聲巨響,直接砸在風眼上,硬生生將風眼堵住了。


  因為太過用力,他已經腐爛的左眼從眼眶裏跌出來,掉在了地上。


  這一招“搬山填海”震驚了除晏臨以外的所有人,守護神殿的孔雀也一並被搬了過來,它差點被一起砸進風眼裏,慌忙撲扇著翅膀飛到安全地方,盤旋在玄境頭頂大叫:“你瘋了!你瘋了!你居然用朱雀神殿來堵風眼!你不想活了!”


  聞朝慌慌張張地爬起來,解開纏在身上的藤蔓,跌跌撞撞地朝晏臨走去,就聽到老龜發出一聲悠長的歎息,語氣格外複雜地說:“煉虛境的元神……青崖仙尊,你逾規了。”


  晏臨並未做出任何辯解,他也向聞朝走去,伸手抱住他,用額頭碰了一下他的額頭。


  在對方驚慌失措的眼神中,他竟如釋重負地笑了一下,低聲道:“為師……在外麵等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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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粗長了!不準再說我短小QAQ

  馬上就要離開秘境了,師尊先走,朝朝隨後就到


  因為一係列的違規操作,“欲”可能要成為唯一被帶出秘境的毒了,說不定還會傳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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