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7 章
玄境扭頭看了一眼聞朝他們所在的位置, 竟有些緊張，快步走得離他們更遠了一些。
四下無人，他緩緩撩起自己的袖口, 隻見整條胳膊已被暗紫色的斑塊布滿，最嚴重的地方，皮膚甚至開始腐爛了。
他猶豫了一下, 從裏麵的衣服上撕下一塊布條, 把腐爛的地方緊緊紮住, 試圖用這樣的方法減少氣味的擴散。
隨即他把頭抵在樹幹上, 痛苦地閉上了眼。
不行。
他不能就這麽放棄。
他還可以堅持, 他要去最後的神殿。
他要拿到……自己夢寐以求的……那個東西。
——
聞朝他們一連在楓林裏待了近十天, 每一天都在跟同樣來尋找鑰匙的人鬥智鬥勇, 打退了一波又一波，到最後居然再沒有人來了。
而不論這片楓林裏發生了什麽，都不能撼動那正在念經的和尚分毫，他一動不動地坐著, 仿佛已與這片楓林融為一體。
起初還有人關心他, 嚐試跟他對話，一番操作之後發現他全無反應，漸漸地便再也沒有人搭理他了, 全當他是一團看不見的空氣。
這日天色已暗, 又撿了一天樹葉的聞朝直起腰來, 隻感覺一閉上眼，眼前全是楓葉的殘影, 做夢都能夢到自己在撿楓葉。
他背靠著樹, 忽然從旁邊伸出一隻修長好看的手, 給他遞來一瓶仙露：“別再找了, 休息一下吧。”
是晏臨。
“我也不想找，”聞朝歎口氣，清涼甘甜的仙露淌進喉間，壓滅了心頭的焦躁，“可是時間已經不多了，我們再這麽磨蹭下去，恐怕……”
“白虎神殿的試煉，根本就不是尋找什麽樹葉，”晏臨跟他靠在同一棵樹上，抱著自己的佩劍，“白虎主戰，試煉的內容也一定和戰鬥有關，尋找樹葉什麽的，根本就是孟極在騙你們，故意拖延時間。”
“……這就是你這些天來一直不肯幫忙的原因嗎？”聞朝神色變得有點奇怪，“我當然也懷疑過，可我問過她好多次，她一直沒有改口。再說了，她是孟在淵的母親，我們總不能真把人揍一頓，逼問鑰匙的下落吧？”
晏臨瞄他一眼：“你也打不過。孟極善伏，這楓林於她而言，是天然的隱蔽所——孟在淵的修為可以和化神中期打成平手，他的母親修為更在他之上，就算我們找二十個元嬰巔峰來圍攻她，在這樣的地形裏，也不可能有任何勝算。”
“那……那個和尚為什麽能抗住她的攻擊？”
晏臨：“金係術法的特點就是以硬碰硬，當一方足夠硬，另一方就會落下風。這和尚雖然修為不算太高，羅漢金身卻修煉到了可怕的地步，孟極的利爪破不了羅漢金身，就拿他沒有任何辦法。”
聞朝思考一番：“照這樣說，要打贏孟極的話，非這和尚不可，可他一直坐在那裏念經，怎麽叫都沒反應，不是耽誤事嗎？”
“再等等吧，”晏臨似乎完全不急，“和尚念的經，是專門念給孟極聽的，我們聽不見，孟極卻深受折磨，否則也不會三天兩頭出來撓他。孟極已經越來越暴躁了，相信再過不了幾天，這場‘比試’，就會分出勝負來。”
“比試？”
晏臨卻不再多說，抬腳往前走：“隨為師去前麵轉轉吧。”
聞朝有點疑惑，但看他不說，便也不再追問，快走幾步跟上了他的步伐。
天已完全黑了，楓林裏沒什麽光，聞朝招出一小簇火苗，讓它飄在兩人身側，像一盞引路的明燈。
附近沒有人在，兩人終於有機會好好地聊會兒天，聞朝小聲道：“師尊，你有沒有想過，傷好以後打算去做什麽？”
“做什麽？”晏臨好像沒懂他的意思，“自然還和以前一樣。”
“師尊沒想過做些其他的嗎？總是待在扶雲派，當庇佑蒼生的掌門，聽起來很威風，可實際上，責任越大，擔子就越重，自由就越少——師尊就沒感覺過累嗎？”
這個問題讓晏臨思考了一下，片刻才道：“庇佑蒼生，維係修真界安定，這確實是扶雲派立派的宗旨之一，我已在此位待了千年，擔負責任早已與修行一樣稀鬆平常，不曾覺得累。”
他說著抬眼向對方看來：“更何況，每每想到‘蒼生’之中還包括你，心裏便覺得值得。”
聞朝聽了這話，不由腳步一頓，耳根開始熱了起來，他有些不自在地別開眼：“師尊能不能別這麽一本正經地跟弟子表露心意……”
這修真界的情話，還怪讓人那啥的……
“為何不能？你肯接受我，我才會跟你說這些，你若不肯，我一句都不會多言。”晏臨移開視線，“我收你為徒時，就覺得你與其他人不一樣，可究竟是哪裏不一樣，我又說不上來。那時我隻有你一個徒弟，自然將全部的心血都傾注在你身上，或許因為對你投注了太多的目光，久而久之……”
久而久之，就萌生出了一些超出師徒之情的感情。
晏臨的話沒有說完，聞朝卻已經聽懂了，出於好奇，他發出了一個非常危險的提問：“那師尊又是從什麽時候開始，想把弟子關進小黑屋裏去的呢？”
晏臨抿唇，低頭咳嗽兩聲：“不記得了，你生性就不是個拘束的人，因為醉心煉丹，經常跑到各種危險的地方采集藥草、礦石，好端端地出去，渾身是傷地回來，還要帶著一身傷第一時間跑到為師麵前炫耀，說自己又采到了什麽稀罕的仙草，可以煉出新的丹藥……為師一點也不關心你能煉出什麽新丹藥，隻想讓你好好的別受傷。”
聞朝很少聽對方提起以前的事，不免有些心虛，心說曾經的聞風鳴未免過於欠打。
晏臨繼續道：“為師每次提醒你，你都答應得好好的，但每次都是‘知道錯了，堅決不改’。三番五次之後，為師真的有些生氣，又趕上你煉新藥的時候不小心弄炸了丹爐，傷上加傷，為師一怒之下，隻好把你綁起來，讓你好好反省。”
“就用你箱子裏的那根繩子綁的嗎？”聞朝問，“還綁用那種奇怪的綁法……”
“那也是因為不想弄傷你。”晏臨的語氣難得有幾分動搖，“總之，你已經答應為師了，這是最後一次出來冒險，如果以後再犯，別怪為師真的把你關起來不放你出來。”
聞朝完全不怕他的恐嚇，反正他已經知道了逃出那間小黑屋的方法，大不了身上多掛幾件“裝飾”唄。
師尊箱子裏的東西，他可都知道是什麽了，除了……除了那塊玉。
聞朝上前兩步，突然一把抱住了對方的腰，迫使他停下腳步：“師尊，等你把掌門之位交接給青蟄師伯以後，陪弟子出去玩好不好？”
晏臨一愣：“出去……玩？”
他好像還沒告訴徒弟，掌門之位已經提前交接給青蟄了。
“大千世界這麽大，我們出去轉轉不好嗎，總是守在扶雲派，守著那些雪山，多單調。”
聞朝把臉貼在對方肩膀上——在他還活著的時候，就無比羨慕那些可以去任何地方遊玩的人，他自己因為體弱，隻能陷於城市一隅，每天重複著平凡而單調的生活。
後來住院時，更是無時無刻不在企盼著窗外的風景，可惜直到困死在這牢籠中，也未能再次打開那扇通往自由的門。
他時常覺得，被困在扶雲峰上的晏臨，和被困在醫院裏的自己，本質也沒有太大的差別。
他身上的溫度通過緊貼的肌膚，溫暖了傀儡那具冰冷的軀體。晏臨輕輕搭住對方手，鬼使神差般應了下來：“好，你想去哪裏，為師陪你。”
“真的嗎？”聞朝頓時來了精神，“青崖仙尊一言九鼎，可不準食言。”
“……就這一句話，你能要挾為師一輩子，”晏臨無奈歎氣，“下次換個新鮮的。”
聞朝鬆開了他，輕聲道：“師尊，你覺得我們現在，像不像半夜偷偷溜出來私會？”
晏臨：“……”
楓林裏靜悄悄的，連一聲蟲鳴也無，隻有踩在楓葉上發出細微的聲響，火焰飄在半空，為兩人鍍上一層柔和的暖光。
聞朝伸手撥弄了一下那簇火焰，光線將他雪白的發絲也映成溫暖的色調：“要是被承衍看到，估計要以為我背著師尊，在跟你偷情呢。”
正兒八經的談戀愛突然被打為“偷情”，晏臨微微皺眉，對自己不能掉馬的現狀有些微的不滿。
夜深人靜的小樹林，好像很適合做某種不可描述的事情，要不是他這具傀儡身體，怕是要當場發生點什麽來的。
晏臨的嗓音有些低啞：“等回去了……”
“嗯？”
“沒什麽。”
聞朝湊近他，內心有一點小小的雀躍，他本來就怎麽看晏臨怎麽喜歡，加上七情之毒的幹擾，更是喜歡得不得了了。
他小聲說：“師尊，你們扶雲派……應該沒有師徒之間不能結為道侶的規矩吧？”
晏臨突然挨了他這一記直球，差點被震驚到元神歸位，語氣也變得僵硬起來：“你……要幹什麽？”
“就像承衍兄說的，師尊喜歡我，我也喜歡師尊，完全可以從師徒變為道侶，難道師尊不想嗎？”
晏臨後退了一步：“為師還……還沒準備好。”
暗戀了幾百年的對象突然跟他說想跟他結為道侶，這誰受得住啊。
饒是他這顆修道千年、冷如霜雪的心，也差點原地雪崩山裂了。
“這樣嗎，看來師尊喜歡循序漸進。”聞朝好像沒意識到自己的行為有什麽不妥，就像到現在也不覺得自己在山洞裏被蒙著眼睛“開箱驗寶”時有什麽不妥一樣，他想了想說，“弟子也沒談過戀愛，是要從親吻開始嗎？”
晏臨又退了一步：“不是已經……親過了。”
“渡靈力的親也算親嗎？”
晏臨深吸一口氣，幾乎想當場把他徒弟從秘境裏拽出去，好懸才忍住了：“現在不行。”
“為什麽？”
“這不是為師的身體，一具傀儡，親不出什麽滋味。”
聞朝歪了一下頭：“那本來應該能親出什麽滋味？”
晏臨狠狠咬牙，好像已經克製到了極限，居然不再理他，轉頭就走。
聞朝連忙跟上，邊走邊問：“你倒是說啊，所以你這具傀儡身體到底能做什麽？根本什麽都做不了嘛。”
晏臨突然刹住腳步，一把將他推到樹幹上，帶著十足的氣勢逼近，然後……湊在對方鬢邊，輕輕地吻了吻那些雪白的發絲。
他聲音有些沉悶地說：“就隻能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