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6 章

  純金打造的鐐銬被燈光鍍上一層曖昧不明的色澤。


  這間密室不算太大, 四周都是牆,沒有窗,人待在裏麵卻並不窒悶,想也知道這是一片仙術劃出來的空間。


  聞朝曾以為這裏是師尊閉關修煉的地方, 今天才意識到自己錯了, 這間密室, 包括密室裏所有的東西, 都是為他量身定做的——這是師尊專門為他準備的“小黑屋”。


  他心情有些複雜。


  話本裏的內容這樣直白地展示在他眼前, 讓他一時有些手足無措,可等到他冷靜下來,冷靜到徹底理解“師尊對他遠不止師徒之情”, 又覺得似乎也沒那麽難以接受。


  晏臨故意將他騙進這間密室, 故意跟他說了許多有損自己形象的話, 還故意拿出鐐銬把他鎖在這裏, 無非是在向他展示真實的自己,最好能讓他討厭抵觸,這樣在天劫當前,他就會主動遠離晏臨,不會被卷入危險。


  即便師尊真的因此殞落,他也不會過於悲傷難過,畢竟那個一心隻想把他關進小黑屋的人不在了,對他來說反而是迎來了自由。


  可這隻是晏臨的一廂情願, 聞朝完全不這麽想。


  或許是他對師尊的濾鏡太深, 對方越這麽做,他就越討厭不起來, 隻覺得心疼, 心疼他這份卑微的欲念一直克製到天劫當前, 性命堪虞之時,才咬牙透露出一絲。


  更何況,師尊雖然備著這些不堪入目的小玩意,卻從未強迫過他什麽,連他身中催情毒素的時候,師尊都沒有趁人之危。


  他要是真的因此而疏遠晏臨,就放任他獨自麵對這次天劫,那才真是中了他的圈套。


  他現在沒時間思考其他的,就算他真的想跟晏臨表達自己的憤怒與不滿,也要去當麵跟他說。現在當務之急是趕緊從這裏出去,幫晏臨度過這次危機。


  聞朝做好了決定,身體便已行動起來,他嚐試著掙動了一下,發現這手銬果然結實,索性把輪椅扶手拆開,先把自己從輪椅上解救下來。


  這密室裏除了書還是書,也沒什麽鋒利的東西,聞朝想了想,決定嚐試把兩個銬環之間的細鏈扯開。


  這次妖界之行對他來說獲益匪淺,其中最重要的就是他發現他能夠自行控製軀體的魔化程度了,當魔紋覆蓋在皮膚上時,軀體的強度會大大提升。


  他閉上眼,臉上的魔紋延伸出來一絲,下行經過心髒,最終抵達雙手,手腕上浮現出紅色的花紋。


  隨即他雙手用力向兩邊拉扯,手銬上的細鏈緊緊繃直,片刻之後——


  竟紋絲不動?!


  聞朝用力得臉都紅了,這不過手指粗的一根細鏈,強度竟出乎意料的高,被他一番生拉硬拽,居然半點變形都沒有。


  他想了想,又招出神火來燒,結果足足燒了一盞茶的功夫,也沒能把這鏈子燒斷。


  他又嚐試了各種方法,結果把自己折騰得氣喘籲籲,手銬還是一丁點損傷都沒有。


  聞朝不得不選擇放棄,在內心感歎這東西不愧是出自千機閣之手,起身尋找離開這間密室的方法。


  晏臨離開的時候,通往外界的門就消失了,現在這密室無門無窗,如果再把燈滅掉,就是個非常合格的“小黑屋”。


  離天劫到來最多還有十天,十天之內,他必須要從這裏逃出去。
——

  就在聞朝被困在小黑屋裏的時候,掌門天劫將至的消息已經傳遍了整個扶雲派。


  在扶雲派眾弟子們眼中,掌門驚才豔豔、天資卓絕,他若稱修仙界第二,沒人敢稱第一,渡劫失敗這種事是不可能和掌門掛上鉤的。


  加上之前為了震懾來搗亂的天劍門,晏臨強行凍結骨肉站起身,以澄清被弟子入魔所傷之事,導致除了為數不多的幾人以外,扶雲派的弟子們全都不知道他受傷了。


  那一晚在通天梯上留下的血,是風樞趕在其他弟子蘇醒之前一點點掃淨的。


  白鹿居輕易不得上人,普通弟子少有直接跟掌門接觸的機會,因此知道晏臨傷勢的,也就隻有聞朝、風樞、青蟄青梧、承衍以及孟在淵。


  其中唯一一個嘴巴不嚴的承衍,已經被他師父百般威脅不準亂說話,一直守口如瓶,因此晏臨受傷的消息至今還控製得極好,至於跟聞朝同行去妖界的師兄弟們,雖然知道他要采銀枝玉葉草,卻不知道銀枝玉葉草是做什麽用的。


  所以在得知掌門即將迎來天劫以後,扶雲派弟子們根本無人擔憂,相反還一片歡騰,已經在提前準備慶祝煉虛境仙人到來了。


  “風樞師弟,恭喜你啊,你師尊馬上就要突破,修真界已經幾百年沒出現過煉虛境大能了,這一次果然又是在咱們扶雲派!”


  風樞抬起頭,跟路過的師兄師姐們對視,勉強扯起嘴角:“哈哈……是啊。”


  對方見他這般反應,不禁疑惑道:“怎麽了風樞師弟,怎麽看你不太高興的樣子?該不會是在……擔心你掌門師尊吧?”


  另一個弟子道:“不是吧,掌門那麽厲害,不用擔心啦。哎對了,怎麽不見你師兄?”


  風樞垂著眼:“風鳴師兄他……傷還沒好,師尊說讓他好好修養幾天,不讓他出來亂跑。”


  “傷還沒好?”那弟子眼中流露出意味深長,“他在妖界受的傷早好了吧?該不會是……被掌門搞到下不來床?”


  風樞無奈:“師兄別開玩笑了。”


  另外那名弟子拉住同伴:“好了好了,少在這裏教壞風樞師弟——風樞師弟放輕鬆些,你師尊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風樞艱難地維持笑意:“謝謝。”


  兩名弟子邊說邊走遠了,隱約還能聽到他們的對話:“唉,沒想到風鳴師兄這麽快就名草有主了,一點機會都不給我們留。”


  “你就別想了吧,咱們這種無名小卒,還想占有風鳴師兄?我看你純粹癩蛤蟆想吃天鵝肉。”


  風樞一個人站在原地,有些茫然無措,忽然一陣風刮來,有人從背後拍拍他肩膀:“樞樞師侄,你剛才見到你師尊了嗎?”


  風樞回過身:“見到了,可是他馬上又走了,還說師兄犯了錯,他讓師兄閉門思過幾天,叫我不要擔心師兄。”


  青梧皺起眉——這個晏青崖,什麽閉門思過不思過,肯定是怕他徒弟去找他遇到危險,故意把人關起來了。他現在完全感應不到聞朝的氣息,應該和晏臨之前待的是同一個地方,說不定就是那間密室。


  上次他說他能感應到那間密室裏的東西,晏臨一從妖界回來,就對密室增加了禁製,現在連他也感應不到密室的存在了。


  青梧不知該說什麽好,隻得勸慰風樞道:“相信你師尊,他一定會沒事的。天劫這種事隻能靠他自己,我和你師伯也幫不上什麽忙,我們就在這裏,等他回來。”


  風樞咬住嘴唇,用力點點頭。
——

  聞朝在小黑屋裏一困就是三天。


  這三天中他使出了渾身解數,把自己折騰得精疲力盡,依然沒能找到離開密室的方法,也沒能把手銬掙斷,甚至連牆角的箱子都沒能打開。


  他目光呆滯地仰躺在地上,覺得自己快要放棄了。


  矮幾上的燈被他不小心碰落,已經不亮了,因為實在受不了這種漆黑一片的密閉空間,隻好把神火招出來照明。


  又一次被當成照明用具的神火委委屈屈地飄在空中,不斷上下左右晃動,以表達自己無用武之地的不滿。


  聞朝看到那團火焰在空中畫圈,覺得自己一定是出現了幻覺。


  一團火,居然會自己跑來跑去?


  然而下一刻,更像幻覺的一幕出現了——神火竟主動從半空中飄下來,落在他鼻尖上,順著他鼻梁一直滾到了額頭。


  聞朝一個猛子翻身坐起,看著那團又落到矮幾上的火焰,難以置信地問:“你該不會……有自己的靈智吧?”


  神火在原地跳了兩下,回應了他的話。


  聞朝:“……”


  這玩意在他手裏養了一段時間,還真養成活的了?

  他忙湊到神火跟前,死馬當活馬醫地說:“你既然是神火,那你能不能帶我出去,離開這裏?”


  神火停住沒動,似乎是在思考,隨即它左右滾動,意思是“不行”。


  聞朝頓時失望:“不行啊……那你這個神火也不太神吧……”


  沒想到神火竟被他這一句話給激怒,憤怒地跳起來砸在他臉上,隨即飛速下墜,徑直墜向地麵。


  聞朝被它砸得往後仰倒,再爬起來,就看到以火焰落下的地方為中心,火苗迅速向四周蔓延,他頓時慌張:“我錯了!你快停下來,這書架上全是古籍,要是一把火燒沒,扶雲派幾百年的心血就全都……”


  他話說到一半,聲音又戛然而止,因為他發現屋子裏的陳設並沒有真的被火焰燒著,正在燃燒的是一層肉眼看不見的東西。


  他瞬間反應過來——結界。


  這間屋子被下了禁製,他眼見的不一定為實。


  果不其然,火焰從地麵蔓延向四麵牆壁,將每一寸空間都燒完一圈之後,他眼前的景象赫然發生了改變。


  原本連接密道的地方依然還是牆,而本應該在那裏的門,出現在了與之相對的另外一麵牆上。


  神火重新落下來在他指尖跳躍,似乎在期待他誇獎。


  聞朝欣喜若狂,立刻吹了它一頓彩虹屁,神火這才滿意地飄回空中,繼續為他照明。


  聞朝看了看那堵石門,將魔紋布滿雙臂和雙手,集中所有靈力到指尖,用力扒住那一點點縫隙,一寸一寸硬生生把石門給拉開了!


  施加過仙術的石門無比沉重,他額頭青筋凸起,費了好大一番力氣,終於把石門打開了一條可供人側身通過的縫隙。


  他趕緊把自己從那條縫隙中擠過去,外麵是熟悉的密道,他走出兩步,又轉身回來。


  聞朝停在原地思考了兩秒,回到密室,把那個打不開的箱子收進自己儲物空間裏,隨後在密道盡頭推開書架,終於重新回到了晏臨的住處。


  外麵的光線一下子透進來,刺得他有些睜不開眼,他抬手擋住眼睛,看到手腕上的鐐銬,覺得自己簡直像個剛從牢裏跑出來的罪犯。


  不行,等他找到師尊,必須要跟師尊說明白,下次再關小黑屋絕對不可以隻留他一個人!


  這三天中風樞一直留在白鹿居,因此聞朝出來以後首先和師弟碰上了麵,少年原本就大的眼睛在看到他的瞬間又睜大了一圈:“師兄?你……你這是……”


  聞朝手腕上的鐐銬還沒解開,對上師弟疑惑的目光,也沒心情解釋:“先別問那麽多了,師尊呢?”


  “師尊……”風樞一提到這個,竟紅了眼眶,“師尊一個人去十萬雪山渡劫了,他讓我轉告師兄,如果他回不來,就……就讓我們師兄弟兩個拜到青梧師叔門下。”


  “他在胡說八道什麽!”聞朝頓時急了,他留意到師尊常用的書案上放著一個眼熟的藥瓶,正是他之前煉製的溫養經脈用的藥,拔開塞子來,發現他把藥交到師尊手裏時有多少顆,現在就還有多少顆。


  “他一顆都沒吃!”聞朝不免有些惱怒,覺得晏臨這個家夥實在是太不聽話了,明明自己滿身傷病,卻還硬要逞強,一個人跑到外麵渡什麽劫……他經脈損傷那麽嚴重,靈力都難以運轉流暢,哪裏能渡得過!

  他狠狠一閉眼:“我要去找他。”


  “師兄你要去哪裏找?”風樞拉住他的袖子,“主峰周邊那十萬雪山,氣候可比我們這裏惡劣多了,你會被凍死在那裏的。”


  聞朝根本不聽,抬腳就往外走:“我是火靈根,我凍不死。”


  他身高腿長,風樞想跟上他隻能小跑:“可、可是,雪山有那麽多座,路途又格外遙遠,師兄怎麽知道師尊在哪一座?”


  聞朝停下腳步,看到偏院裏養的仙鹿少了一頭。


  晏臨果然是騎著鹿走的,這鹿能夠踏雲而行,腳程不慢,三天之內足夠抵達任何地方。


  晏臨有仙鹿,他也不是沒有坐騎可乘。


  尋常禦空法寶會折在十萬雪山的風雪之中,過於危險,但他還有其他辦法。


  他立刻登上扶雲峰最高處,找到了那兩隻無所事事的鎮派靈獸。


  巨龍正在太陽底下舒展雙翼,很像一隻自行懸掛的龍幹,聞朝看了看它:“隻有你在這裏嗎?貓呢?”


  “本大爺……嗝!本大爺在這呢!”


  孟在淵居然又變回了幼獸大小,正抖抖毛,從雪堆裏爬出來:“都怪你那些仙藥!本大爺昨天突然妖力失控,不僅維持不住身形,還……嗝!還老打嗝!”


  聞朝一把將他從地上拎起來:“怪我?我都提醒你了那些藥藥性相斥,你非不信,而且你這後遺症來的有點慢吧,這都過去了多少天。”


  “本大爺哪知道……嗝!”


  “好了你別說話了,你越說話越打嗝。”聞朝果斷放棄這隻臨時掉鏈子的貓,轉頭看向那條龍,“你呢?可以帶我去十萬雪山嗎?那裏的風雪,應該不會影響你吧?”


  “區區風雪,吾還不放在眼裏,”巨龍血色的龍瞳裏閃爍出興奮的光,“願為尊主效犬馬之勞。”


  “……我不用你效犬馬之勞,你是龍,”聞朝拍拍它的翅膀,“那……現在可以出發嗎?”


  巨龍伏下身體:“尊主請到吾背上來。”


  聞朝把變回幼獸的孟在淵塞給風樞,叮囑他道:“你在門派等我回來,如果師叔師伯他們問起,你叫他們不要跟來,就說,我有辦法助師尊渡劫。”


  風樞緊張地拽住他袖口:“師兄你……你一定要小心,風樞不想……不想……”


  他沒能說出那句“不想同時失去師尊和師兄”,但聞朝已經明白了,他拍拍少年的肩膀:“你放心,師兄一定會平安歸來的。”


  說罷翻身爬上龍背。


  黑色的巨龍扇動雙翼,鱗片在陽光下熠熠生輝,它載著背上的人衝上雲端,聞朝雪白的發絲被風揚起,一舉一動都隨著風吟傳到了青梧耳中。


  他有些憂愁地道:“果然去了啊……小師侄居然能從密室裏逃出來,這下又要出乎師兄意料了。”


  風樞站在山巔大喊:“師兄一定要……帶著師尊回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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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巨龍(興奮):吾也是被尊主騎過的龍了!


  下章的內容大概是……


  聞朝:你的小可愛突然出現!


  正躲在某個山洞裏的師尊:……你別過來。


  山洞……似乎也是可以發生一點什麽事情的地方呢


  正經(?)的小黑屋劇情肯定是會有的!大家不要著急,讓我們先在山洞裏過夜……


  另外,因為明天要上夾子,更新會挪到晚上11點以後,到時候更新大粗長補償大家,從後天開始恢複晚9點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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