置我於死地
腦子中嗡嗡的響,混沌的沒有章法。我走的緩慢,耳邊盡是朝臣的議論之聲。
“那沐大人果真深得皇上愛重。”“你可聽說京中傳言,說是他爬上了龍床呢。”“沐大人雖然貌若處子,卻也有著一身本事,皇上或是愛重他的才華。”“不論皇上愛重他什麽,總是沐大人聖寵優渥是了。”“噓,他過來了。”
幾位同僚瞥我一眼,忙將話題引到了燕地歌女身上。我僵僵的行走幾步,於榻幾上坐好。
眼前樂舞未歇,紅燭高張,燕地美豔碩白的歌姬舞著柔軟的腰肢,明媚的大眼中綻出五彩的光芒,風情萬種的向著皇上獻媚著。
我卻無心欣賞。夾起一箸菜肴,麻木的吞咽下去,我莫名的問自己,緣何如此失魂落魄,皇上愛重自己,愛重沐家,本該是一個臣子的榮耀,此時我該像賭場的贏家一般誌得意滿的周遊在同僚間,張揚著沐家的恩寵,表白著沐家的衷心。可我為什麽,這麽慌亂。
驀地,衣袖被輕輕攀扯,回頭,是一個小太監彎腰躬身的模樣。
“沐大人,公主有請。”
“哦。”我無意識的應答著,起身隨他出了殿中。
月上中天,夜幕微沉。小太監也不說話,隻是一路疾行。走了約莫半個時辰,眼前的景物漸漸荒涼。我打量這些許破敗的宮殿,心中劃過一絲費解。
“敢問這位公公,此地是何處?”
小太監彎腰垂首:“奴才不知。”
我又問:“公主在何處?”
“奴才亦是不知。小人暫且告退了。”
環顧此地,沒有精致的繁花草木,宮燈都未曾點起,隱約可見亂蓬蓬的蒿草人一般高,公主引我來此地倒是有何要事?遠望著小太監的身影從牆角消失……那個小太監、是個眼生的小太監,平素公主都是派遣小果子公公……
“沐大人。”一個陌生的聲音自後方傳來。
轉身,一盞宮燈從暗處發出光芒,那光亮愈走愈近,漸漸顯出它主人的模樣。
那是不施妝容、素麵朝天的一張臉,雖然有著病弱的模樣,卻難掩白皙動人的芳華。是當年寵冠後宮的柳貴妃,她如今身著素衣,一頭烏發鬆垮的挽在腦後,僅用一根木釵固定住。麵色冷然的看著我:“沐大人,你可還記得本宮。”
“太妃娘娘萬福金安。”
“萬福金安?你看這荒廢的院落,這一地的枯葉,誰能想到這是當年的夜夜笙歌的延慶殿呢,先帝走了,哀家無人庇佑,連這花木都欺負哀家,都吝嗇的不肯給這殿中與一點春色。哀家何來萬福金安呢。”
我看一眼神色淒涼的柳太妃,想著柳沐兩家恩怨,暗想此地不宜久留。遂開口:“延慶殿既是內宮,微臣身為外臣,不便在此逗留。”
柳太妃譏諷一笑:“你一個女人,有什麽不方便的呢。莫非怕你與哀家私通嗎?”
心頭一震,我麵不改色:“太妃娘娘切莫汙蔑微臣。微臣……”
話未說完,被冷冷打斷:“恪兒都告訴我了。”說罷,柳貴妃冷冷朝我一瞥,轉身走向內殿。
我躊躇了一番,起步跟上,緊隨其後。
“恪兒跟我說起過你。他說你是他心頭所愛。”柳太妃背對著我,瘦削的背影就著淡淡的燭光顯得分外涼薄。“他那麽求你留下,他那麽愛你,你可對他有著半點真心?”她聲音冰涼刺骨,像一把利刃埋入心肺。“你不愛他,你愛上了李期。那一日芳華殿裏,你看著李期的眼神,滿滿的都是情意。你不必否認,你麵上掩飾的再好,你這雙眼睛卻騙不了人,你愛他,你愛他,就像當年我愛先帝那樣愛他……”
我心頭咯噔一下,恍惚從迷霧之中撥雲見日的明朗。靈台間一陣清明:我的心頭所愛,竟是李期嗎。
怔忪的瞬間,柳太妃驀地轉過身來,她打量著我的神情,眸中帶著怨憤的怒火,雙手緊緊攥住我的手臂,似那啼血的子歸鳥一般哀嚎:“當年那個女人奪走了先帝滿心的憐惜,如今他的兒子也要奪我兒子的心頭之愛嗎。沐清揚,你沐家滅我柳家,我本該恨你入骨,可看在恪兒的份上,我不與你計較這些。你這女子有智慧,有謀略,匹配的上我的兒子,我且問你,你可願意與他在一起,與他共謀大業。”
臂上的指甲沒入肉中,生生的痛楚折磨著我。看著柳太妃幾欲癲狂、聲嘶力竭的模樣,我奮力的掙紮起來“柳太妃,您且安靜下來……”
“嗬嗬,你回答與否都不要緊。因為一切都將化為塵埃。”說完這句話,柳太妃突然放開了我,我猝不及防摔倒在地。
她漠然的撫平耳邊的亂發,轉過身去整理衣衫。
我掙紮著爬起身,便向門口衝去,卻發現……門被鎖住了……
一絲恐懼劃過心頭,我轉身,對上柳太妃帶著諷刺的麵容。
“門和窗戶都已經鎖住,你跑不了的。”柳太妃玉臂輕揚,指向窗外點點的紅光:“在你我爭執的時候,我便做好與你同歸於盡的準備。這冷宮的蒿草無人打理,瘋長到一人高,遇火既燃,見風勢長,不一會兒就會蔓延到整個大殿。這是偏僻的冷宮,素來無人經過。恐怕等你我燒成了灰燼,燃起的大火才會被人發現。”
我看一眼這個嘴角噙著譏誚的女人,開始向著窗口探去。窗欞已然滾燙,窗戶被死死封住,縫隙之中露出灰色的煙塵。我撈起一隻凳子,用力生猛,亦是砸不開。環視整個寢殿,僅有一張大床,一副桌椅,內裏陳設已然腐朽,沒有東西可以當做趁手的工具使用。
煙塵味愈發濃烈,我被嗆得一陣咳嗦。柳太妃兀自坐在一方蒲團之上,閉眼喃喃:“先帝,四郎,絲音要來陪你了,您可有想念臣妾……”
我撈起一張斷腿的桌子,狠命向著木門砸去,隻見‘哐嘡’一聲,房頂的大梁轟然塌下,濺起一陣星光,火勢蹭蹭飛漲,我倒退一步,避免火舌的親密接觸。心中一陣絕望:這延慶殿曾經是一朝寵妃的寢殿。縱使這些時日無人打理,卻也不會荒廢成如此模樣。看來、是有人鐵了心想讓我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