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難消受美人恩(一)
月華如洗,點染一江碧色。
嫋嫋的暖風中,夾雜的糜蕩的絲竹之音。
我抬頭,遙望那幾艘精致的畫舫,雕梁畫棟的船梁上覆著五彩的帷幔,柔柔的在風中招搖著。就著燈影,隱約可見女子媚色的舞姿。這便是章台江夜夜笙歌的美景。
章台江,顧名思義,便是章台街旁一條蜿蜒的江水,而章台街,則是著名的花街柳巷,可想而知,那畫舫上的多是掛了花名的青樓女子,賣笑或者賣身皆有。
所謂人生四大樂事,吃、喝、嫖、賭。娘親的廚藝令人讚不絕口,師父釀的酒令人心驚膽戰,百樂坊的錢銀似水流。唯有‘嫖’這一字,我是知之甚少,今日一行,可定要讓我長長見識。
踏上那艘係著水天碧色絲綢的畫舫之時,我微微的有些心虛,覷一眼身後寬闊的大街,俱是些風流浪蕩子,並無‘其他人’跟隨,才繼續前行。
轉眼間,麵前畫舫的簾布後邊伸出一隻素手,挑開紛繁的流蘇,帶出一陣似蘭非蘭,似麝非麝的清雅香氣。那是一個麵容姣好的女子,笑盈盈的瞧著我,問道:“敢問公子可是沐家大公子沐清揚。”
“正是在下。”
“那就請公子進內一敘,我家小姐已然等候公子多時。”
“這……”我微微遲疑了一下:“你家小姐是何人?”
那婢女眼波閃閃,眸中帶著戲謔:“公子接了我家小姐的帖子,又依約前來,怎得在連翹麵前裝糊塗?”說罷,她將簾布掀開,將我迎入了畫舫,爾後自己便退了出去。
入目便是一方繡著寒鴉戲水的屏風,屏風後邊隱約是一個女子的身影。見我進來,那身影便自屏風後邊翩然而出,跪倒在地。
“妾身卿憐,見過公子,公子大恩,妾身銘感五內。”
這怎麽好好的就跪下了呢,原以為是一場可遇不可求的豔遇,現在卻被駭了一跳,忙伸手扶她:“小姐莫不是認錯人了,我不記得對你曾經有什麽恩惠。”
“許是公子貴人多忘事罷。可是妾身卻是難忘公子再造之恩。”說著,卿憐抬起頭,一雙水眸盈盈的望著我,看的我不知所措。
這的確是個美人,膚若凝脂,目似點漆。眉眼之間俱是風情。顧盼之間甚是動人。
未等我欣賞完眼前的美人,便聽得聲聲質問接踵而至“公子今日既然依約前來,怎得便忘記了卿憐。那一日,庭華山前、般若寺後,公子打退了那些前來調戲妾身的登徒子,留下姓名後便揚長而去。妾身雖然深陷煙花之地,卻曉得知恩圖報的道理。公子您何苦裝作不認識妾身呢。”
我看著眼前美人梨花帶雨的委屈,看自己的目光 就像是那負心薄幸的陳世美。頓時覺得一個頭有兩個大。什麽依約前來?我不過是出來好奇章台江夜夜笙歌的盛名,又瞧著這係著青色帷幔的畫舫不似其他畫舫那麽俗豔,才上來瞅瞅。怎麽就被人莫名其妙當做恩人了。
“這位姑娘,你抬頭瞅瞅我的模樣,可真是我救了你嗎?”
“自然,公子在般若寺拔刀救人之舉可謂風姿絕世,妾身見之不忘。”
這美人說起話來柔柔的,甚是動聽。風姿絕世?這個詞兒倒是蠻符合我這偏偏公子的模樣,心下一高興,便突然想起那日途徑庭華山,我與哥哥似乎是在般若寺逗留了一會兒,順帶收拾了幾個賊人,如此,我便得知是何原因了。
“若是我救了你,你也不必介懷,路見不平,拔刀相助而已。”我扶起卿憐,安撫的笑笑:“你不必記在心上。”
“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妾身卻身無長物,又肩不能抗,手不能提,不能報答公子。若是公子不嫌棄妾身蒲柳之姿,便讓妾身為奴為女婢伺候公子吧。”
卿憐這淚雨盈盈的一席話說完,我總算是明白了她的目的。她是看上了我的容貌,或者看上了我拔刀相助的壯舉,或者真的對我一見傾心,當然這個幾率不大。所以想要我為她贖身,將她從這花街柳巷之中救出來。
隻是,我今日可是偷偷溜出府中,歸家之時得偷偷摸摸的回去,若是帶回去一個美人兒,還不將府中鬧翻天啊。
那卿憐亦是久經歡場的女子,看我臉色猶疑,便知道我的心思,眸中希冀的光芒便消失了一大半:“妾身出身低微,自然配不上公子,是妾身妄想了。隻是希望公子能在閑暇時光來這兒看望卿憐,墨竹苑的姑娘皆是命如紙薄,卿憐隻是希望公子能來墨竹苑多走幾趟,免得妾身相思成災。”
好一個相思成災,我微微一怔,心頭多了些悵然。看她這副情深模樣,我也不好在推辭:“那是自然,定當常去拜訪。”
“那卿憐為您撫琴可好。”
“願洗耳恭聽。”
清澈的琴音響起,那是一曲《蒔花》。像是滿眼的繁花飄落,流向寂寞的泉水。纏滿的曲辭自卿憐口中吐出,帶著落花有意流水無情的惆悵,悄然扣人心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