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9章 結局·前篇
回去的路上,蕭瀾問她:「這輦晃不晃?顛么?你冷不冷?」
這已經是皇帝陛下第……六次問了,前兩回延湄還乖乖地答「不晃,不顛,也不冷。」次數多了,她面無表情地看著蕭瀾,沖他勾手指,蕭瀾附耳過來。
延湄小聲道:「瀾哥哥,你打仗打傻啦?」
蕭瀾笑起來,暗暗捏她的手,低聲道:「是有一點兒。」
他強按激動,拉著延湄往自己身上靠,又反應過來自己穿著盔甲,太硬太涼,便將輦中的白虎皮搭在自己身上,延湄默默地拿開,訓他說:「坐好。」
——自知曉聖駕哪日抵京伊始,女官便給延湄教了許多,他們要從城外進到宮城,因此次大戰告捷,朝臣們與巡防營商定,並沒有完全讓百姓迴避,因而有許許多多的人在沿街拜扣天恩,延湄端著肩膀,坐得那叫一本正經。
蕭瀾用暖爐捂熱手,護在延湄腰上,說:「往後靠著些,無妨。」
延湄斜眼看他,假裝沒聽到。
蕭瀾樂出聲,一手掩在她的氅衣中,來回搓,延湄后腰被他搓得溫熱,舒服些,慢慢往後靠,蕭瀾另一隻手捏她的臉,又問:「怎麼也沒胖起來?」
延湄見鳳輦到了御街,快進宮了,這才鬆口氣,歪頭注視著他,不說話。
蕭瀾被她這樣看,心頭髮熱,也不想說話了,只想把人抱在懷裡,奈何還未到宮中,只能忍著。
忍了一路,等終於入端門,回了家,蕭瀾發現了件十分令人惱火的事——百官都還在,正等著頌揚皇上,他回赤烏殿之前,得先去趟武英殿。
蕭瀾殺氣騰騰地去了。
延湄先回赤烏殿,蕭瀾剛剛千叮嚀萬囑咐讓她不能亂走亂動,不過延湄今日在輦上坐得久了,反有些腿麻腰酸,不如稍走一走。
她在離赤烏殿還有一段路的宮道上下了輦,心情頗好,走路步子也快,耿娘子一個勁兒地叫她「慢些慢些」,沒走出多遠,聽見後面有人大聲道:「皇後娘娘!」
延湄側身,望見離得老遠的宮牆根兒處有幾個宮婢和內侍在拽人,一人背靠著宮牆一邊掙扎一邊朝這邊喊。
耿娘子皺眉,她方才在後面,隱約看見有侍衛帶著個女子進了後宮,似乎還有個孩子,正打算將延湄送回赤烏殿後就去悄聲問一問。
……皇上打外頭帶回來的?
她沖桃葉使眼色,桃葉快步過去,低聲斥責了幾句,讓內侍先把人拽走。
她與耿娘子上回一個在京里,一個在濮陽,都沒見過這位曾經的宸妃。
秦宛根本不屑搭理她,又沖延湄叫了一聲。
延湄這時聽著聲音有兩分熟悉,她垂眸一想,大概猜到了是誰,開口道:「帶過來。」
耿娘子怕這人亂說亂喊,再驚了延湄的胎,又怕像上次說「納妃」一般與皇上鬧彆扭,忙道:「娘娘,要不還是等皇上……」
延湄擺擺手,耿娘子無法,只得示意桃葉帶人來。
一到近前,耿娘子便叫了個「壞!」——女子姿容的確不凡。
秦宛仍舊是穿著粗布衣裳,到近前行了個禮,旁邊有小太監按著她肩膀不叫她起來,秦宛也不掙扎了,似笑非笑地抬頭看向延湄,柔聲道:「皇後娘娘可還識得我?」
她沒有自稱奴婢,內侍抬手要扇耳光,延湄蹙了下眉頭,內侍忙又縮手。
「是你」,延湄點點頭,「識得。」
秦宛挑眉笑了,也看出延湄的身孕,神情僵了僵,但很快過去,輕聲道:「秦宛有話想與皇後娘娘稟。」
剛說完,兩個宮女追著七皇子從另一頭跑過來,見皇后在,不敢衝撞,都貼著宮牆走,七皇子看見自己母親,蹦蹦跳跳地往過跑,耿娘子讓個小太監把他截住,站在一邊。
七皇子伸著腦袋,看了幾眼延湄覺得眼熟,可延湄肚子鼓著,又似乎和自己記得不一樣,疑惑得很。
延湄沒說話,轉身往赤烏殿走。
耿娘子跟著她,沖桃葉打手勢,意思讓她去問問這究竟怎一回事,竟直接跑到皇後娘娘跟前來了。
這其實也怪不得宮人們,進宮時秦宛帶著七皇子在最後,蕭瀾一激動,完全忘了跟延湄提此事,等到一應人等都隨皇上去了前朝,剩下的侍衛並不清楚這中間的彎繞,只能先讓秦宛跟在鳳輦後頭進了後宮。
秦宛放眼看看這宮牆,又高又厚,宮道又長又直,她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卻又陌生的不能再陌生。
到了赤烏殿,延湄先指指七皇子,吩咐:「吃的,熱水。」
七皇子不知是不是認得延湄的聲音,聽她一說話眼睛就瞪大了,沖著延湄樂,宮女商量著把他帶到偏殿去,準備吃食。
延湄也收拾了一番,喝過熱湯暖胃,稍歇歇才又回正殿。
秦宛還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兒。
延湄倚在暖榻上看她,開口道:「說。」
秦宛攏了攏髮髻,微有些亂,卻平添嫵媚,她低聲道:「皇後娘娘孕中辛苦,可知這期間皇上在做什麼?」
延湄把腳放平,她出去一趟,這時已有些餓了,撫著肚子說:「打仗。」
「是」,秦宛又道:「可打仗是為了什麼?」
延湄看著她,秦宛先一步道:「爭奪城池、百姓安寧都是個說辭罷了。此次皇上不親征,這場仗未必就不能贏,可他堅持親征,我瞧了,他身邊也沒有帶伺候的人。」
延湄打了個呵欠,一手支著腦袋,鼻子里「嗯」了聲,示意她繼續說。
「他這一路上沒有帶服侍的人,便只有我……」秦宛笑了笑,「他攻破中京,殺了我的丈夫,將我從匈奴搶回來,皇後娘娘還不明白他為的什麼嗎?」
延湄眨眨眼,搖頭,如實道:「不明白。」
秦宛一噎,抱著手臂冷笑,延湄端詳她一會兒,自顧自也笑了,仰頭輕鬆地呼口氣,說:「我不準,瀾哥哥也不會。」
蕭瀾不會怎樣?
延湄沒有說透,可是秦宛懂了。
甚至在心底里,她也輕輕應了一聲「是,他不會。」
心裡這樣想,秦宛嘴上卻諷道:「娘娘莫忘了,上回在漢中……」
說到一半,她見延湄眼睛一亮,沖她身後叫道:「瀾哥哥!」
那聲音里毫不掩飾的歡喜,便是秦宛聽了也為之一動,她回頭,見蕭瀾已換了身湛藍色的常服,因走得快,玉佩的綴珠還在打晃。
延湄要起身,蕭瀾幾步跨過來,道:「坐著吧,別亂動。」
延湄就又笑嘻嘻地倚了回去,蕭瀾坐到她身邊,延湄笑模樣兒地看看他,又看看秦宛,說:「瀾哥哥,要納妃?」
蕭瀾伸手輕輕掐了下她兩腮,「說什麼胡話。」
延湄晃晃腦袋,掩唇樂了。
蕭瀾看了秦宛一眼,並沒問她怎麼在這裡,只是頷首道:「朕命人在京里尋了處宅子,表姐暫且將就將就,等歇過來,自有人帶你去個地方。」
「什麼地方?我哪個地方也不去!」秦宛冷眼看著他二人,「我那日問的話,皇上還沒有回答。」
「等到了地方」,蕭瀾靜靜道:「表姐自然會清楚,無需再問朕。」
「最好是」,秦宛扯扯嘴角,她想再說點兒什麼,或是諷刺的,或是挑撥的,可是忽又覺得沒意思了,她一路的遭遇下來,使得她比旁人更敏感,感受更細微——如果說在漢中時,她還能說點兒什麼或做點兒什麼的話,如今已是怎樣都無用了。
延湄並沒有刻意炫耀,這也不過是他們相處時最平常的樣子,可卻使秦宛感覺到了自己的多餘。
她站在殿中,大聲地叫七皇子出來,拽著孩子頭也不回地出了赤烏殿。
蕭瀾喊了聲「程邕」,程邕在殿門外躬身,緊跟著去了。
秦宛一走,殿中短暫地靜下來,兩人相看著沒出聲,日光鋪灑,細小的浮塵在半空中飛舞。
良久,蕭瀾摸摸延湄的肚子,輕輕親在她的鼻樑上,先出聲道:「我的湄湄辛苦了。」
延湄抱著他的脖子,小聲說:「瀾哥哥也辛苦。」
蕭瀾給她往後撤靠枕,延湄坐得乏了,索性躺倒在暖榻上,蕭瀾兩手支在她的身側,問:「是不是每日都在想我?」
「嗯」,延湄手指點著他的下巴,告訴他,「這刻也在想。」
「瀾哥哥已經回來了」,蕭瀾俯低身子,蹭她的脖頸兒,隔了五個多月,那香味直入肺腑,他微微熏然,問:「我就在這裡,你還想什麼?嗯?」
嘴上這樣說,可是他心裡竟與延湄相同,人就在眼前,心裡還是想得慌,恨不能融到對方的骨血里去。
延湄咯咯笑,伸手揉他的臉。
蕭瀾忍不住低頭親她,延湄卻一手撐在他下巴上,哼了聲,說:「瀾哥哥,你把人搶回來做什麼?」
「…………」
蕭瀾沒聽到秦宛前邊的話,不過略一想就明白,忙道:「什麼也不做,她只是有件事想弄清楚。」
延湄又哼了聲。
蕭瀾覺得這話怎麼說都不對,怕她生氣,低低道:「去時沒想著此事,等破了中京城才顧慮到,原本……」
他話說到一半,延湄哈哈哈笑了,學著他平日的樣子,點點他腦門兒,說:「瀾哥哥,笨。」
她怎麼會不信自己的瀾哥哥?不需要這樣解釋。
蕭瀾咬咬牙,「行啊,不到半年,捉弄人越發厲害了。」他說著,往延湄身上撲。
延湄張開雙臂迎接他。
他哪裡敢真壓上去。
小心又小心地,將人抱了個滿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