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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1章 家仇

  正殿。


  蕭瀾看了閔蘅一眼,毫不掩飾地露出了殺意。


  他往上走幾步,隨性地坐在一級金階上,摸著下巴道:「是朕大意了,看來你知曉的事情不少,先說一件來聽聽。」


  閔蘅嘴角蔓延出一點兒笑意,與之前的恭敬再不相同,他眼睛裡帶了股子冰冷的不屑,張了張嘴,發出很輕的聲音,一字字說:「皇上的身世。」


  他像是刻意壓低了聲音,說完往後稍仰了仰肩膀,等著看蕭瀾臉色劇變或者暴跳如雷。


  然而蕭瀾並沒有動,只是摸下巴的手指稍作停頓,他點點頭:「知道的確實不少。」


  閔蘅見他沒有太大反應,冷聲說:「微臣一點兒也不想知道!當年若不是知曉了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臣的父親便不會被逼的自縊而死,母親也不會帶著年幼的我們逃出金陵城,東躲西藏地過日子,以至落了一身傷病,早早故去,而臣和閔馨更不會流落異鄉,小小年紀就得受人所欺……皇上只知端王府滅門之痛,只知自己被關進道場寺時尚不滿十二歲,可皇上不知臣的父親被逼自縊時臣六歲,閔馨只有一歲多!母親病去時,臣十一,閔馨六歲。可那會兒,皇上還在端王府里,過著蜜罐兒一樣的日子。」


  蕭瀾皺了皺眉,閔蘅扯嘴角:「當年到王府里的太醫,皇上怕是根本沒印象吧?又哪裡知道旁人的疾苦,並不比皇上少。」


  蕭瀾確實沒有太大印象,倒也不是沒注意,而是他比閔蘅小了兩歲多,那會也就三、四歲的年紀,能記多少事?


  他認真回想了下,抬眼:「你本不姓閔,姓呂?」


  閔蘅眼光一沉,顯然是了,沉默片刻,道:「閔是母姓。」


  蕭瀾頷首,他已經完全記不得那位呂太醫的樣貌,只依稀記得有這麼一個人,因蕭瀾幼年嘴笨,「呂」和「女」總是念不清楚,他怕挨霍氏的訓,偶爾見到那位「呂太醫」時,他心裡總要把「呂」和「女」偷偷念幾遍,這才留下些印象,只是後來就不見那位太醫再到端王府里去。


  ——原來是出了事。


  這裡頭的一些枝節蕭瀾可以想見,這類事在皇家裡一點兒也不稀罕,你知道了辛秘,倘使沒能想法子自保,便只能被迫「閉嘴」。


  那位呂太醫初時可能並不知曉什麼,可是他往返於皇宮與王府,太和帝不知收斂,宮中背地裡也竊竊些蜚短流長,若是留了心,興許便發現了什麼蛛絲馬跡。


  且他又是大夫,懂的比旁人多……蕭瀾凝神,似乎的確想起有回他病了,就是這位呂太醫給他瞧得病,當時像是還說他的眼睛像端王爺來著。


  其實他與端王最不像的便是眼睛了,端王長就一雙狹長的鳳目,笑起來眼睛眯成一條縫兒,而蕭瀾是雙眼皮,如雨燕的尾,輕疊的扇。


  只是他那時太小,記憶模糊的厲害,可能是有這麼一回,也可能沒有。


  「當初我父親與端王爺私交甚篤,這才在你母親有孕時多加照看」,閔蘅淡漠一笑,「卻不想因此喪命,妻兒也差點兒保不住,敢問皇上,我父親有何錯處?我那因喪夫之痛而熬壞了身子的母親又有何錯處?!」


  他提及父母,臉色有些發青,沉沉地看著蕭瀾。


  蕭瀾道:「這般說來,你在濮陽,亦不是巧合。」


  閔蘅抿抿唇,話說到這個份兒上,他索性坦然,「的確不是巧合,在聽聞端王府被滅門后,我曾回過兩次金陵,還以為端王府中一個不留,那我也算家仇得報,但老天不開眼,仍留得你們母子在,不過追其根由,這也在意料之中。我原本想返回金陵,可後來聽聞你被封了穎陰侯,想著沒準要到潁川去,便重新改去了濮陽,在那兒等著。」


  蕭瀾「嗯」了一聲,按說人家設好的套子他鑽進去了,蕭瀾該覺得挫敗和后怕才對,可此刻竟也沒有,他並不是絲毫沒對閔蘅和閔馨起過疑——早在聽閔馨無意間說了幾句吳語時,他便動過心思。


  可那時候,說實話,他並沒太把自個兒的性命當回事,及至後來,在閔蘅與延湄一同從漢中回來時,他心中甚至對閔蘅起過殺意,顧及延湄,也的確有之前閔蘅相幫的情分在,那想法按住了。


  有了今日,他似乎也不是十分意外。


  蕭瀾站起身,拍了拍玄衣上並不存在的灰塵,問:「你什麼時候開始在太后的葯里動手腳的?太後到樂游苑之後?」


  「差不多罷」,閔蘅一斂袖,不知為何,說到此事他神情有些微的黯然,並沒多少得意和痛快,也許是因為不知名的原因,也許是因為如果再晚發現些,霍氏就會至瘋至死,現今還是稍有點早了。


  蕭瀾一把短匕在手裡翻個花,神色陰沉,他跟霍氏有齟齬,可霍氏畢竟是他的母親,閔蘅笑笑,道:「太后的病症,微臣是給皇上稟過的,可惜皇上並未放在心上。」


  他鑽的便是這個空子。


  蕭瀾與霍氏鬧翻,霍氏被禁在樂游苑,因苑中守衛全是蕭瀾的人,霍氏只得托信閔蘅,樂游苑中到底沒有宮中規矩嚴,霍氏服藥的方子在太醫院存檔,葯是在苑中煎熬,藥渣送回太醫院,這中間是有隙可乘的。


  閔蘅在入口的葯里用的藥量十分謹慎,但霍氏的香囊、枕下所用藥物都是閔蘅所配,霍氏一向有夜裡愛發夢的毛病,之前在濮陽時閔蘅給她調理得當,十分得她的心,不想,這次是越用越嚴重了。


  其實平日里還有另外一位姓鐘的太醫隨閔蘅同去,但霍氏為見蕭瀾,總是將自己的病情誇大其詞,見了鐘太醫,便覺得是蕭瀾遣來揭她的底的,萬般防著,脈也不叫他診,只信閔蘅。


  到了此刻,也不知該說她是真聰明還是假聰明了。


  「這烏頭草應用了有一陣子了,輕者使人郁燥,用得久了,便會漸次夢實不分,發至瘋癲,更甚者,至死。」


  蕭瀾想起傍晚時劉院正打霍氏那兒回來說的話,揉了揉眉心。


  ——閔蘅說的不錯,他的確是給蕭瀾稟過,而且不止一次,但鑒於以往,蕭瀾並沒有全信。


  「太后沒有讓你做什麼嗎?」蕭瀾默了一瞬,他心裡不能說不難受,可影響不了他一貫的冷靜。


  閔蘅閉口不言。


  「朕猜猜」,蕭瀾睇著他,「與皇後有關?」


  閔蘅面色變了變,下意識往偏殿方向看了一眼,蕭瀾忽而道:「朕動過殺你的念頭。」


  閔蘅瞬間就懂了,臉上不復方才的漠然,有些窘迫,他低聲道:「微臣從未枉做他念!皇後娘娘更是無辜。」


  「朕當然知道」,蕭瀾笑了笑,「朕信不過你,但任何時候,朕都信得過自己的皇后,所以沒有動你分毫。然而今日,你利用了她。」


  閔蘅腰板兒緩緩塌下,半個字也說不出來。


  「皇后的甜湯里,你兌了水芹汁,這東西本是好的,她喝了能增益氣血,護血脈,可朕喝了卻正好相反,因在濮陽時聞過那劣香,皇后當初泡了好些日子的葯浴方好,朕也曾吃了閔馨的幾服藥……」


  閔蘅忙道:「此事與閔馨無關,當時她被微臣借口關在家裡,並不知曉我多添了一味葯。」


  蕭瀾神色淡淡,閔蘅頓了下道:「既然劉院正已然查明白,皇上必也清楚了,這水芹汁於皇上便如一味藥引子,可引當日香毒,不過因時日太久,見效甚慢。閔蘅是尋家仇,閔馨當初年紀太小,不知舊事,我有心護她,未曾讓她插手半點兒,請皇上明察。」


  他痛痛快快地都認了。


  「你的確是有心護她,親事都給她相看好了,可惜時間趕不及。」


  延湄等人在偏殿大半聽不到,但後面幾句聲音大還能聽個一句半句,閔馨悶頭便要到外殿去,蕭真伸胳膊一擋,拽著領子把她推到了傅長啟身邊。


  閔馨眼淚連串般地往下掉,抬眼看蕭真,蕭真臉上籠了一層寒霜,再不向之前那般溫和調笑。


  閔馨也不敢哭出聲,抽得打嗝,傅長啟遞了帕子給她,一手在她肩膀上按了按,輕輕搖頭,閔馨已經不知道自己是什麼心情了,幾個時辰前她還與傅長啟傻笑,幾個時辰后,覺得一切都變了。


  延湄隨便看一眼,也不管他們做什麼,自己坐在案后,翻看一本算術書。


  外殿蕭瀾吩咐了一聲:「韓林,刀。」


  韓林應聲進來,解下自己的佩刀,呈到蕭瀾面前,蕭瀾挑挑眉,韓林便站過來,取下刀鞘,寒光晃著閔蘅的臉。


  閔馨在門縫看著,禁不住一聲低叫。


  外面手起刀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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