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等著
蕭瀾腳下生風,一路上沒敢停,生怕自己停一下就忍不住折返回去,可等到了武英殿,他立時又後悔了,覺得自己走得太快,萬一延湄在後頭追出來了呢?
他抿抿唇,在殿門口打個磨腳,又背著手踱出來,眼睛四下一掃,沒看著人,他咳兩咳,沿著漢白玉的丹陛一階階往下走,走得慢,一面走一面暗暗眯著眼睛望。
直到一級級級石階走完,半、個、人、影、也、沒、有!
蕭瀾咬咬牙,轉身蹬蹬蹬沿著丹陛又上去。
花生在後跟著,有點兒蒙圈,一邊爬石階一邊沖後頭的小太監指了指,意思讓擦洗丹陛的宮人們都仔細著,千萬別撞到皇上眼裡,小太監提心弔膽地哈著腰點頭。
蕭瀾進了武英殿,一屁股坐在龍案后,冷眼盯著殿中的金磚出神。
花生張張嘴,想提醒,又不敢出聲——這武英殿之前遭了火,殿內損毀不輕,正命工匠修葺,批摺子、召見朝臣等都臨時換到了後面的敬思殿,眼下這裡什麼都沒有,殿中的金龍柱昨兒才剛上過頭遍漆,充斥著一股刺鼻氣味。
然而主子都沒說什麼,他這個做奴才的更沒資格嫌,只擔心待久了蕭瀾會頭暈,正搜腸刮肚地想著拿什麼由頭勸,有小太監來報了一聲,花生可算找找了救星,忙稟道:「皇上,陸文正陸大人前日述完職,今兒進宮,正在敬思殿等著面聖,寧王殿下剛剛也來了。」
蕭瀾瞥他一眼,左右看看,這才反應過來自己剛剛氣急,跑到武英殿來了,黑著臉起身,花生忙給他找台階下,說:「皇上是想親自察看察看這殿中修葺的進度,奴才瞧著,怎麼也還得個把月。」
見他像是還憋著火,又小聲說:「興許娘娘已遣人來了,但去的是敬思殿,沒見著您。」
這話也不知是不是說對了,蕭瀾臉上不顯,綳著的唇角卻稍鬆了些,虛踹他一腳,「閉嘴。」
敬思殿就在武英殿正北,中間連了座丹陛橋,蕭瀾打北門過去,寧王蕭真和陸文正都在殿內候著。
……外面暫時沒見著旁的、赤烏殿的人。
蕭瀾臉又沉了,幸而此刻有正事,再氣也暫且拋開些。
這陸文正也是個妙的,當初在濮陽侯府,他求見聖駕被攔,蕭瀾以為他定還得求見第二回,沒準就得血濺侯府,可這人不但沒有,回去在太守府靜悄悄憋了幾日,給蕭瀾送了兩張他歷任縣的地圖,以及當地官員、財政、民況的詳細述報。
在他未成事之前就押寶的,文官里陸文正是頭一個。
事實證明,陸文正押對了。
蕭瀾打量他一圈,點頭道:「回京就好。」
陸文正按規行了大禮,把濮陽的大概情況又給他回稟了一通,正好蕭真也在,蕭瀾便沖他一抬下巴,「尋個人給你打下手,如何?」
蕭真今兒有一半兒就是來訴苦的,他現今被派到了吏部,吏部裡面大部分官員都是世家出身,旁人去了受氣,蕭真到底有個王爺頭銜壓著,面上大家都得客氣些,可辦起事來,吏部的人可就沒那麼配合了,他們大多依附沈家,有人撐腰,蕭真發了兩回脾氣,畢竟孤掌難鳴,正想來跟蕭瀾要人手,陸文正就到了。
陸文正以前倒是遠遠見過蕭真一兩回,但蕭真沒留意過他這號人,此時打量幾眼,瞧著是挺穩重,因也不訴苦了,笑道:「多謝皇上體恤。」
「先別急著謝」,蕭瀾隨手扔給他幾道摺子,說:「看看,都是參你的。」
蕭真哈哈樂,他剛進吏部不久,實權還沒摸著呢,能有什麼好參的?不過是礙了旁人的眼,最多也就是拿些不上道的事情做文章,他也不著急,一封封慢慢看。
蕭瀾又問了些穎陰的事,陸文正回來時韓林讓他帶了封信,說的主要是那邊的鐵器和一些雜七雜八的,蕭瀾看完,陸文正頓了頓,道:「臣回來之前也去了穎陰一趟,隨韓大人運了批鐵器送到濮陽軍中,軍中正在趕製兵器,叫臣代問問工部是否有新圖樣?」
此事他剛剛在摺子里已稟過一遍,現下再提應是有旁的話,蕭瀾示意他說,陸文正道:「臣對兵器之事不大懂,但族中有一長輩,小有研習,皇上若是不棄,臣可舉薦。」
蕭瀾笑笑,他心裡知道,濮陽那邊真正想問的應該是延湄,但如今身份已大有不同,他們自然不敢提,只能繞著彎子問工部。
「舉賢不需避親」,蕭瀾眼下最缺的就是能往各部安插的人手,因道:「陸家本就是名門,便是無人舉薦朕也有意請幾位名士入宮論政。」
陸文正躬身,又道:「只是臣族中這位長輩,腿腳不大方便。」
蕭瀾這陣子做的最多的事情,就是摸京中世家的底,因而陸文正這般一說,他大約就知道了,略微詫異道:「你說的是肅敬伯府的陸二老爺?」
陸文正眼中現出些許驕傲神色,道:「回皇上,正是。」
——這位陸二老爺名陸潛,就是當年「隴西雙壁」之一,太和帝在位時,曾有不少人舉薦過,陸潛那時還不及弱冠,進京面聖,可後來不知怎麼就沒了聲息,及至陸家遷入京中,也一直深居簡出,蕭瀾讓人查時才知,原是換了腿疾。
這些年雖沉寂,偶也有論作流出,有不少世家子弟想拜訪,但聽說陸二老爺都閉門不見,蕭瀾有幾分興趣,因道:「不妨,工部亦可掛職。等那日得閑,朕也正想見見。」
陸文正一禮,他要稟的事情已經說完,稍立片刻,便先行告退。
蕭真的摺子也看完了,其實沒甚能拿出來說的事,言官們沒事尋事,說寧王府中一個妾室在東街肆馬狂奔,驚了百姓,從而說到整個寧王府恃寵生嬌、仗勢欺人,反正把蕭真從前那些事又都拿出來罵了一遍。
蕭真無奈道:「我從前沒發現自個兒干過這麼多不著調的事兒呢。」
蕭瀾說:「你才知道?」
蕭真嘿嘿嘿,蕭瀾斜眼睛睨他,意思事情都說完了,還不走?蕭真撓撓頭,半晌道:「臣……還有個不情之請。」
蕭瀾:「說。」
「府里的側妃病了」,蕭真一臉「我沒說謊」的樣子,「想請皇後娘娘身邊的閔小太醫去給瞧瞧。」
——他指的自然是閔馨。
閔馨現今也入了太醫院,宮中原本就有醫女,她倒也不算扎眼,加之她幾乎只聽延湄差遣,連太后那兒去的都少,還挺輕鬆。
蕭真自打回京就沒得了空兒,前幾日去給榮太妃請安遇著兩回,他叫住要說話,可閔馨低頭就跑了,他還以為自個兒臉上長了什麼,回去好一通照鏡子,逮不著人,只能來請旨了。
蕭瀾有點兒牙疼。
有心提醒蕭真一句,可又不大好說,況且他自己這兒還沒捋順呢……這樣一想,他找到個好由頭,看了花生一眼,吩咐:「去赤烏殿問問。」
花生站在殿門處,心裡頭已經轉了好幾個圈了,剛剛被打了臉,正琢磨找個甚借口往皇后那兒跑一趟呢,蕭真就來了這麼一下,他心說王爺您真是個好人,答應一聲,趕緊就往赤烏殿跑。
過了一刻鐘,打了個來回。
蕭瀾背脊不由自主挺直了,嘴上淡淡的,「皇后怎麼說?」
花生咧咧嘴:「娘娘說明兒讓閔太醫到侯府去。」
蕭真一聽樂了,起身給蕭瀾行了個禮:「臣謝皇上,謝皇後娘娘。」說完他還有點兒奇怪:「皇上怎臉色不大好?這些天太操勞。」
蕭瀾:「……趕緊回你的王府去。」
蕭真正經的不正經的事都辦完了,哈哈一笑,樂顛顛地滾了。
蕭瀾瞥著花公公:「皇后還說什麼旁的了?」
花生磕巴:「回皇上,沒、沒旁的。」
蕭瀾一口氣噎在嗓子,又問:「皇后在做什麼?」
「奴才沒見著娘娘」,花生苦著一張臉,「是耿大娘子傳的話。」
這倒怨不著他,延湄在內殿,這也不是天大的事,用不著當面請示。
蕭瀾哼出口氣,沒話說了,悶聲不響地開始寫字。
一邊寫一邊發狠,心說,你給我等著,等過幾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