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哈哈
時近酉正,暮秋的天色已經沉下來,室內尚未點燈,有些暗,霍氏吐出一口濁氣,眼珠緩緩轉了一圈,掃過床榻前站著的幾人,張了張嘴:「阿允。」
她叫得的是長子蕭允之名,蓮姑在一旁聽見,忙上前兩步,彎下腰道:「老夫人可算醒過來了,把咱們嚇壞了,侯爺一直在這守著您呢。」
霍氏目光在蕭瀾身上停頓了片刻,她剛醒,卸去了先前的凌厲,還顯得有些遲緩。
閔蘅收了針自腳榻上起來,道:「先喂口水罷。」
蓮姑哎了聲忙去端水來,蕭瀾把他從裡間讓出來:「要緊么?」
「倒不算大礙」,閔蘅凈過手,到外間邊寫方子邊道:「連日趕路,老夫人身子本就有些吃不消,剛剛應是情緒激動了些,心裡頭起伏過大,氣血淤積,先用幾服藥緩一緩。」
他開完了方子要告辭,蕭瀾卻道:「還請閔大夫在花廳稍侯,蕭某另有事相詢。」
閔蘅點點頭,「好。」
蕭瀾轉回內間,霍氏已近被蓮姑扶著靠坐起來,緩慢地喝水,延湄也在榻前候著,蕭瀾掃一圈屋子,對霍氏道:「大夫剛開了葯,我遣人去抓了煎上,母親且先歇幾日罷。晚些我指幾個丫頭過來伺候,缺了甚麼您便吱聲。」
按理應該他與延湄在霍氏身邊侍疾,但都是一路辛苦,蕭瀾亦不願意把延湄放在霍氏跟前,霍氏也正恍恍惚惚,不想見人在身邊晃悠,有氣無力地揮揮手,意思叫他們先回去。
等他二人都出了院子,霍氏才顫顫地抓住蓮姑的手,斷續著說:「蓮姑,我,我剛剛……看見他啦,我看見王爺啦。」
「老夫人」,蓮姑給她順背,「您剛剛是昏厥過去了,還沒大醒,這是糊塗話。」
霍氏沒聽到一般,只自顧自地慌道:「可他不理我,一句話也不肯說,蓮姑,他是不是還在怪我?是不是?怪我到現今還叫那老賊活著,怪我怎也還活著!可是我不敢去見他呀,蓮姑……」
「沒有沒有」,蓮姑給她擦額頭上的冷汗,「您別再記著了,來回這麼多年,也夠了。」
霍氏閉上眼,又慢慢地躺下去,喃喃自語,「不能不想,也沒法子不記著。」
…………
蕭瀾帶著延湄打霍氏那兒出來,本該先讓她回自己的院子,但想了想,還是與她一併去了花廳。
閔蘅等的時候並不長,但正是要用晚飯的時辰,他實已經飢腸轆轆,耿娘子特吩咐人送了糕點,可他一塊未動,水也沒喝一口。
蕭瀾進來沖他點點頭:「閔大夫久侯。」
「無妨」,閔蘅道:「侯爺要問在下什麼?」
蕭瀾默了默,這實在不是什麼好事,但他心中有疑惑要解,便也不繞那許多的彎子,道:「我想問閔大夫,傳有滴血認親一事,做不做得准?」
閔蘅原本正欠著身子,聞言神色微一動,腰背漸漸挺直,道:「確實在雜書里見過,曾讀到一本游醫散記里也記錄過這法子,應有七、八分可信。」
蕭瀾的重點實不在這裡,他接著問:「那在這中間,是否有手腳可動,以致使結果不同?」
……有的。
這個閔蘅沒在其他醫書上查到,卻在自己父親的一本手記上瞄到過,——曾寫如果水中摻了白礬,即便不是親生血液也能相容,而若是加入清油,即便是親生血也無法相容。
閔蘅眯了眯眼,卻緩緩搖頭:「此間我倒不大清楚,這法子本也就隱秘流於高牆之中,用的極少,侯爺若有用,我回去可幫您查查。」
蕭瀾定定看他一眼,忽笑了笑,恰耿娘子在外頭給延湄端了份茶點進來,延湄正餓,想吃,蕭瀾抓住她的腕子,說:「洗了手再吃。」
延湄剛從霍氏房裡出來時已洗了手,便皺了下鼻子不大樂意,耿娘子掩唇一樂,忙叫人又端了水來,延湄洗手,蕭瀾便拿著巾子等在一旁,洗完了,捧著巾子給她擦。
動作太自然,延湄並不覺得有什麼,因為習慣了。
閔蘅在後面輕聲道:「其實……這本有個更准更好的法子。」
蕭瀾給延湄擦乾淨手,延湄輕輕拍兩下,回身時見閔蘅在看她,便沖他笑笑,回到自己位上拿了塊兒點心慢慢吃,閔蘅轉開眼,說:「叫滴骨法。便是將血滴到骨駭上,如若血能滲進骨駭,便是親緣;如若不能,則不是。當然這法子只能用於一人已逝的情形,原曾看過一野聞記一富戶家裡其父疑子非是親生,便狠心將兒子摔死,埋后,等到皮肉化腐,只剩了骨駭,滴血去驗……」
延湄正剛吃完一塊兒栗子糕,耳朵里聽到這話立時瞪大了眼睛,噎得直拍心口,蕭瀾一步起來,忙把水給端到嘴邊,說:「難受就吐在我手裡,你慢一些。」
延湄吞了兩口水,把栗子糕順下去,噎得胸口疼,自己握了拳頭一下下捶,蕭瀾把她手拿開,用掌心慢慢往下捋,延湄喘幾口氣,還想著閔蘅的話,眉頭蹙起來。
閔蘅滿是歉意,有些無措,又沒法子上前,在原地漲紅了臉,蕭瀾也不想再說,轉過身道:「這幾日還要麻煩閔大夫,也請回去歇著吧。」
閔蘅躬躬身子要退,延湄卻出聲道:「腿傷。」
閔蘅忙擺擺手,垂著眼說:「多謝夫人,侯爺想的周全,單給我的鋪子里派遣了馬車,在侯府里,都是敞轎抬著走的,閔某都快不會走路了,這傷也用不了多久就會好。」
延湄嗯一聲,便也不問了。
蕭瀾目送他出了花廳,回身把點心挪開些,說:「也先別吃了,沐浴完直接用晚飯。」
延湄抖抖手,說:「不舒服。」
她尚浸在閔蘅說的野聞里,那事情聽得她心裡頭難受,蕭瀾沉默片刻,道:「回去吧。」
延湄先回房沐浴,蕭瀾叫了程邕來,問太守陸文正可曾來過,程邕回道:「申時陸大人過來謁見,屬下說太上皇一路疲累,正在歇息,改日再召見,陸大人倒也沒多說什麼便先回了府衙。」
「讓人留意就行」,蕭瀾交代,「不必盯太緊,常敘呢?」
「常將軍還帶人在洛水附近設防,估摸明後日才能回來。」
蕭瀾叩叩手指,常敘這裡,他必須得賭一把。
這日安排的人多,跨院和客院幾乎都占上了,侯府從外面看沒什麼不同,實際外松內緊,每個院里都是輪崗值哨。
等沐浴一番,又用過晚飯,已經是二更末,蕭瀾與延湄又到霍氏院中去了一趟,霍氏已吃過葯睡下,倆人頓得一頓方返回來準備歇息。
延湄回到熟悉的地方,而且終於能踏踏實實地躺在自個兒的床榻上,心裡頭鬆快得多,抱著被子滾來滾去,蕭瀾坐在外側看她,心下卻稍有些不定。
——之前兩個人已然是同衾,但這會兒看……延湄似乎沒有再與他蓋同一床被子的意思。
延湄滾夠了,就老老實實鑽在被子里,閉著眼要睡。
蕭瀾咳兩聲,叫她:「湄湄。」
延湄沒甚反應,眼睛閉得更用力,蕭瀾沒話找話,問:「渴不渴,要水么?」
等了好一會兒,延湄才閉著眼吐出幾個字:「剛喝過。」
蕭瀾抿抿唇,有點兒無從下手,心裡頭也頗是矛盾,一面自知延湄累了一路,該是讓她好好睡上一大覺,但一面又總覺長了荒草似的,落不到實處。
他忍了半晌,還是忍不住輕輕戳了下延湄的被子,問她:「你……冷不冷?」
延湄其實有一點兒,正房裡三個多月沒住人,濮陽前陣子又秋雨不斷,夜裡犯涼,加上……她之前與蕭瀾睡一個被子其實已習慣了,現又變成自己睡必然有些不大適應,但她硬是不動,說:「不冷。」
蕭瀾吃了個釘子,卻莫名覺得好笑,他稍微湊近一些,想來想去,用延湄的法子,問:「那你被裡暖和么?」
可能是延湄想起這話自己說過,她睫毛顫顫顫的,終於肯睜開眼睛看他,蕭瀾被她盯著瞅了一陣兒,開始臉紅,指指自己的被子,磕巴道:「你要是冷,我我……」
延湄側了下身子,打斷他的話,直接問:「想一個被窩兒?」
蕭瀾臉上騰地一燒,跟著她低聲說:「嗯。」
延湄皺皺臉,顯然對他嗯了一聲並不滿意,但直接讓蕭瀾說「我想抱著你,跟你睡一個被窩」他一時真是說不出口,但他做的出來。
因伸手試探地抓住了延湄地一個被角,結果延湄毫不留情地在他手上拍了一巴掌,「說話。」
蕭瀾抿抿唇,說:「想。」
延湄這回笑起來,故意把被子掖了掖,對著他吹口氣,哼哼:「我不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