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見面
蕭瀾在猶豫,要不要更近一步。
可就在這時,延湄往後仰了仰身子,嘴唇稍稍離開。
蕭瀾保持半蹲的姿勢沒動,他們依舊離得很近,呼吸交錯,延湄彷彿被震了一下,足足幾傾的功夫,她才眨眨眼,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嘴唇。
繼而,又在蕭瀾唇上輕點了兩下。
蕭瀾一手放在她後腦勺,跟她腦門兒頂著腦門兒,低聲問:「這樣不舒服?」
延湄此刻閉上了眼睛,小幅度地搖了搖頭。
蕭瀾沒有再近一步,更沒有退開,也隨著她閉上眼睛,任由兩人熱熱的呼吸纏繞在一處。
半晌,延湄動了動,說:「瀾哥哥,我要喝水。」
蕭瀾這才鬆手,起身去給她拿水,左腿蹲的有些麻,便蹦了兩步,延湄目光一直追隨著他,連喝水時眼睛也盯在他臉上,但一直沒有什麼旁的反應。
蕭瀾略有些拿不準,咳了聲道:「我晚些去給皇上請安,你困了就先睡。」
延湄直勾勾地看著他,點頭。
沒多會兒,皇帝身邊的太監就來宣,蕭瀾只得先到主帳去。
結果到了主帳后,裡面正忙成一團,——七皇子發了高熱,跟來的兩位太醫都在跟前診病,可七皇子到底才六歲多,發了病身子難受,母親已不在了,乳母此次也沒跟著來,他本能地就賴著父皇,但劉貴人和太醫都怕他將病氣過給皇上,因勸得勸,攔得攔,六皇子蕭旻也想趁機表現,因自己動手去抱七皇子,然而七皇子平素與他就不親近,此時正難受,推據時就撓了他一把,一下將蕭旻脖子撓出了血道。
蕭旻嘶一聲,立即慌喊:「太醫太醫!快先給我瞧瞧!」
「鬧甚麼鬧」,皇上煩了,怒道:「都滾出去候著!」
因此蕭瀾過來時,正趕上蕭旻和蕭真打皇帳里出來,蕭旻梗著脖子,還一個勁兒地在叫:「三哥三哥,你快給我看看,老七別是得了甚麼不好的病,要傳給我我可真是倒了大霉了!」
蕭真冷笑一聲,挑著一隻眼睛看他:「那你還一個勁兒地往前湊?」
蕭旻真真假假地嘆口氣,看見蕭瀾拱拱手從他二人身邊經過,側身瞪了一眼,又不滿地低聲嘀咕道:「我年幼時見父皇的次數可不多,老七那是個傻的,父皇偏還挺疼他,三哥你說……」
蕭真才不樂意聽他說這個,嘴裡叼了根兒草,走遠了。
蕭瀾進了帳,見皇上正親自抱著七皇子,劉貴人和太醫估計都被罵了一頓,悄沒聲兒的瞧病。
七皇子兩個眼睛里泛著淚,嘴唇發乾,有氣無力地咳嗽,皇上也不避不嫌,抱著他拍背,蕭瀾有些意外,太和帝這輩子,遵從的就兩個字:恣意。凡事能由著性子的,他絕不委屈自個兒,蕭瀾從未想象過,他有那麼一刻,還能如個慈父一般。
他上前幾步,看了看七皇子,道:「皇上可需歇歇?」
皇上本是叫他來說話的,不想七皇子突然發起病來,便抬抬下巴說:「無妨」,又問太醫:「可瞧出來是怎一回事?」
其中一人忙道:「回陛下,微臣見七皇子咳嗽貪睡,食慾也不高,耳後隱有紅點,應是要出疹子……只是這疹子大多出在五歲前,患過後便不會再換,微臣需得去查一下七皇子的醫案,若是已經出過……」
皇上打斷道:「不必查了,老七到現今還沒出過疹子,你們趕緊開方子就是。」
「眼下疹子將發未發,微臣等先以櫻桃核三至五錢用水煎了,請七皇子服下,以便將疹子促發出來。」
皇上不耐煩聽他們啰嗦這許多,皺眉道:「那還不趕緊!」
太醫忙忙叨叨退出去,皇上又吩咐老太監張長貫:「這幾個晚上就讓老七留在朕的帳里。」
「哎呦陛下」,老太監忙說:「那怎麼行!七皇子出疹子,夜裡定睡不安生,怕擾了皇上您。」
皇上擺擺手,又指了劉貴人道:「你回自個兒帳子罷。」
劉貴人張嘴還想再勸,老太監趕緊使個眼色,讓她先別杵在這了。
等帳中只有他們幾人,皇上方幽幽嘆口氣,看了蕭瀾一眼,忽道:「阿瀾,老七可憐吶。」
蕭瀾微欠了下身子,這話不好接,尤其於他來說。
皇上似乎也不是非要聽他說出什麼,等太醫過來給七皇子服了葯,他又吩咐蕭瀾:「明兒等一日,后個兒朕再野獵,今晚你給朕守帳罷。」
蕭瀾躬身道:「是。」
按說用不著他,外頭有禁軍,帳內有大太監,但皇上發了話,他只得留下。
夜裡,七皇子睡不好,身上癢,吭吭唧唧地撓,皇上被他吵醒兩回,蕭瀾過來侍候,見他披散著頭髮,半是迷瞪地捉著七皇子的手,以防他把自己身上撓破了。
蕭瀾幫著又抹了回葯,等消停了才默然退回帳角,盯著地燈的燈芯看。
一夜無眠,五更初才回了自己帳子,韓林正等在帳前,見他回來便低聲稟道:「侯爺,咱們的人都到山下了,但是覺著……不大對。」
蕭瀾放慢了步子,「怎麼了?」
「咱們也說不大上來」,韓林道:「不過這回帶的人裡頭,有不少都是長年鑽山竄林的,憑的都是股子直覺。」
蕭瀾點頭,「讓人沿路瞧瞧,無論如何摸清地形都沒壞處,只小心些莫被禁軍發現了。」
韓林哎了聲,悄悄去了。
他進了帳子,延湄還沒醒,賬內的炭火將熄未熄,他站在邊上,使勁兒將胳膊搓一搓,搓掉剛剛帶進來的涼氣,又擦把臉,這才走到塌前,伸手去輕捏延湄的鼻子。
捏了一下延湄就醒了。
她夜裡一直等著,沒睡太踏實。
蕭瀾笑了笑,褪了外衣躺在塌上,說:「一個時辰后喊我。」
延湄還睡眼惺忪,呆看了他片刻,伸手指去摸他的嘴唇。
蕭瀾側過身子來,注視著她。
他剛進來,唇間還帶著冷意,延湄摸了下,說:「涼涼的。」
蕭瀾心裡一動,話比腦子快了一步,「你幫我暖暖。」
說完他稍有點兒臉紅,延湄就拿手來捂他的嘴唇,蕭瀾頭一句已經說了,便索性得寸進尺的抓住她的手說:「不用手。」
延湄此時聰明了,點點自己的嘴唇,「我知道,用這裡。」
說完她便湊前,把溫熱的唇瓣貼過來。
不過短暫的一下她又退開,眼中漾起些微光彩,盯著蕭瀾的唇自語:「比桃子還軟。」
蕭瀾一下攏住她的腰,迫使她靠得更近,用氣聲說:「你再試試,興許更軟。」
延湄一向信他的話,又覺單用嘴唇試不夠,於是伸出舌尖,在蕭瀾下唇上舔了舔。
「…………」
蕭瀾閉著眼,勉力忍住去將她小舌頭勾過來的衝動。
延湄親一下,又親一下,漸漸覺得有趣兒,一點點兒的用自己的嘴唇蹭著描摹,像是發現了一種從沒嘗過的桃子,她埋在蕭瀾懷裡偷偷地笑。
蕭瀾自作自受,最終只眯了半個時辰,好在今兒皇上不出獵,也知他昨夜一宿沒睡,因上午請過安后便打發他回來歇一覺,下半晌他才醒。
營帳前一大片空地,正架了火準備烤肉,蕭瀾到主帳時見皇上不在,七皇子也不在,因問賬內的小太監:「陛下去了哪裡?」
小太監答道:「陛下剛剛服了寒食散,喝了幾盞溫酒,需得發散發散,由張公公陪著,往上頭廟裡去了。」
蕭瀾動了下眉頭,不知皇上如此愛這個東西,出外竟也要服食。
他四處掃一眼,見蕭旻弔兒郎當地坐在火堆旁斜著他,蕭真不見人影,禁軍統領田錯也不在,應是跟著皇上。
他踱回帳里,給延湄裹上披風道:「我帶你去走走。」
延湄已在帳里呆了兩日,正巴不得想轉一轉,閔馨也想跟著,她之前不敢亂走,憋得抓心撓肝,但覺不大好意思,不過蕭瀾並沒說什麼,她便拉著閔蘅遠遠跟在韓林等人的後頭。
午子山幾峰相連,景色確實美不勝收,正有晚霞似火,映得山影間紅光一片。
蕭瀾的方向實也是奔著山上的廟宇,他並不是擔心皇上安危,倒有幾分顧念七皇子,然而也不知是不是因到了傍晚時分,他從主帳中出來后,心中隱隱升騰起一股沒由頭的不安,似有種被人窺探著的感覺。
他望著四處隨風而動的林海,問韓林道:「底下的人怎麼說?」
「這山三面都有路」,韓林說,「咱們人不多,還得廢些功夫。」
蕭瀾沒說話,望一眼遠處的營帳,安安靜靜。
他在一塊凸石上坐下來,延湄也挨著他坐下,稍稍握緊他的手掌,指了前面一顆紫色的野花說:「看。」
——他摘回去的野花里也有這種。
蕭瀾笑了下,起身去給她摘過來,韓林等人便退到一旁的樹后,延湄拿著那花去搔他手心,就聽不遠處有人柔聲喊了句:「阿瀾。」
聲音不大,但蕭瀾和延湄都聽得清清楚楚。
蕭瀾霍然起身,猛地環顧四下。
那聲音他熟悉至極,名字更是在胸腔間呼之欲出。
那人似乎也沒想躲著,喊完這一聲,立即便在一棵白皮松樹后現出身來。
他穿著一身褐色的粗布衣裳,這顏色隱在霜染的紅林間根本就看不出來,帶了頂斗笠,此時稍稍掀開,露出下面一張穠艷傾城的臉。
——正是曾經的宸妃,秦宛。
她站在那裡笑了笑,用十年前,她剛到端王府時的語氣,又叫了聲:「阿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