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想想
袋子解開,嘩啦一下,倒出堆黑黢黢卻泛著光澤的石頭。
——鐵礦石。
程邕笑出一口白牙,襯著他的黑臉,尤其顯眼,一口氣道:「第一座禿山沒甚收穫,屬下直接分了批人鑿挖第二座,大半月就有了動靜。」
「很好」,蕭瀾臉上也帶了些微的興奮,撿起兩塊礦石對著敲了敲,發出噠噠的響聲。
「你且去喝口水,歇一歇」,蕭瀾道:「待我換身衣裳便來。」
他們這回要急馬快行,趕傍晚前到,自不能帶著延湄,蕭瀾換了武服,出來交代她:「我出門幾日,你在府里好生待著。」
延湄乖順地點點頭,一時倒未感到有什麼,只是蕭瀾一走,府里瞧著便格外得空。
午間吃過飯,歇了一小覺,閔蘅來給她請脈。
因入冬時,他給延湄又開了幾副調理的葯,明日正好剩最後一劑,今兒瞧瞧還需不需再用。
請過脈,閔蘅道:「夫人如今身強體健,不必再用藥了,吃食上也無需特別滋補,按時令來即可。」
見的次數多了,又知是大夫,延湄亦不似從前無關無覺,聞言便用手指圈了下自己的手腕,說:「胖了。」
閔蘅微微笑:「夫人胃口開了,這是好事。」
他說完,收拾東西準備告辭,延湄還看著他,喚了聲:「閔大夫。」
閔蘅幾乎立時便停了腳,卻又退後半步,稍欠身:「夫人還有何吩咐?」
延湄用下巴示意了下身後的桃葉和桃花,說:「手。」
兩個丫頭一怔,都有些受寵若驚,忙伸出手來給閔蘅看,——原她們打南邊來,沒受過濮陽這樣乾冷的天氣,浣洗東西時也沒太經心自個兒的手,結果這幾日都凍裂了口子,平日的膏油抹了不少,但都是潤手,裂的口子不見好。
延湄心裡頭原想著等閔馨來了叫她看,但今兒她沒來,只得問閔蘅。
「這個倒也不難好」,閔蘅說:「夫人可遣了人去我那兒抓些白及,研了細末,拿水調勻,塗在裂口處,用不了多久便能好。」
他說著,下意識掃了眼延湄的手,瑩瑩潤潤,他頓了下,還是又細細交代另一個方子道:「等過些天到了臘月,可買些豬胰,愈肥愈好,剁得細爛如泥,再將些花瓣研成漿拌進去,搓著彈珠大小的丸子,壓扁,待幹了后,每日凈手時當皂莢用,保整個冬日裡手都不會裂。府里做時,可多加些花瓣,再添些香草漬的水也成。」
他一字一句的,如在紙上清清楚楚寫了一遍。
耿娘子道:「這可多謝閔大夫,咱們正想著去哪兒求個方子呢。」
閔蘅擺擺手,耿娘子便帶著他到外院,順便讓馮添跟著去抓些白及。
晚間延湄躺在床榻上,拱上來縮下去,因蕭瀾不在,耿娘子便在屋裡值夜,瞧她像睡不著,問:「夫人哪裡不舒坦?」
延湄不說話,覺著身上的被子太寬了,摸不到邊兒。
耿娘子等了一會兒,試探著小聲問:「夫人是不是惦記侯爺?」
延湄不動了,側過頭來看她,耿娘子想笑,安撫她道:「這時辰侯爺定早到穎陰了,沒準兒也已歇下,夫人睡吧。」
延湄皺著臉,盯了陣子床頂,可能把這話聽進去了,默默閉上眼。
不過蕭瀾這會兒還沒睡,他正灌著冷風,與程邕等人提著油燈,貓在山上查看挖到的鐵礦石。
——這座禿山有礦床。雖山體不大,但足以讓他們振奮。
大齊缺鐵,因自前朝時便一直有戰亂,多處礦產荒置,而戰亂又在不斷地消耗鐵器,眼下鹽鐵官營,想要弄到大量的鐵實在比銀子還難。
蕭瀾在山上蹲了一宿,直到天亮時方回程邕等人住的地方眯了一陣兒。
醒時,他習慣性地側頭去看延湄,看到一堵冷牆方記起沒在濮陽,一隻胳膊搭在眼睛上,他兀自笑了兩聲,繼而一個打挺起來,用冷水洗把臉,仍舊往山上去。
延湄在家沒滋喇味呆了三日,話又少起來,白倩早間請安時見她沒什麼精神,便猶豫著開口:「奴婢陪夫人說說話?」
延湄抬眼看過來,也不知意思是叫她「說啊」,還是意思叫她「閉嘴」。
白倩進府半年多,延湄與她說的話數都數得過來。她不敢造次,小心翼翼道:「奴婢給夫人說說小時候跟著哥哥抓魚,結果掉到河裡的事?」
延湄沒說好,卻也沒有讓她離開。
白倩知道她家中也有哥哥,便笑了笑,柔聲說起來:「那會兒奴婢八歲,哥哥十二,小孩子總想跟著大孩子出去野……」
她聲音溫軟,這樣徐徐說起來讓人聽得很舒服,延湄實對她掉沒掉水裡完全不在意,但並沒有無禮的打斷她,只在她說完后才問了句:「幾個哥哥?」
白倩忙道:「奴婢家中只有一個長兄。」
延湄點了下頭,白倩知道能這樣說一兩句話就已經很可以了,並不過多的獻殷勤,躬著身子道:「那奴婢就先退下,夫人若是悶了,隨時可叫奴婢來,民間的小調奴婢也能哼兩句,就是嗓子不怎麼樣,只要夫人不嫌棄就行。」
延湄眨眨眼,她對民間小調什麼的並不歡心,又因並非生於吳中,並不知白倩哼小調思鄉的心境。
到了第五日晚間,延湄已知蕭瀾多半沒那麼快回來,因早早睡下了,半夜聽耿娘子叫她,睡意朦朧地睜開一隻眼,見屋裡燈挑亮了,蕭瀾正在解外袍。
延湄尚不知自己是夢是醒,在塌上哼哼了兩聲。
蕭瀾已脫了外袍走到近前,說:「鬧醒你了?」
他一說話,延湄登時清醒了,多半是過於意外,延湄叫了聲「瀾哥哥」,骨碌爬起來就撲到了他懷裡。
這和上次打城牆上下來不大一樣,延湄帶著睡意,直接摟住了他的脖子,蕭瀾下意識伸手要推,但延湄身上帶著股熟悉的淡淡奶味,讓他立即放鬆下來,他手僵了片刻,最後在延湄背上拍了拍。
延湄鬆開他,手摸了下他的頭髮,「濕的?」
何止是濕,還在滴著水。他在前院匆匆沐浴一番,披了件衣裳便直接過來,也不知是有多困,趕得這麼急。
延湄說:「我幫你擦。」說著,她便要下榻拿巾子。
蕭瀾見她還光著腳,把人拽住道:「我去拿,你披上被子等著。」
延湄這會兒完全醒了,兩眼放光地看著蕭瀾,被子披在肩膀處,腳丫子還在外頭晃,蕭瀾過來便指了指她,說:「放到被裡去。」
延湄又乖乖放進去,跪坐著幫他擦頭髮,往外頭看一眼,漆黑漆黑,香鍾燒了大半,約是子時了,她腦袋探到前面,疑惑地看著蕭瀾,嘴上雖沒問,但眼中明明在說:怎這個時辰回來了?
蕭瀾卻不應話,轉而問她:「府里都好么?」
延湄說:「府里好,我不好。」
蕭瀾扭頭上下打量她,想著是不是天冷受了寒,因問:「哪裡不好?為何不好了?」
延湄鼓鼓嘴,直白道:「哪裡都不好,想著你,每日都想。」
「……」
「別偷懶」,蕭瀾趕緊把臉轉回來,「繼續擦。」
延湄擦頭髮還有些笨拙,因是頭一回,找不好力道,時不時扯得蕭瀾頭要歪一下。
過了會兒,擦得差不多,蕭瀾收了巾子,看她在塌上小小努了一下嘴,「怎了?」
延湄歪著腦袋:「二哥沒回來。」
傅長啟走了兩個多月,算時間也快了,既然沒有旁的消息傳來應還算順利,蕭瀾道:「應也快了,估摸得入了臘月。」
他不知延湄是因前天聽白倩「解悶」,自己也也念起傅長風和傅長啟來,只想起之前傅長啟剛到那日,延湄還有些彆扭的樣子,遂逗弄道:「你不是不喜二哥,怎念著他倒不想著家中大哥了?」
「想」,延湄說。
蕭瀾睇著她:「怎麼想?」
延湄說不出是怎麼想,回道:「每日都想。」阿爹阿娘也想,但她不說。
蕭瀾剛聽過一個「每日都想」,現又聽一個,真是剛洗個熱水澡就吹冷風。
他拉起被子閉上眼,睡覺。
延湄並沒覺得什麼,還沉浸在他突然歸家的喜悅里,照常把腳放在他的腳上,其中一隻還得寸進尺,在他腿上隔著褻褲蹭了蹭。
蕭瀾還在閉眼裝睡,只能默默忍著。
他回來幾日,還要再去穎陰,如此兩邊往返,延湄漸漸習慣了這樣,天氣一日冷過一日,延湄是沒法子跟的,因而每次蕭瀾回來她都分外開懷,若是回來的時候是夜裡,總是會帶著睡意抱住他,蕭瀾兩三次后也習慣了,倒是夜裡回來的次數多些。
入了臘月,北風跟刀子似的,過了臘八,直到臘月十二,傅長啟也終於見了影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