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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章 明暗

  濮陽原是潁川最富饒之地,因其北臨著黃河與洛水,西又有潁水,土地頗肥,如今雖大不如前,但城郭尚闊,倒不叫人滿目荒涼。


  常敘引著蕭瀾一行進了城,先尋了大夫來給治傷,又派人給濮陽太守送信兒。


  太守大人姓劉,晚飯正吃了一半,聞信忙先跑過來,一見之下,眾人滿身血氣,當即心裡叫苦,硬著頭皮來見蕭瀾。


  蕭瀾衣裳還沒換,身上黑黑紅紅,遞了文書,也不客氣,道:「煩請大人先給安排個住處。」


  「是是是」,劉太守道:「知道侯爺這幾日要到,下官已先尋好了一處院舍,只是離此稍遠些,還未收拾妥當,您看要不先到驛館歇一晚?」


  蕭瀾見底下人傷口包了個大概齊,便說:「不需,請大人帶路就是。」


  太守咧咧嘴,看一眼他身上的傷,光是用繃帶纏了兩下,血還在不停地往外滲,他瞧著都覺得疼得慌,因一面往外走一面吩咐自個兒的小廝去請城中的閔大夫。


  這太守已五十多歲,上有父母下有妻兒,在濮陽呆了快三年,熬的苦兮兮,今春剛輾轉託了關係,只等他熬完這最後半年便調回金陵去。因此他也不想管蕭瀾來此是否受了什麼排擠,更不想走前踩誰一腳,再如何,蕭瀾的爵位還是在的,只要這半年裡,蕭瀾莫找他什麼麻煩,他自樂得兩不相干,面上過得去就好。


  濮陽城裡空宅子不少,之前都被他這太守暗渠渠佔了,只不過他佔了也沒用,一無大把的銀錢來修繕,二是修整出來又賣不了帶不走,只能閑來白轉轉,現給蕭瀾挑的院子是他瞧上甚久的了,心想既然自個兒肉疼銀子捨不得修,不如給了蕭瀾,等慢慢修繕好了,他還能過來瞅兩眼。


  院子四進,也算挺闊,只是有些荒雜。


  蕭瀾轉而問延湄:「如何?」


  延湄點點頭,眼睛逐一地打量,隨從們便開始搬卸東西。


  今兒按說該給蕭瀾接風洗塵,不過瞧他眼下這模樣,吃不成酒,只能過幾日再補,太守大人便差人回去叫自個家裡備些吃食過來,僕婦們則先起灶燒熱水,讓蕭瀾先擦身換衣。


  上下正忙活著,小廝來報:「閔大夫到了。」


  太守道:「快請過來」,又對蕭瀾說:「侯爺這傷得不輕,胡亂包紮了事可不成,還是讓大夫好好瞧瞧,用幾服藥才放心。」


  說話間進來個布衣男子,背著藥箱,應就是那位閔大夫,他見了禮,打眼一瞅,看蕭瀾繃帶還滴著水,顯然剛沖洗時根本沒經心傷處,便皺眉道:「大人不知傷處不能沾水?」


  太守趕緊咳了一聲,心說你醫術再高,也不能開口就這麼沖啊,蕭瀾笑了下說:「方才一身血污,是我沒留意。」


  事實上他先前真沒覺得疼,因只顧著拼殺,這會子坐下來才後知後覺。


  閔蘅不再說話,臉上顏色不佳,手裡卻極利落,完了又開了兩副方子,蕭瀾瞧了道:「我院中還有幾位兄弟也受了傷,勞煩先生也給他們瞧瞧。」


  閔蘅點點頭,便直接出去了,太守趕緊圓場:「侯爺莫怪,這位閔大夫就是性子急一些,醫術卻是整個濮陽城裡最好的。」


  蕭瀾不甚在意,「大夫較真兒些反倒讓人放心。」


  「是這話」,太守陪著笑,心說你剛殺了匈奴人,你說甚就是甚。


  等用過飯,大家草草收拾收拾睡下已近三更,這正房裡除了那位太守大人咬牙給打的一張新床外,就只餘一舊單桌,好在他們大件小件也帶了不少,明日開始有一頓忙活。


  延湄坐在床榻上繫繩子,——那紅繩她打金陵帶來了。蕭瀾想了想,不知打哪兒摸出個鈴鐺來,給她掛到了紅繩上。


  靜靜躺了一陣兒,身子疲累卻睡不著。


  餘光掃見延湄,見她閉著眼睛,呼吸勻稱,蕭瀾伸出手指,指腹在紅繩上劃過,有點兒刺刺的,他屈起手指,彈了下紅繩,鈴鐺發出一連串響聲。


  延湄動了動,片刻,轉過臉來看他,有些不滿。


  蕭瀾想起一事來,側過身問她:「你今日,一下便尋到我了?」


  那功夫眾人亂聚著,且都變了樣兒,他記起來,延湄到了跟前也沒叫他,直接就給他擦了把臉,也不怕認錯?

  延湄的目光盯著那鈴鐺,輕輕地晃。


  蕭瀾用手捏住,鈴鐺便停了,延湄揪開他的袖子,說:「別擋。」


  她等鈴鐺徹底靜下來,看了蕭瀾一下,眼裡閃著光,然後屈指也彈了那紅繩一下,意思就知道剛剛是你故意作怪。


  蕭瀾沒忍住樂了,又問:「你怎一下知道哪個是我?」


  延湄簡直覺得他傻,不耐煩說:「就是知道。」


  蕭瀾這下笑出聲來,胸口一震一震,究其根本他也不大清楚自己到底在笑什麼,就是想樂,停不住。


  延湄莫名其妙,也不管他,自己坐起來將鈴鐺弄停了,再分不同的地方和不同的力道去彈系著它的紅繩。


  來回好幾次,蕭瀾終於笑累了,扭頭看她,「睡吧,白天的事還怕不怕?」


  延湄沒理他這話,手伸過來抓著袖子讓他把手放在紅繩上,蕭瀾隱約有些明白:「要跟開始那次一樣的?」


  延湄眼睛亮起來,真聰明。


  蕭瀾:「……」


  他摸著先剛的力道和地方動了下,延湄一臉認真,「輕了。」


  蕭瀾略詫異:「你能分辨出這鈴聲的差別?」


  延湄讓他繼續。


  一回不對,兩回不對,三回不對……


  蕭瀾後悔,自己真是閑的才在繩上掛這麼個東西。


  早起時允大娘不停地往延湄腳腕兒上瞥,她昨兒前半夜聽見正房裡有玲玲噹噹的動靜,她知道有些人閨房裡愛這個趣兒,在女子腳踝上系個小鈴,行房時那小鈴便隨著時快時慢地響,允大娘捂捂嘴,心道這一路上侯爺八成憋壞了,受了那般的傷都顧不得。


  她也沒說勸兩句,暗暗想著今兒得把金帳先掛上。


  用過早飯,天兒亮起來,大傢伙這才將這院子瞧了個分明。


  荒倒不怎麼荒,估摸之前讓人簡單拾掇過,但整個光禿禿的,有的地方院牆還倒了一半,整修起來得花段時日。


  允大娘陪著延湄轉了一圈,邊給她說哪裡需得先修,哪裡弄起來又麻煩,延湄走了一圈,似乎還挺滿意,上午便開始給正房裡布置東西。


  這回延湄充分做了主。


  她讓人將屋裡的舊桌搬出去,然後屏風、矮几,妝奩一件件往進挪,每放進一件東西,她便指定了位置,然後過去摸一摸,碰一碰。


  延湄喜歡這樣,那是她與周圍或物件熟悉起來的特有法子。


  蕭瀾到外院看了一圈程邕等人,讓他們先好生養傷,回來看見房裡正進進出出的忙活,他立在院中,正好能透過支開的窗子看見延湄,延湄也看見了他,歪頭沖他笑了下。


  她本來已經把屋子裡的東西摸過了一遍,但這時看見蕭瀾,彷彿也想將這些都告訴他,——這是矮榻,放在這裡:這是壁桌,放在這裡;這是小廚,在這裡……她於是將窗子支起來些,將這些物件都輕輕地再摸索一遍,每摸完一樣,她便抬頭看著蕭瀾,眼睛又黑又亮,帶一點兒笑意,無聲的訴說。


  蕭瀾看著看著,突然顫了一下。


  生出了種奇怪的衝動,——他想要過去抱一抱延湄,然後跟著她將這些東西一併認上一遍。


  ……真是要被這小傻子帶傻了!

  他站了一會兒,見延湄似要出來,心裡湧起點兒不明所以的緊張,趕緊轉身又往外院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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