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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母子

  早上蕭瀾起時,延湄也已醒了,她眼下一圈青色,顯然睡得不好。


  外頭天色未明,蕭瀾要到後園練劍,系綁腿時見她望著自己,便問:「是要再躺會兒還是起來?」


  「起來」,她的聲音裡帶著早起的懶意,蕭瀾猶豫了一下,「要叫哪個進來伺候?」


  延湄垂著頭,自己穿好了衣服。


  出得房來,夜雨已停,允大娘和白倩在廊前的台階下候著,——宸妃送的兩個丫頭昨夜淋了大半宿的雨,今兒都起不來了。


  蕭瀾看一眼門口的兩個,都是傅家跟過來的,十一、二歲的模樣,他估計也妥帖不到哪裡去,但對延湄來說應比陌生人強些,便吩咐她們進去伺候,又對允大娘道:「煩請大娘到前院讓車駕備著,到了時辰好進宮去。」


  允大娘應聲,禮道:「侯爺有事盡吩咐就是,可別對老奴這樣客氣,折煞了我。」


  蕭瀾一笑,「好」。


  白倩在原地站了片刻,大家各有各的事,唯獨她閑著,又看蕭瀾去練劍也沒人跟著伺候,想了想,只得回屋捧了巾子追過去,見蕭瀾沒有趕人,她就也不說話,默默跟著。


  用早飯時,桃枝兒過來了,她硬捱了一晚上,萎靡得很,但延湄一見她,比她更顯萎靡。


  ——那是一種失去了某樣東西后的低落,毫不掩飾地顯現在她漆黑的眼睛里。


  而且更加明顯的,她不讓桃枝兒再挨她碰她。


  蕭瀾心道,記事情還挺深。


  梳妝時,桃枝兒要給她描眉點唇,她皺著眉別過臉,桃枝兒忍了一早上,也是滿面委屈,一旁的桃葉只得道:「桃枝兒姐姐累了一早,要不叫我來吧。」


  桃枝兒心裡氣苦,只覺淚都要下來,轉身將東西交給桃葉兒,桃葉兒才十一歲,真不怎麼會這個,好在延湄總算肯轉過臉,仰起頭,只是這下微白的臉上什麼表情都沒有。


  蕭瀾瞧見她這模樣,一下想起幼時的木偶。


  他記得曾想讓哥哥給他刻個像自己一般高的,可開始刻的時候,他忍不住悄悄問大哥那木頭這樣會不會疼?這不過是小孩子不經意的一句話,但卻不知被哪個奴婢傳到了她母親跟前,就為這一句話,他挨了好一頓訓斥。


  「下去罷」,蕭瀾站到延湄面前,「我來。」


  桃葉立即大氣兒也不敢出,閃到一邊。蕭瀾亦不曾給人描過眉,想著容易,站到這才覺不知打哪下手。


  他一手抬著延湄的下巴,彎腰湊近了細看,延湄的眉長得好,昨日開臉時又修過,實不需要描畫太多,蕭瀾順著她的眉線描。


  描了兩下延湄就皺了皺臉,蕭瀾道:「力道太重了?」


  「嗯」,延湄閉著眼睛出個聲,蕭瀾便放輕了手,也不知是不是太輕了,哪下就觸了延湄的癢,她閉著眼睛咯咯笑起來,笑得蕭瀾手抖,兩條眉全畫歪了。


  他手上不由微微使勁兒,捏著她瘦瘦的下巴,用力將胭脂點在那水潤的唇上,唇瓣被他壓下去,鬆開時又慢慢彈起來,像是將熟的蜜桃,興許咬一口就會溢出汁水來。


  他抬眼,對著延湄輕吹了口氣,惹得她纖長的睫毛眨啊眨。


  延湄心想,這人太壞了,故意畫丑了她的眉毛,嘴唇也不好看,為了以後的大桃子,忍一忍。


  他們進宮時,皇上剛下了早朝,正在宸妃那用早膳,皇后先見了他們便笑道:「到底是成了婚的人了,瞧著長大不少,晚些你母親見了定也欣慰。」


  正說著,皇帝與宸妃一道進了殿。


  皇帝已五十有餘,身高體胖,眼睛眯成一條縫兒,等二人行完大禮便呵呵地招手:「好好好,上前來上前來,讓朕瞧瞧。」


  蕭瀾便拉著延湄上前兩步,皇帝打龍座上下來,打量延湄,又問蕭瀾:「昨日朕沒去,太子回來說頗是熱鬧。」


  「是」,蕭瀾一笑,「謝陛下的恩賜。」


  宸妃在後面曼聲道:「是熱鬧,臣妾聽說還打起來了。」


  皇上便回頭嗔了她一眼,宸妃既不怕也不在意,掩著唇笑笑,眼梢處儘是柔柔的風情,又說:「臣妾是來給皇後娘娘請安,請過了,那臣妾便告辭啦。」


  皇上不攔她,皇后自也沒二話,她說完施個禮,便衣帶飄飄地出了殿。


  ——果然,昨日之事已傳進宮裡。


  皇后順著宸妃的話道:「六郎,昨兒到底是怎麼了?榮妃大半夜便跑到顯陽宮,直叫著活不成了,眼下還在那兒哭呢,說是寧王被你打的卧床不起?」


  蕭瀾抿抿唇,臉色沉下來,說:「他昨晚鬧得過分了。」


  皇后顯然也知道寧王的德行,「唉」了聲道:「老三就是那個脾性,昨日八成也是替你樂呵,多喝了幾杯,鬧起來便不管不顧了,你何必同他一個醉鬼計較。你們再怎麼說也是兄弟,回頭說句軟話也就過去了,啊。」


  她話說的輕輕巧巧,實際意思是要蕭瀾上門致歉。


  蕭瀾一手微微攥起來,不說話,顯然是不願意。


  皇上道:「此事是老三錯在前,他也該給阿瀾賠禮,等他好些了,朕將他叫過來,你們兄弟兩個再說。」


  皇后聽他口中叫阿瀾,眉間動了動,意味不明地一笑,說:「是,皇上怎麼說便怎麼好了。左右都是一家人,能鬧到哪兒去。且你如今的年紀,也合該有這樣的少年脾氣,你在道場寺里呆了五年,本宮與皇上總是擔心你半路被寺里的師傅渡了去當和尚。」


  「勞皇上和娘娘擔心,是臣的錯。」


  皇后笑笑,見皇上看她,便又道:「時辰不早,該去棲霞寺拜見你母親,莫讓她等久了。」


  「是」,蕭瀾謝了恩,皇上笑眯眯地沒再說話,他領著延湄退出來。


  出了顯陽宮,不遠就看見宸妃的肩輿。


  朝陽方起,還不毒辣,肩輿上方沒有撐羅蓋,宸妃便似笑非笑地看過來,艷麗的面容比朝陽還要晃人眼。


  蕭瀾沒有避,依禮見過,宸妃坐在肩輿上朝下看,問他:「昨日新婚,*值萬金,侯爺過得可還好?」


  「謝娘娘挂念」,蕭瀾道:「一切都好。」


  「呵」,宸妃笑了一聲,「我這日子選的好不好?六月初三,我也是那日被封的美人呢。」


  蕭瀾默了默,忽地叫了一聲:「表姐。」


  宸妃面色頓變,一字字道:「替我給姨母問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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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棲霞寺在棲霞山上,打皇城過去,少說也得一個時辰,車馬走的略快,出了城便愈發覺得顛簸。


  延湄被馬車搖的晃晃蕩盪,見對面的蕭瀾微蹙著眉,說:「你晚上做了噩夢。」


  蕭瀾幽幽地看向她,「沒有。」


  「可是我聽見你喊了,儘管很小聲」延湄心想。但是她這下沒有說出來,不知道為什麼。


  到了棲霞山還要徒步爬一路台階,延湄爬的氣吁吁,到了棲霞寺門口,蕭瀾站定,待她緩了一會兒才一併進去。


  寺中頗大,他們繞過前後殿和幾處禪房,進了東南邊的一處別院,院中乾淨巧構,只有風吹樹葉的沙沙響聲。


  蕭瀾望了一眼,立在院中道:「母親,我來了。」


  屋裡沒有什麼動靜,半晌,一個頭戴僧帽,身穿海清衣的女尼挑簾出來,執禮道:「郎君來了,請進屋說話。」


  室內檀香清幽,一人正手捻佛珠默經,直至默完了,方吐口氣緩緩睜眼,掃了一圈頷首道:「算著時辰你也該到了。」


  蕭瀾拉著延湄跪地磕頭,「兒子帶新婦拜見母親。」


  原端王妃姓霍,閨名雙雙,后入了棲霞寺,得「*居士」之號,雖年近四十,但若單論起容貌來,仍舊叫人思之神往。


  跪拜完,霍氏只瞧了延湄一眼,便說:「出去候著罷。」


  延湄轉頭看蕭瀾,見他微一點頭,這才又行個禮跟著先前的女尼一併出了屋。


  霍氏細眉稍稍挑起,說:「這便是給你指的新婦?寒門小戶,聽聞入京才兩年,原是個山野村夫。」


  蕭瀾道:「丈人在太僕寺任職,家中倒也簡單。」


  「哼」,霍氏冷笑一聲,「她在中間一摻和,指的能是什麼好婚?我本來瞧得是長干里的陸家,他們這些年族裡不成了,但正好與你相幫襯,世家舊族根基大,難保哪日便復起,如今被她這一攪和,成了個什麼樣子!」


  蕭瀾斂目,靜靜道:「我方才進宮,見過表姐了。」


  霍氏將手中的佛珠放在一旁,兀自出神。


  蕭瀾立在她的側手,眼角餘光正瞥見窗外,這會兒日頭上來,毒的緊,延湄被炙烤的一頭汗,先剛頂著日頭站在院中,眼下正一點點兒往樹蔭下挪去,然後似是發現了蕭瀾看她,立時又不動了。


  他微微好笑,轉過臉來,聽見自己的母親嘆了聲,又道:「她這兩年不知怎的轉了性子,恨極了你我。不過不妨,說到底七郎是個傻的。」


  蕭瀾心裡頭一咯噔,他張了張嘴,到底有些話不能問出來,霍氏瞧他一眼,語氣又怒起來:「你昨日將寧王給打了?」


  霍氏遠在寺中,消息竟也如此之快?除非……蕭瀾不能再往下想。


  「是」,他直白道:「兒子需一個出京的由頭。」


  「你要出金陵!」霍氏一下子站起來,不可置通道:「你在道場寺呆了多少年才出來?現今好容易站在金陵城,你卻要離開?怎麼,這麼一點兒辱受不得么!」


  她說罷,拿起案上的戒尺啪一下抽在蕭瀾肩上。


  蕭瀾緊緊抿著雙唇一動不動。


  「說話!」霍氏喝道。


  外面的延湄聽了聲提裙子跑過來,霍氏指著她:「出去。」延湄怔怔的,便要去拿她的戒尺,霍氏道:「莫以為不過頭三天做婆母的便打不得你。」


  蕭瀾呼口氣,沖屋外叫了聲「蓮姑」,方才那女尼忙將延湄拽走了,延湄眼睛瞪得大大,一直看著他。


  「金陵眼睛太多」,蕭瀾開口,「母親,請您相信兒子。」


  霍氏瞪著他,「我是怕你忘了當年的事。」


  他怎麼敢忘,怎麼能忘?


  「你長大了,母親說不得你了」,霍氏笑一聲,「興許很快,就輪到你來做母親的主了。」


  蕭瀾直挺挺地跪下:「兒子不敢。」


  他略低著頭,剛被打到的頸肩泛起了紅,夏衣單薄,霍氏那下又抽得甚狠,很快腫了起來。


  兒子長高了,霍氏似乎剛剛發現這個變化,她伸出手,想去摸一摸兒子的臉,然而蕭瀾極輕微地一避,霍氏的手同時停住了。


  她直起身,復又拿起佛珠閉了眼,「母親等不了幾年了」,她說,「你若真被趕出京去,不必前來辭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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