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在進門的一剎那,夏沐就已經認出了那男人的身份。
面對一頭陌生的成年狄赫拉,她潛意識裡感受到的壓迫與顫慄,是無法抗拒的。
那雙紫瞳直直注視著她,讓夏沐既熟悉又陌生,熟悉的是那種剔透純粹的色彩,陌生的是他的眼神,並不善意。
無疑,陛下本身就是不怒自威的物種,加之打心眼裡對眼前的女孩充滿排斥感,再怎麼佯裝和藹,都戾氣逼人。
夏沐感覺渾身的毛髮都炸立著,卻還要保持鎮定。
腦中回憶參見國王的標準禮節,她的右腳有些僵硬地向後一步,與左腳相錯,微一蹲身,頷首道:「中午好,陛下。」
男人負手走至長桌邊,審視的目光始終落在她身上,神色高傲且冷漠,最終面無表情的拉開椅背,對夏沐做出「請坐」的手勢。
夏沐不敢先發問,只能順從地坐到桌子旁,低著頭,腦子裡風車似的轉——
陛下為什麼特地私下召見她?
禮服?
一定是那件昂貴的禮服被他發現了,現在是不是要讓她還錢?
不等她想出個頭緒,段傾澤就在她對桌坐下,指了指不遠處茶几上擱著的碩大禮盒,沉聲開口:「希望你會喜歡。」
這語氣聽不出喜怒,夏沐一愣,微微抬起頭,目光窘迫的看向面容清俊的男人,鼓起勇氣解釋道:「我本打算自己準備禮服的,但……」
「你不必介懷。」段傾澤垂眸注視著她,「我想該是潼潼主動邀請了你,為你解決出席方面的難題,也是理所應當的,它現在屬於你了。」
夏沐不能反駁國王的話,只能頷首回答:「謝謝。」
段傾澤微微後仰,後背靠到椅背上,開始切入正題:「當然,我約你出來,除了給你送禮服,還有些其他的事,想當面和你說清楚,對我個人來說,比禮服更重要的事,你猜得出是什麼事嗎?」
夏沐抬起頭,目光茫然。
段傾澤輕笑一聲,淡淡開口:「看來你父母沒有很好地轉達我的命令。」
夏沐有些緊張,張了張嘴,卻沒出聲。
「聽著,小姑娘。」段傾澤深吸一口氣,「我不太擅長跟孩子交流,唯恐面對面的跟你提及這件事,會讓你感到失落。可很遺憾,似乎不論我怎麼委婉的轉達,都沒法讓你明確我的意思,所以,現在,請你做好心理準備。」
夏沐擱在腿上的兩隻手緊緊捏成拳,心裡已經猜到這個男人想要說什麼,卻不想明確的聽見他對自己說出來。
一旦他說出口,那就是命令,幾乎擁有法律效力,她就再不能模稜兩可的順其自然。
這一個月以來,卷卷回到她身邊,日子變得單純又安逸,安逸得讓她誤以為會天長地久。
此時此刻,只要這個男人一句話,就能讓她好不容易失而復得的友誼分崩離析,徹底成為名為回憶的過往。
如何能坦然接受?
「我希望咱們兩家人能保持距離,私下不要有太多接觸。」他語氣平淡卻不容置疑:「包括你和潼潼。」
夏沐像是給自己豎起了一堵牆,彷彿什麼都沒有聽到,面色茫然的注視他。
男人的目光一瞬不瞬的望著她,等待她的回應。
她腦中在對自己尖叫著:「點頭,快點頭答應!」
可脫口而出的卻是,「為什麼?」
男人深吸一口氣,有些疑惑的看著她:「你完全不知道你父母的狀況?我想這不太可能,你如果非要我講明白,我就明確告訴你——
因為你父母沒有擺脫罪名。
我的妻子對你的父母使用了特赦令。
你應該清楚,過分動用王室特權,在民眾眼裡是一件不太光彩的事。
我們之所以給予你父母幫助,完全是因為我妻子對你父母品格方面的信任,而不是因為咱們兩家之間有什麼特別的交情。
如果我妻子跟你的父母私下交好,或是你和我們的孩子交往過密,都可能對王室,也可以說是對咱們雙方家庭,造成不利的社會輿論。」
夏沐沉默須臾,低聲回答:「我會洗清爸媽的罪名,他們是冤枉的。」
段傾澤無所謂的聳聳肩:「我拭目以待。」
夏沐看得出,他已經想要結束談話,只得訥訥站起身,恭敬地頷首告別:「明白了,陛下。」
剛轉過身,又聽見身後傳來陛下的嗓音:「別忘了你的禮服。」
夏沐頓住腳步,沒有回頭,嗓音飄忽的回答:「您要我拿走禮服,然後對殿下爽約嗎?」
對方沒有回應。
夏沐轉過身,白皙的臉蛋因壓抑的怒火而泛紅,她忍無可忍地顫聲道:「您的理由很充分,我想反駁,就必須先洗清爸媽的罪名,但請問,我有沒有權利告知殿下我失信的真實原因呢?
我知道,您這麼做,可能只是想要簡單粗暴的讓殿下覺得,我是個不守信用的壞人,從根本上摧毀殿下對我的好感。
但您不覺得這對殿下很殘忍嗎?
我對您來說,只是罪人之女,父母享受了王室的特赦,我承受些委屈,似乎都是應該的,可殿下是您的孩子,您難道沒有義務讓她知道真相嗎?
這樣一次又一次摧毀我們之間的友情,不僅會讓我愧疚和遺憾,同樣會讓殿下很受傷。」
段傾澤聞言低低笑了一聲,抬眼略帶譏諷的看向她:「恕我冒昧,你接近潼潼,單純只是出於友情?」
夏沐疑惑的斂起貓瞳,答道:「這是自然。」
段傾澤笑著搖搖頭:「要真是這樣,我倒是沒必要過多干涉了。」
夏沐眼中死灰復燃。
雖然不知他是當真還是開玩笑,她仍舊像抓住救命的稻草,急切的傾身,雙手撐在桌子上,神色懇切的爭取:「是真的!陛下,我畢業后,會在cga工作,而不是皇家特工局,不可能靠關係升職,我絕沒有半分不良的目的,也不會索取任何特權,損害殿下的名譽!」
段傾澤眼中露出一絲疲態,似乎是對眼前的小姑娘無可奈何,只得敷衍的回答:「很抱歉,我認為潼潼現階段的首要任務,是學業,她目前只通過了初級考核,中級考核的評分落在第三名,問題很嚴峻。
所以在玩伴方面,我希望最好是能跟潼潼齊頭並進,相互幫助的。單純是廝混在一起,聚聚會、喝喝酒,那隻會拉著潼潼一起墮落。」
聚會喝酒?
陛下這明擺是在諷刺她帶壞了王儲。
夏沐略顯窘迫的垂下雙眸,腦中飛快搜索著自己對蛋卷殿下的積極影響——
如果說「殿下是因為我才學會飛行的」,那也忒給自己臉上貼金了。
可除此之外,她除了偷偷喂布丁,讓殿下的包子臉又圓了一圈之外,實在沒有什麼拿得出手的功勞。
等等……成績問題很嚴峻?
夏沐注意到這一點,心中頓時波濤翻湧——
那頭自傲的天才幼崽,怎麼可能在成績方面有困難?
夏沐抬眼看向陛下:「殿下中級考核排在第三名?這樣的成績不能通過考核嗎?」
段傾澤提起這件事就心情沉重,坦白的回答:「巴蘭島總共只有五名學員,排在第一的都沒有通過中級考核,更何況第三名?」
夏沐很吃驚:「可殿下提前通過了初級考核。」
段傾澤:「對,潼潼是巴蘭島史上最年輕的初級學員,但這不能解決問題,中極考核的內容跟初級考核不完全一樣,成績有浮動也很正常。」
夏沐陷入一瞬間的失神,片刻后,她琥珀色的貓瞳像是被火苗點燃。
她直起身,神色鄭重,嗓音篤定:「陛下,如果我能讓殿下的成績提升至第一,是不是能說明,我是個合格的益友?」
像是聽到了無比滑稽的笑話,段傾澤以拳抵唇,忍俊不禁,抬頭戲謔的看向夏沐:「有活力,敢做夢,你簡直比我年輕時更不知天高地厚,恐怕連島上最優秀的訓練員,都不敢說出這種狂妄的話。」
夏沐絲毫沒被他的嘲諷打擊,她並不是對自己有信心,而是對段紫潼有信心。
她不相信那頭幼崽竭盡努力后,只能得到一個第三名的成績,那不是她心目中的垂耳兔。
她心中的垂耳兔,是所向披靡的,是單槍匹馬把cga分部的破案水平,提升到世界頂尖水平的天才幼崽,不可能屈居第三名。
成績下滑的可能性只有一個——蛋卷殿下的注意力不在學業上。
這不是能力問題,她有信心扭轉局勢。
所以,夏沐信心滿滿:「陛下,我可以暫停實習,隨殿下前往巴蘭島特訓,並保證在兩個月內,將殿下的名次提升到第一名!
如果不能實現承諾,我會立即離開殿下,永遠不會再打擾,並保證不會泄露您從前的作為。」
段傾澤神色有些驚訝,沉默數秒,不屑一顧的笑道:「好,這可是你說的,我就照你的意思辦。
如果往後你再逼迫我親自出面干涉這件事,我就不會這麼客氣了,你已經是成年人了,得對自己的承諾負責。」
夏沐微揚起下巴:「我明白,但是,陛下,如果要加入這次的較量,您起碼也得付出些籌碼。」
段傾澤笑了:「你想要我給你什麼承諾?」
夏沐一字一頓地回答:「如果我實現了承諾,就請您,親自,對殿下,解釋——我沒參加那場生日宴會的原因。」
段傾澤眼眶微微睜大。
夏沐捏緊拳頭,因為緊張、因為畏懼、更因為滿腔的熱血與抱負,而微微打顫。
她態度堅決地要求答覆:「可以的吧?陛下。」
包間里一片沉寂。
半晌后,段傾澤站起身,對夏沐伸出右手,淡然自若地回答:「成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