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六十八章：鳳逝
棲鳳宮內，冷風夾雜著雨點無情地拍打著窗戶，燈火閃爍不定，好像隨時都會在風雨中熄滅。
趙明義跪在床前，緊緊握著皇後的手，神色惶恐：“母後，你再等一等，常樂就快來了。”
皇後躺在床上，麵無人色，呼吸微弱，一副油盡燈枯的模樣，她笑笑：“義兒，看來母後是看不到你登上帝位的那天了。”
“不會的，母後，您一定會長命百歲的，您還要看著兒臣的孩子長大，聽他們叫你皇祖母。”趙明義強忍了一晚上的眼淚終於掉下來，他沒想到皇後的身體差到這種地步，老天就不能再多給她一點時間嗎。
“我自己的身體我最清楚，能夠撐到現在，已經是我偷來的時間了。”皇後看著自己從一個小嬰孩長成翩翩君子的兒子，滿心欣慰，“能為你做的，母後都做了，往後母後不在你身邊，你要更加勤勉自省，不要變成你父皇那樣的人，也不要讓太子妃和你的孩子遭受我們母子曾經遭受的一切。”
趙明義點頭：“我會的，我一定聽您的話。
“還有，小心防備你父皇，他比你想象的還要冷酷。”沈萱的事讓她至今膽寒，趙敬光的冷血和殘忍超出她的想象，為了皇位能夠不擇一切手段的人，自然也不會在意趙明義那點微弱的父子之情，“如果，你輸了，去找你舅舅，我為你準備了最後的退路。還有沈獨，他能幫你，不管最後你能不能得到那個位置，我都希望你好好的活著。”
“我知道，我都知道。”
皇後偏過頭看了一眼緊閉的房門，失望之色一閃而過：“還有……常樂，她終歸是你的妹妹，她遇上了難處，你多幫幫她。”
趙明義早就找人去請常樂，到現在磨磨蹭蹭也沒都到，他對常樂除了失望隻剩下失望，可在皇後麵前還是忍住了，艱難地點點頭：“母後放心，我會照顧她的。”
“那就好……”皇後心滿意足地閉上眼睛，慢慢地沒了聲息。
她太累了，榮寵也好，愛情也好，這輩子她都沒有得到過，空耗了自己的青春和熱情，成親前那些美好和甜蜜的期許，終歸都隻是她為自己編織的一個夢，永遠都不會實現。
隻希望來生，不會再有人讓她空耗一生。
床頭閃爍搖擺的燭火終於在狂嘯的風中熄滅，手心的手一沉，趙明義動作一頓，握著那隻手貼在了額頭，無聲的慟哭起來。
緊閉的房門突然被推開，在風雨之中匆匆而行的常樂姍姍來遲，被淋濕了半邊的衣裙，本來就不輕快的心情更加陰沉，一進門就忙不迭開口。
“皇兄這麽著急找我來做什麽？吳越他不知道在哪弄了一身的傷回來，我還沒來得及問過太醫呢，你有什麽事快說，我著急回去。”
趙明義聞言，沉默著起身，走到常樂麵前，給了她一個耳光。
清脆的響聲在耳邊回響，常樂愣住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委屈道：“你居然打我！”
趙明義麵無表情，輕聲道：“母後走了。”
“你信不信我找……你說什麽？”常樂目瞪口呆，以為自己聽錯了，“你說什麽，你再說一遍！”
“這是我第一次動手打你。”趙明義失望地看著她，“你滿心滿眼就隻有心上人，他受傷了你都能急成這樣。那生你養你的母後呢，你有沒有關心過母後的身體，她病了，你有沒有在床前侍奉過一天，就連母後想見你最後一眼，你都磨磨蹭蹭，讓她抱憾而終，常樂，你的心到底是什麽做的？”
常樂不可置信地推開趙明義，就看到了安靜地躺在床上，好像睡著了一樣的皇後，猛地撲到床前，淚珠像斷了線的珠子一樣，接連落下。
“我不知道會這樣，我以為母後已經在好轉了，我以為她還在生我的氣，我還打算等吳越傷好了就帶他回來給母後看看。”常樂傷心欲絕，撲在床邊大哭起來，“母後，你睜開眼睛看看我啊，我是常樂，我來看你了，你別生我的氣，別不要我，好不好？”
不絕的哭聲充斥著整個棲鳳宮，常樂哭到抽噎，可那個溫柔的總是對她說著好的女人，卻再也不能回答她了。
趙明義無動於衷地看著這一幕，他分不清常樂到底是因為失去了母後而傷心，還是因為失去了能夠依靠的皇後而傷心，或許兩者都有，又或者是別的，從前那個讓他恨不得捧在手心的妹妹，終究還是越走越遠了。
天光大亮，雨勢不見絲毫轉小，傾盆如注，趙明義讓人如通傳趙敬光，吩咐各司準備喪儀，他站在棲鳳宮的門口，陰沉沉的天幕像極了他此刻的心情，一股深入骨髓的孤獨感慢慢地爬上了他的心田。
皇後薨逝，按理該是舉國同悲的大事，可趙敬光以皇後不賢為由，簡單操辦，甚至沒有等到她停靈七日，在第三天，便除素服，如常行事。
趙明義一身白衣，站在皇後的靈柩前，身形蕭索，聞言也隻是扯了一個僵硬的笑容，太子妃抱著孩子陪在一旁，生怕他一時衝動犯下大錯，趙明義看著這個在靈前陪了自己三天的人，為她理了理鬢角：“我沒事的，這幾天你也辛苦了，先回去休息吧。”
跪在火盆前的常樂冷笑：“母後去世，她是兒媳怎能不在此盡孝，皇兄口口聲聲指責我沒有良心，做出的事又比我好到哪去？”
“你要是不願，大可以走。”趙明義不快，常樂身為母後的女兒，哭靈七日都是應該的，才吃了幾天苦就滿腹怨言。太子妃又要哭靈又要照顧孩子，在這裏撐了三天，一刻沒有合眼，根本無可指摘。倒是常樂的那個駙馬，三天了麵都沒露一次，冷漠的很。
常樂氣悶，一轉身跑了。想到這幾天趙明義對自己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隱約察覺母後去世後這個哥哥對自己突然沒有了耐心，滿腹的心酸淒苦，不敢頂嘴，也不敢真的跑回家去，停在院子裏就不走了。
趙明義也沒想到常樂這一跑又跑出了個大麻煩。
趙明旭帶著腿腳不好的七皇子前來祭拜皇後，和常樂撞了個正著，七皇子被哭著的常樂撞倒，當即就和她吵了起來。
七皇子自傷了腿之後整個人變得陰鬱偏激，隻有在玉貴妃和趙明旭麵前才偶爾露個笑臉，其他人隻要有一點惹到他不高興，都不會有好果子吃服侍他的下人都是戰戰兢兢，生怕他一不高興就打死了人。
玉貴妃已經把他拘在身邊好一陣了，就怕他惹事，而趙明旭故意把他帶著出來，就怕他不惹事。
好在老天也都是站在他這一邊的，他還沒說兩句話挑撥七皇子的情緒，常樂就撞了上來，這下七皇子果真炸了，和常樂吵了起來，甚至口出惡言，辱罵死去的皇後。
常樂本就堆積了一肚子的委屈，這下更是氣急敗壞，跳起來就要撕爛七皇子的嘴，趙明旭攔著七皇子，嘴裏說著勸他的話，看了青雲一眼。
青雲趕緊上前規勸常樂，姿態十分低微，常樂氣紅了眼，不管不顧地拿青雲撒氣，耳光不要命地往他臉上招呼，邊打邊罵，青雲也好脾氣地受著，麵不改色。
七皇子一看，天靈蓋都快氣炸了。
青雲是趙明旭身邊的人，可以說是他的臉麵。他瘸了以後，身邊的人的態度或多或少都有一些變化，隻有趙明旭一如既往地對他好，每次進宮都不忘去看他，平時也總是送禮物來。這些事情幾乎都是青雲在做，青雲有時也會開導勸慰他，所以他和青雲的關係也不錯，就連貼身的小太監也比不上。
現在看他被打，比自己被打了還憤怒，扯著常樂的頭發就把人推到了地上。
常樂何時被人這樣對待過，看見手邊的一盆盆栽，尖叫著跳起來，抱起來就朝著七皇子猛地撲了過去。青雲自然能夠擋下，但他不著痕跡地退後一步，任由趙明旭護在七皇子身前，被狠狠砸在了背上，悶哼了一聲。
“三皇兄！”七皇子急出了眼淚，扶著搖搖欲墜的人，對常樂又恨又怨。
常樂一花盆砸下去，也回過神來，知道自己又衝動了，正在惶惶無措，聽到動靜的趙明義走了出來，聽聞下人說了事情的經過，臉色鐵青，卻還是強忍著怒火對趙明旭道歉。
趙明旭大度地笑笑：“本來還打算帶著七弟來祭奠母後，現在恐怕是不成了，太子也不必放在心上，兄弟之間的口角算不得什麽，等明日我再來祭拜母後吧。”
趙明義送走了笑麵虎一樣的趙明旭，對常樂已經提不起絲毫教訓的心情，一甩袖子就走了。
而這邊，趙明旭沒有驚動太醫，隻是讓青雲為他揉開背上的淤青，七皇子勸他請太醫來好好看一看，被趙明旭給拒絕了。
“不過是一點小傷，不必興師動眾。父皇對母後頗有微詞，如今她已經故去，太子和常樂的心中已經十分不好受了，要是再鬧出別的事情，擾了母後的安寧不說，還讓他們難做。”
七皇子對趙明旭的回護十分感激，又看他為太子和常樂如此著想，常樂卻不領情，處處為難趙明旭，心中暗暗決定要為他出一口氣，等回了自己的住處，叫來一個小太監，交給他一個藥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