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百三十六章:離去
“你怎麽會有將軍的朱印!”錢夫人失色,大叫了起來。
沈獨冷冷地看了她一眼:“將軍身體不便,已經把大勝關全權交由我處置!”
“不,這不合規矩!”錢夫人目光急轉,兩位副將無故身亡,理應由許遠上奏朝廷,朝廷委派新的副將上任,輔佐他治理大勝關才是,怎麽可以直接把大權交給名不見經傳的一個小小校尉!
“你若有任何疑議,大可親自去問將軍。”當著眾人的麵展示了許遠的官印,沈獨名正言順地接管大勝關,“不過,你們逼死了如夫人,將軍得知以後十分生氣,小將不得已,隻能聽將軍的吩咐,給幾位一點顏色看看了。”
陳白彥一聲令下,士兵就把她們圍住了,不給她們絲毫辯解的機會。這些女眷不比副將,背後的家室複雜,不能輕易殺了了事,沈獨幹脆把她們關在一起,不給她們對外傳消息的機會。
頂頭上司都被悄無聲息地處理了,下麵那些沒有真本事的隻能做一棵有眼色的牆頭草,毫不猶豫地轉投沈獨,沈獨不用這種酒囊飯袋,不動聲色地一個個處置了,換上了自己的人,沒有激起一絲波瀾。
處理好了一切之後,他沈獨第一件事就是換了大勝關的布防,嚴加訓練,巡邏更是一日不落,整個軍營一掃之前的頹唐,充滿了生機和活力,每天都能聽到士兵們整齊的呐喊和訓練聲,卻讓大勝關的百姓多了一份安心,就連幾日不斷的大雪,也掩蓋不住他們臉上的喜色,逢人就說,沈家的小將軍回來了,大勝關的安寧也回來了。
這日傍晚,宋瑜瑾陪著沈獨巡視城牆,一輛不起眼的馬車從將軍府駛了出來,途徑城門時,一陣寒風吹起窗簾,馬車中的人抬頭,一眼就看到了城牆上的一對璧人。
“能停一下馬車嗎?”
車夫有些猶豫。
“我去向故人道個別。”女子一身白衣,身形清瘦,帶著厚厚的幕離,徑自上了城牆。
看著麵前兩個並肩而立的人影,女子神色複雜,心中苦澀交織,許久才道:“沈夫人,我能和你說話會嗎?”
沈獨轉過身,眼中有了隱隱的不耐:“你走吧,不要再回來了。”
翩然垂下眼簾,語氣很輕,甚至帶了些許的哽咽:“我隻是想和她說幾句話。”
宋瑜瑾朝沈獨搖頭:“你去旁邊等我吧。”
日暮西沉,暖紅色的日光落在城頭的積雪上,為這冰冷的季節添上幾分暖意,翩然站在城頭,帶著雪白的幕離,一如最初的相見,美麗不凡,猶如枝頭傲雪的梅花,隻是她的眼中,隻剩下悲涼:“我要走了,再也不會回來,你高興了嗎?”
宋瑜瑾神色平靜:“有什麽可高興的,若是朋友相別,我會折柳相送,遙祝一路順風,若是仇人相別,我會如釋重負,祈禱再無相見之日,你我既不是朋友,也算不上仇人,我為什麽要高興?”
翩然難掩訝色:“在你眼裏,我竟算不得你的仇人嗎?”她看不起自己到這種地步。
“仇人是指因怨恨而敵視的人,你我之間,一直都是你在敵視我,怨恨我。” 過往的針對,敵視無法作假,可也無須上升到仇怨的高度,不過是一個女人愛而不得的不滿和宣泄,如今她也已經得到了懲罰,何必又揪著不放,這不僅是在為難別人,也是在為難自己。
“你這個人真的是太討厭了。”翩然眼中突然浮現了淚光,“如果我能早點遇見你……”她沒有接著往下說,頓了頓,話鋒突轉,“哪怕你再優秀,再大度,我還是沒辦法喜歡你。”
她第一次遇見沈獨是在四年前,那時他是前程似錦風光無限的少將軍,和門當戶對的孟清露有婚約,少女隻能將心思掩藏,偷偷把他藏在心底,這份悸動猶如春夜裏的驟雨,匆匆而來,驚落了一地殘花,無人知曉。
後來丁家出事,一朝家破人亡,從天堂到地獄也不過轉瞬。她在歡場中受盡折磨,形銷骨立,最後被丟棄在亂葬崗。可這樣她依舊不想死,拚著一口氣爬了三裏多的山路,爬得兩隻手白骨森森,才被蕭曼救了回去,翩然沒想到她居然是沈獨的義姐,對她來說真是天降之喜。
隻是她也知道,自己的人生早已千瘡百孔,哪怕她心中有再多的情誼,也無法訴出於口,所以她依舊保持了沉默,選擇了另一條路,化名翩然,到別的男人身邊去,隻為能對他有一絲一毫的幫助。
隻要能偶爾從蕭曼的信中知道他在遙遠的地方,平安的活著,她遠遠的念著,想著就夠了。
但是這最後一絲奢望,也被打破——沈獨帶著他的妻子來了大勝關,對她關懷備至,溫柔體貼。
翩然不斷地告誡自己這沒什麽,沈獨不知道自己的心意,他不欠自己什麽,可真的太難。
哪怕許遠對她千依百順,她終究隻是他手中的玩物,像是一隻精心飼養的金絲鳥,需要的時候拿出來賞玩,沒有溫情,沒有真心,哪怕她頂著夫人的稱呼,在別人眼裏還是一個下賤的風塵女子,鄙夷謾罵,前恭後倨。隻有她自己知道,如花的笑靨下,隻剩下不化的霜雪,冷徹骨髓。
她的心也在日複一日的煎熬裏,變得麵目全非。
所以她變得越來越恣睢刁鑽,用阿芙蓉來忘卻那些不高興的事情,那些想學她自薦枕席的女人都被她又打又罵,趕了出去,肆意捉弄許遠下屬的家眷,看她們醜態百出,以此為樂。
終究是不甘心的。
憑什麽她遭盡謾罵和白眼,在一個不愛的男人懷裏輾轉纏綿,而另一個女人卻受盡了嗬護,所以她請了宋瑜瑾上門,那時的她不過是想小小捉弄一下她,以平胸中那一口不忿之氣。
沒想到的是,宋瑜瑾站在一群嚼舌根的女人中間,卻不跟著她們一起以唾棄自己為樂,為了宋瑜瑾的沉默,翩然換了她的茶水,她對自己說這是最後一次,以後宋瑜瑾和沈獨是好是壞都與自己無關。
可她終究是高估了自己,嫉妒讓她失去了冷靜,為什麽隻有她一個人忍受這種痛苦,她把宋瑜瑾騙了出去,冷眼看著一切的發生,她甚至在想,如果沈獨還能接受被玷汙了的宋瑜瑾,是不是也能,不在意她身上那些肮髒的過往。
可最終,宋瑜瑾什麽事都沒有,她卻一敗塗地。
當沈獨站在她麵前,毫不留情地要她走,不要再出現在他麵前的時候,她連哭都哭不出來。
這終究是她的一場夢,夢裏隻有她一個人一廂情願。
“時候不早了,該走了。”城樓下的馬夫催促道。
“我能問一問,第一次上將軍府的時候,所有人都在罵我,你也看到了我在城牆上鞭打侍女,為什麽你卻一個字都不附和呢?”天色一點點暗了下來,沉沉的暮色一如她此刻的心情,上馬車之前,翩然回頭問了最後一個問題。
“每個人做一件事情,總有他自己的原因,那時我隻覺得我不是你,不知道到底發生了什麽,所以我沒有立場來指責你的對錯與否。”
“我明白了……”翩然笑笑,放下幕離上的帽裙,下了城樓,爬進馬車,車夫吆喝了一聲,搖搖晃晃的往前走。
翩然掀起簾子,城牆上的女子身邊已經站著另一個身影,兩個人影親密地依偎在一起,是她可望不可即的距離。
一顆晶瑩地淚珠從眼角落下,翩然收回視線。
她沒有想到,宋瑜瑾最後的回答,偏偏是她一直以來最想要的東西。
因為那段不堪回首的過去,她敏感而又自卑。
最初的時候,她也想融洽地和其他人相處,可沒有人在乎過她的感受,許遠不會,那些女眷更不會,她們肆意地嘲弄她的身世,在背後冷嘲熱諷,極盡惡毒的揣測她的過往和私事,不管她做了什麽,無外乎以色侍人,媚寵淩弱,沒有一句好話。
聽得多了,也就麻木了,她幹脆就把這些惡名都坐實了,不是說她善妒成性,睚眥必報嗎,她就一個個整回來,看著她們咬牙切齒,敢怒不敢言的樣子,心中充滿快意,哪怕換來的事更惡毒的咒罵和詛咒,她也不在意,反正從來都沒有得到過。
萬萬沒想到,反而是第一次見到她的宋瑜瑾,給了她唯一一份,真正的尊重。
如果能早點遇見她……
翩然按下心中的念頭,這世上根本就沒有什麽如果,往前踏的每一步,都是自己的選擇,最後的結果,也是自己的選擇。
她拆開手裏的信封,是臨走前蕭曼交給她的。
“這裏麵有一個人需要你去接近他,那人戒心很重,性格冷漠,心思亦十分難以琢磨,你要盡可能的取得他的信任留在他身邊。當然,我知道這對你來說不是什麽難事,但我還想多叮囑一句,萬事小心。”
翩然笑笑,放下了所有的偏執與憤懣,她才看清,原來也有人願意關心她的,或許蕭曼曾經將她當做朋友,隻是她陷在了自己的痛苦裏被蒙住雙眼,希望從今往後,她能不辜負這份情誼。
馬車漸漸遠去,在視線裏化作一個小小的黑點,在天地之間是如此的渺小和不起眼,它孤單地前進,留下的痕跡被風雪漸漸掩蓋。
“走吧。”沈獨牽著宋瑜瑾,麵上的銳利和冷然在看見她的那一刹全然化作了溫柔,“我們該回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