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八章:日常
太子並未在禦馬監多留,第二天就帶著人走了,圍守禦馬監的侍衛全部被撤走,七皇子墜馬的事件就好像水麵上驚起的一個小小波瀾,漣漪散去,對他們的生活再無影響。
過了幾天,陳白彥不知道從哪弄來了一桶泥鰍,興衝衝地送到沈獨的住處,美曰其名給沈獨“補身子”。
宋瑜瑾看著那一桶在水裏扭來扭去像小蛇一樣的東西,嫌棄地退開了幾步,最後想起沈獨那張總是帶著病色的臉,勉為其難地收下了。
沈獨剛跨進院門的時候,就看到宋瑜瑾一臉認真地站在之前搭建的簡陋的灶台邊上,表情凝重,似乎遇到了什麽難題。
“怎麽了?”沈獨放下背上的竹簍,裏麵是滿滿的一筐青草。
天氣漸漸轉涼,草場上的青草開始變黃,他們就需要提前割一些回來,做成青飼料在冬天的時候給不能出去的馬匹做食物。
“這個東西,我怎麽做也做不好。”宋瑜瑾把鍋蓋揭開,一臉苦悶,“我明明是照著家裏廚娘說的來做的。”
沈獨先是驚訝於宋瑜瑾竟然會為他洗手作羹湯,畢竟雖然那夜兩人已經說開,但相處之間和沒有冷戰之前並未有多大差別。如今看到她這幅對著鍋灶苦惱的樣子,再聯想這幾日她陸陸續續購置的一些家用,心中生出一絲柔情。
隻是當看到鍋裏的景象,那絲柔情頓時煙消雲散。
熱氣騰騰的鍋裏,放著一塊切得四四方方的豆腐,周圍飄著一條條翻了肚皮的泥鰍。隨著沸騰的水汽,一股腥氣刺激著沈獨的嗅覺。
沈獨繃著臉,盡量讓自己不要露出慘不忍睹的表情。
“又失敗了,算了我重新再做一次。”宋瑜瑾正要再試一次,卻被沈獨攔住了。
“你要做什麽菜?”沈獨看到灶台後麵的盆裏裝的都是被煮過的泥鰍和豆腐,旁邊還放著小半桶活蹦亂跳的活泥鰍。眉毛一挑,頓時對宋大小姐的廚藝有了深刻的認識。
“玉函泥,這道菜很有名的,正好小白送了一桶新鮮的泥鰍過來,我就想著做給你嚐嚐。”手握勺子的宋瑜瑾越挫越勇,躍躍欲試,“隻是這泥鰍不鑽豆腐,我都煮壞了好幾塊豆腐了,讓我再試試,興許是我哪裏做的不對。”
玉函泥,俗名叫做泥鰍鑽豆腐,以前沈家的飯桌上也出現過。
沈獨的表情一言難盡,最終隻是無奈地歎氣,奪過宋瑜瑾手裏的勺子:“還是我來吧。”
說完,把鍋裏的東西全部倒在盆裏,不知從哪裏掏出一把小刀,動作利落地把那些煮熟的泥鰍開膛破肚,把不能吃的東西取出來。
看著那少得可憐的調料,沈獨失笑,他真該慶幸,至少宋瑜瑾還知道買油和鹽。
看了一眼不明所以的宋瑜瑾,沈獨出去了一會兒,回來的時候手裏多了幾根小蔥和一塊薑。他飛快地拍薑切蔥,熱油翻炒,然後重新舀了清水,把豆腐切塊下鍋,放了泥鰍,最後蓋上鍋蓋。
整個過程動作流暢,一氣嗬成,宋瑜瑾看得一愣一愣的。
“不是這麽做的啊。”家裏的廚娘明明說過,冷水下鍋,泥鰍就會自己鑽到豆腐裏。
沈獨蹲在灶台邊添柴:“那是騙你的,泥鰍怎麽會鑽豆腐,早就被煮熟了。”
已經親身試驗過的宋瑜瑾不得不相信,或許沈獨說的才是真的:“可你為什麽要破開它們的肚子呢?”她吃過的這道菜,可都是一整條的。
“做這道菜之前,泥鰍至少要養在清水裏兩三天,讓它把腹內的髒物吐盡才行。”沈獨解釋道:“剛捉來的泥鰍肚子裏都是髒東西,不能吃。還有蔥薑是用來除腥調味的。”
他看了宋瑜瑾一眼,要是像她那樣的煮法,他還真不敢下肚。
宋瑜瑾也看懂了沈獨眼神裏的意思,臉皮一紅:“你愛吃不吃。”從小到大她從沒有下過廚房,能知道做飯要用到油和鹽就已經很不錯了,哪還知道別的。
鍋裏已經飄起了香氣,沈獨笑笑:“來嚐嚐我的手藝吧,晚上再把剩下的泥鰍都給炸了。”
禦馬監的食堂菜色十分寡淡,難見油水,但米飯的分量十足,去取了主食,兩人像尋常夫妻一樣坐在一張桌子上吃飯,淡淡的溫馨流轉在周圍,宋瑜瑾突然道:“你什麽時候有空,陪我回家見見我爹娘吧。”
沈獨看了她一眼,不知道為什麽拒絕的話到了嘴邊打了個轉又咽了回去,笑著道:“宋大人不會將我打出來嗎?”
“我爹才不是那種不講理的人。”宋瑜瑾白了他一眼,“俗話說醜媳婦見公婆,你這個女婿怎麽著也得去拜見一下老丈人吧。”
因為沈獨身份特殊,她連三朝回門的權利都沒有。前世她為此苦悶不已,偷偷撇下沈獨獨自回了宋家,被玉貴妃身邊的秀珠當眾斥責,連帶著母親也被訓斥教女無方,淪為貴婦圈的笑話。
這一世玉貴妃對她的態度沒有前世惡劣,是因為她在宮裏一直安分守己,讓她挑不出錯。不過現在出了宮,宋瑜瑾想讓沈獨去見父親,一方麵是為了彌補回門之事的遺憾,另一方麵是為了能夠對沈獨追查的事所有幫助。
“你決定就好。”沈獨神色溫柔,臉頰上那道猙獰的疤痕也柔和在他淡淡的笑意裏。
宋瑜錦開心道:“那就明天吧,你早點回來,我們一起回去。”
沈獨沒有拒絕。
吃過飯,沈獨倚在桌邊咳嗽了兩聲,引來宋瑜瑾擔心的目光。
“我去找賈郎中再拿兩副藥。”沈獨笑笑,站起身來。
宋瑜瑾點頭,唐太醫留了藥方,都是在賈郎中那裏抓的藥,隻是他對唐太醫似乎不太待見,抓藥時陰陽怪氣的,小氣的隻給了她一副藥。
沈獨身子有些佝僂,馬場上的人見了他都遠遠地避開,沈獨也不在意,慢悠悠地走到賈郎中的住處。
因為性格不好,賈郎中一個人獨居在禦馬監的角落,周圍一個鄰居都沒有。
大門洞開,賈郎中站在向陽的窗邊,抱著個簸箕在整理藥材,沈獨敲了敲門框。
那人懶懶地掀了一下眼皮,不耐煩地擺手:“今天不看診!”
“賈郎中,我的藥吃完了,來麻煩你再幫我抓兩副。”沈獨站在門口拘謹地看著他,露出個討好的笑容。
“少吃一頓又不會死!”賈郎中翻了個白眼,還是走到藥櫃邊上,一邊抓藥一邊抱怨,“要不是看在錢的份上,誰願意搭理你!”
“這個大個男人,還要花媳婦的錢,也不知道害臊!”
……
賈郎中一直罵罵咧咧,手裏的東西也被他的動作弄得乒乓作響,那聲音似乎要把房子拆了一樣。
從開著的窗戶裏,遠遠看去就能看到沈獨一直賠小心,又是作揖又是賠笑,好不容易才抱著抓好的藥退出來,一副筋疲力盡的樣子。
屈瑞站在窗邊,露出半邊臉,他靜靜地看著遠處的這一幕,向來笑嗬嗬的麵龐上,一片冷漠。
當夜,萬籟俱靜,守門的小廝蜷縮在門角打瞌睡,丞相府裏突然響起一聲淒厲的慘叫。
一瞬間,丞相府燈火通明。
聽到聲音的侍衛趕到的時候,就看到自家的小少爺抱著腿哭嚎著從床上滾了下來,兩眼血紅,青筋暴起,汗水混著淚水,狼狽至極。
匆匆披衣而來的孟丞相和老妻看著自己最疼愛的幼子遭此橫禍,具是心疼不已。
“檀兒!”
孟丞相上前抱住孟卓檀,卻是滿手濡濕。
轉頭一看,兒子右膝以下隻剩下一截空蕩蕩的褲腿,白色的褻褲被染做鮮紅。
“兒啊——!”見此一幕,孟夫人痛呼一聲,軟軟地倒在地上,不省人事。
孟卓檀靠在父親的懷裏,喉嚨間發出“嗬嗬”的粗喘,兩眼空洞,神情麻木,隻有不停從眼眶裏流出的淚水表明他不如麵上的無動於衷。
頭發花白的孟丞相忍不住老淚縱橫,這個縱橫官場多年的男人在這一刻充滿了頹喪,就連眼角的皺紋也盛滿了悲傷,他抱緊了小兒子:“檀兒,檀兒,你放心,爹一定不會放過害你的人!”
隨後趕來的其餘幾個孟丞相的孩子看著這一幕,神色不一。
孟清露落在最後,扶著丫頭姍姍來遲的她看到小弟的慘狀,眼睛一閉,落下淚來,伏在丫鬟的肩頭嗚嗚地捂著嘴痛哭起來。
整個丞相府陷入了一片淒風苦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