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2章 原是他繼母

  蘇致眼中光芒快速聚集，又隨之垂下眼眸，掩去水光：「我哪裡值得老師為我做這麼多？」


  簡青發動了車子。


  「我聽康復中心的人說，你時不時也會彈彈鋼琴？我也問過醫生了，你的情況對你彈鋼琴並不會有任何影響，手指仍然會像是之前一樣敏銳，你也不必擔心，只需要時間，你就能恢復到從前水平的。」簡青一臉的語重心長。


  蘇致沉默著沒有說話。


  六年來幾乎廢人的生活，已經摧毀了他身上屬於年輕人的朝氣蓬勃。


  他甚至都沒了自信，再也不是曾經那個意氣風發的少年。


  天才？他怕自己再次站上那個舞台，只會成為眾人眼中的笑話！

  簡青注意到他的情緒低落，幾次側頭去瞟他之後，最後直接把車停到了路邊，直接轉過身對他說：「小致，你不要妄自菲薄。你想六年前，我是一個什麼樣的情況？爸爸病重，我懷著陸琰，家庭負擔全在媽媽一個人身上，可我最後不還是挺過來了嗎？你現在擁有的東西，比我當初多得多，為什麼要堅定地認為自己就是不行呢？」


  她的神情隨之嚴肅，眉頭緊皺：「蘇致，我很不喜歡你現在的想法。我知道蘇奶奶的去世對你打擊很大，但是你覺得蘇奶奶還在的話，會高興你頹廢成現在這個樣子嗎？你才二十齣頭，還有大好的時光，不要辜負它。你自己的生命，除了你自己，還有誰能尊重它？」


  後座臉埋於陰暗中的蘇致徐徐抬頭。


  「青青姐，你說得對，我就是太消極了，都不像我了。」他靠在椅背上，舒展了平時時刻緊繃著的身子，也徹底放鬆了。


  簡青也笑了：「是啊，以前你多自信狂妄？我還記得有很多記者寫報道說你為人過於高傲呢！現在也是時候站出來好好打臉了！」


  蘇致朗聲笑了起來，臉上積鬱冰寒盡去。


  當年那個自信耀眼如太陽的少年，好像又回來了。


  簡青的心情也很是愉快，重新發動了車子，踏上了另一條路。


  好一會兒蘇致才發現這並不是回南國一品的路。


  「這是要去哪兒？」


  「機場。」


  機場內，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一對上了年紀的氣質優雅的夫婦，看起來格外顯眼。


  穿著儒雅卡其色西裝的老先生，一手牽著自己的太太，戴著的墨鏡遮掉了大半邊臉，也無人認出來這就是享譽國際內外的鋼琴大師白敬道。


  妻子褚柳紅有些擔憂地說：「會不會不來啊？我聽簡青說，小致最近的情緒不是太好。」


  白敬道卻十分篤定：「會來的，他不是那麼輕易就被打倒的孩子。」


  褚柳紅忍不住笑了起來：「那倒是，這孩子跟你當年挺像的，一樣的倔。哎，只是這好幾年，連個電話也不打回來，小致也真的能忍心……」


  褚柳紅說得都快抹淚了。


  對沒有孩子的夫妻倆來說，蘇致就像是他們的兒子。


  哪裡會有先拋棄孩子的父母呢？

  白敬道一直盯著大門，看著自動玻璃門開開合合，直到——


  他的眼睛也跟著亮了起來。


  簡青推著蘇致的輪椅，笑盈盈地走了過來，在人群中看到二位后，還騰出手來揮一揮，給二位打了招呼。


  白敬道夫婦二人隨之走了上去。


  褚柳紅看到坐在輪椅上的蘇致，就忍不住流淚了。


  雖然她知道當時車禍傷的很重，但她不知道到蘇致到現在都還需要坐輪椅！當時那場車禍該是有多麼嚴重！


  「老師，師母。」蘇致沖二人點點頭，比之當年倒是沉穩許多了。


  白敬道點點頭，嗯了一聲。


  雖然他也滿意如今蘇致沉穩的性子，不知比當初跳脫的他好了多少。可一想到付出的代價是讓蘇致坐在輪椅上，意氣風發的少年為此折斷了所有的驕傲，他便心頭沉重，連笑容也擠不出來了。


  簡青知道二位是擔心，便主動解釋：「小致這幾年康復得很好，坐輪椅也是因為他不能太長時間的走路，可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再過段時間，他連輪椅也不用坐了。」


  白敬道忍不住問：「真的？」


  「當然！」


  簡青的笑容緩解了夫婦倆之間的悲傷情緒，不約而同地笑了起來。


  沒了顧慮，白敬道立刻擺出了老師的架勢：「接下來你可不能懈怠，每天要好好練習才是，不然我的嚴厲，你是知道的？」


  「不會讓您失望的。」蘇致似乎重新找回了那些自信和光芒。


  他更是懷念曾經跟著老師學習的日子！

  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回到那個光芒萬丈的舞台上！

  遠處，一個記者眼疾手快地按下相機的快門，捕捉到了這條新聞。


  第二天，相關的報道就在報紙上網路上鋪天蓋地了——


  「頂級鋼琴大師白敬道現身C市國際機場，身邊竟然傳說已死的弟子蘇致？」


  「輪椅上的天才少年！悲傷的鋼琴大師！」


  「追尋天才少年沉寂的真相，知情人獨家披露蘇致殘疾原因。」


  諸如此類的報道，數不枚舉。


  輿論方便更是炸開了鍋。


  當初耀眼的天才少年突然沒落，多少人猜測蘇致已經遭遇意外去世，各種證據還有條有理的，說得人啞口無言，反駁也找不到理由，不信都不行。


  只是無論是什麼消息，隨著時間總會慢慢沉澱下去的。


  蘇致出現在人們眼中的時間太快，消失得也太快，為他驚艷的人很多，可真正沉澱下來記住他的人卻沒有多少。


  因而六年過去，蘇致這個名字也逐漸消失在大眾的視線中。


  如今重新出現在眾人眼前——


  什麼？天才少年居然坐上輪椅了？

  各路言論都炸開鍋了，相比起來，C市白敬道的別墅卻顯得很安靜。


  今天正好是簡青幫著蘇致把東西搬過來的日子。


  本來蘇致就不可能一直跟簡青住在一起，兩人親如姐弟，可到底不是真正的姐弟，住在一起並不方便。


  之前簡青就已經開始準備給蘇致安排房子了，而現在白敬道提出要帶著蘇致一起住，卻恰好適宜。


  蘇致搬家，簡青不可能把陸琰一個人留在家裡。


  雖然不知道為什麼陸司墨那邊突然沒了消息，但是簡青很開心和陸琰待在一起，平時若無必要，都不願意讓陸琰離開自己，這次當然也帶在了身邊。


  白敬道夫婦沒有兒女，對年齡是自己孫子輩的陸琰也很是喜歡。再加上陸琰本身就嘴甜會說話，長得漂亮又精緻，任誰都會喜歡這樣的孩子，沒一會兒就跟褚柳紅混熟了，還討了不少零食吃。


  蘇致的東西不多，零零碎碎也就一個行李箱，他的不少衣服還是回國之後，簡青幫他買的。


  如今蘇致沒了親人，簡青是徹底把他當親弟弟看待，親姐姐該做什麼，她幾乎都做了。


  現在蘇致腿腳不方便，也是簡青在幫他收拾東西。


  簡青一邊把書擺在書架上，一邊還在跟蘇致絮絮叨叨地說些老生常談的話，反正就是各種囑咐。


  蘇致忍不住笑：「姐，你現在看上起來就跟袁阿姨似的。」


  袁阿姨就是簡母。


  簡青作勢要打他，最後還是放他一馬。


  「今天出的新聞看沒有？都在說你呢。」簡青看到這些新聞，還是楚雲告知的。作為她身邊最合格的助理，楚雲也會把這些相關的消息第一時間放到她面前來。


  簡青便很榮幸地沒有錯過這場輿論盛宴。


  「看到了，挺無聊的只有玩手機了。」蘇致看上去很淡定。


  「那你是什麼想法？」


  「能有什麼想法？當不存在唄，幾天就會消停下去的。」蘇致對這些事情簡直是煩不勝煩。


  不過他也非常清楚，要不了幾天，就會有各路記者想方設法地想要採訪他這個當事人了。


  作為媒體，不在乎會不會傷害到他，只在乎有沒有什麼吸引眼球的話題。


  在那些人看來，如果能把蘇致請上訪談節目，說說心酸歷程，再在節目裡面哭一哭，自然是最好的。


  可蘇致不願意，他現在唯一的想法，就是打算沉浸在單純的音樂世界中。


  一輩子。


  簡青也是這個意思：「也好，免得被那些人逮著炒作一番。這些新聞只要你和白老師不理會，過不了多久也就消停了。」


  蘇致拿了一本書放在膝蓋上攤開。


  「是這個道理。」他說。


  接下來房間裡面安靜了一會兒，簡青正在里裡外外的忙碌。


  蘇致突然問了一句：「你和……陸司墨，怎麼樣了？」他下意識用餘光觀察著簡青的神情。


  陸琰是簡青和陸司墨的孩子，現在簡青認回了陸琰，那陸司墨呢？兩人是和好了嗎？


  但是為什麼這兩天都沒有看見陸司墨來找簡青呢？


  蘇致早已經放下對簡青的心思，打算安安分分做她的弟弟。


  但是對簡青的感情生活，他卻並沒有忽略。


  他是真正的，打心眼兒里，徹徹底底地希望，簡青在感情方面，能有一段好的結果。


  簡青愣了一下，刻意借著整理東西轉過身子，避開了蘇致的視線。


  「沒什麼交集，也已經有好一段時間沒有聯繫了。」也不知道他是怎麼了。


  簡青覺得陸司墨那邊一點動靜都沒有，好幾天也不來接陸琰有些奇怪。


  但是她卻沒有立場追問太多，畢竟她跟陸司墨之間，除了陸琰，也沒有別的什麼關係了。


  「你是在怪他嗎？」蘇致問。


  簡青沉默良久，才坐在床邊，嘆了口氣：「能有什麼怪不怪的，只是沒緣分了，自然散了。」


  她對蘇致說不出口真相。


  她總不可能告訴蘇致，你的腿很有可能是陸司墨母親派人撞傷的吧。


  蘇致垂眸思索了一會兒，反覆斟酌后，才說出了一直藏在心底的話：「其實，我有一件事情沒有告訴你。」


  「你能有什麼事情？」簡青扯起嘴角。


  蘇致的事情她基本都知道的。


  蘇致深呼吸了一次，才盯著簡青的眼睛，把話緩緩說出來：「事實上，我媽沒有死。」


  簡青愣了一下：「這是什麼意思？你的爸爸媽媽不是很早就去世了嗎？」


  蘇致扯著嘴角笑得諷刺：「我的爸爸是去世了，但是我媽沒有，她只是拋棄了我和我爸爸，找到了更高的台階，爬上去了。」


  簡青沒有想到蘇致還有這樣的故事，他竟然從來都沒有說起過！

  難怪，難怪小的時候蘇奶奶總是對任何人都充滿了警惕，甚至把蘇致整天關在家裡，也不放心讓他和外人接觸，幾乎把他關出了自閉症。


  而這一切的一切，大概都是因為蘇致那個離開的母親。


  「都已經過去的事情了，你也不要再想太多，以後你的人生，就算沒有你母親，也會燦爛輝煌的。」簡青安慰他，心裡卻在嘆氣。


  果然不是誰都有資格為人父母的。


  蘇致緊緊盯著她：「你想知道她現在過得怎麼樣嗎？」


  簡青總覺得這樣的蘇致有些奇怪，下意識回問：「過得怎麼樣？」


  「她嫁給了國內最頂級的權貴世家，有了一個繼子，後來還生了一個女兒。果然跟在我們家不一樣，過上了世家夫人的生活，如願以償了。」


  簡青皺起眉，心裡有一個近乎荒謬的猜測，可很快又覺得不可能：「你的母親該不會……」


  「嗯，她叫白荷，就是陸司墨現在的繼母。」


  簡青騰地站了起來，一臉的不可置信：「什，什麼？陸司墨現在的母親，是他的繼母？為什麼他從來都沒有提起過？」


  蘇致倒是理解陸司墨的想法，就像是他恥於提起自己的生母是一個拋夫棄子的女人一樣，他寧願她的是死了。


  「大概是害怕……自卑吧。」


  「這種事情能有什麼好自卑的！沒有誰的出生是可以自己的選擇了！他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不說！」簡青脫口而出一大段話，說完之後才覺得自己的言辭似乎有點過於激烈了。


  她攏了攏頭髮，跟蘇致道歉道：「不好意思，我的情緒有些激動了。」


  簡青的神情卻是恍惚的。


  她竟然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陸司墨了！


  簡青對陸司墨的芥蒂，心裡最大的那根刺就是他的母親！

  可是……那人，居然不是他的親生母親，只是繼母……


  簡青忽然覺得自己變得可笑起來，無力地跌坐在床邊，將臉埋在雙手中。


  眼角有些濕潤，可眼淚卻流不出來。


  蘇致知道簡青大概會很意外，但是他沒有想到簡青的情緒反應竟然會強烈到這個地步。


  難道其中還有什麼他不知道的隱情？


  蘇致問了，簡青卻不願意說。


  但是架不住蘇致的反覆追問。


  簡青抿了抿唇：「當時你救我的時候，撞向我的那輛車非常刻意，最後司機還強行說自己是酒駕出的事，最後賠了錢不了了之。但是後來我調查的時候，發現那肇事司機的妻女離開了C市，而他們的銀行記錄顯示，有一大筆錢匯入了他們的賬號。我不得不懷疑這背後是有人故意為之。」


  蘇致驚了一下：「你的意思……背後的人，是白荷？」


  簡青點點頭：「但是我沒有證據，一切只是基於那筆錢的推測。畢竟，就算有一大筆來源不明的錢，也不能證明就是來自於白荷。只是我唯一能夠猜測到，有動機的人，只有她。」


  之所以不懷疑陸辛，是因為陸辛已經和她另有交易，陸辛不可能會又多此一舉。


  她的邏輯推理能力，最後鎖定了一個人。


  白荷。


  她是唯一有動機，並且有這個能力的。


  蘇致雙拳緊緊捏成拳頭，激憤地幾乎要從輪椅上起來衝出去！


  「白荷她！她居然！」


  蘇致從未如此強烈地恨過一個人！


  簡青相比起來，卻釋然很多。


  她拉住蘇致，拍拍他的手背。


  「我一直在調查白荷的情況，卻發現她已經有快五六年沒有出現在京城上流圈子的面前了，陸家對外宣稱是她重病，但是我想，應該是她做的事情被發現了，所以陸家對她採取了措施。大概是被軟禁起來了。白荷，那麼愛慕虛榮的一個人，現在什麼都沒有了，只能孤獨老死，我想，對她來說肯定是比死還要難受吧。」簡青輕笑著，也覺得痛快，不得不承認陸家的手段果然非同尋常，「她已經付出了代價，你也不要因為仇恨蒙蔽了雙眼。」


  她之前還有一份顧慮也來自於此。


  結果……


  蘇致重新跌坐回去，紅著眼圈靠著簡青的肩膀，明明比簡青高大出許多，卻脆弱得像個孩子。


  簡青的聲音從他頭頂上傳來：「你現在已經準備要開始新的生活的，不要再去想她，仇恨只會把你拖入泥沼，而不會給你帶來任何希望。就當你沒有這個母親吧，你一個人也可以活得好好的，小致，我相信你，蘇奶奶也在看著你。」


  蘇致靜靜地流淚。


  許久，他才輕飄飄來了一句：「你說得對，我不能讓她再繼續影響我了。」


  真正恨一個人，不是一直記恨她，而是徹底遺忘她。盲目追求著復仇沒有任何意義。


  他打算遺忘了。


  就當他的母親在他出生之後就已經死了，而這輩子都沒有一個叫白荷的女人做過他的母親。


  他的人生，不應該只為了復仇。


  以後，他要為了自己而活。


  －－－－－－題外話－－－－－－


  最近重慶一夜降溫，溫差變得厲害，我也不負眾望地果然感冒了，喉嚨痛得……所以更得有些晚了，抱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