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7章 後遺症
女招待哼哼一聲,轉身收好了槍。
桑紅問身邊另一個同樣是看打牌的女人:「那男人是誰?」
「湯姆—克魯斯。」
額——桑紅的下巴掉了下來,旋即明白她想錯了,這個年輕人不足三十,怎麼可能會是那個風靡全球的酷大叔。
「你不認得?」那女人把視線轉移到她的身上。
「抱歉,我剛來這裡。」桑紅解釋。
「難怪哦,你要是住在這甜水鎮,就一定會知道他的,要是你讀過他主編的地方報紙,也會知道他。」
「他是報社主編?」
「他是一個地道的酒鬼,一個專門玩弄女性的混蛋,那個報社除了印刷工投遞員之外,從主編到記者就他一個人,不過發行量依然不錯。」
「這麼說,也是給這裡提供精神食糧的傢伙,並不是一無是處的人。」桑紅很客觀地評價。
「當地土著的一個女孩也是接受了現代文明的女大學生,懷了他的孩子,他不認賬,然後就在這間餐廳當著他和所有客人的面開槍自殺了,從此,他就被列為這家餐廳的禁忌,無法理解他為什麼隔段時間都要跑到這裡一趟,妄想喝到咖啡。」
那老女人很健談。
「他沒有為那個女孩子做點什麼嗎?」桑紅覺得很不可思議。
「操——當然,他賠償了全部的喪葬費和贍養費,整整四千美元,可是,這對死者有什麼用處呢。」
那女人很惋惜地攤攤手。
桑紅不再說什麼,她看了一會兒,就明白她們玩的牌的規則了。
「來一把?」剛好一局結束,有人看她看得認真,就邀請她加入。
桑紅擺擺手拒絕了,轉身走出了餐館,順手從門后的自動售貨機上買了一份報紙《甜水鎮報》。
報紙相當有可讀性。
相對於國內連篇累牘的各種令人沉睡厭煩的報紙,這份刊物堪稱精品,適量的國內外重大新聞,幽默尖銳的社會評論,還有為當地文藝新聞專設的兩個頁面的版面。
上邊介紹著一家最近開張的畫廊,一個古老的書店新進的一批有價值的書,一個家庭私人音樂會面對全鎮召開的時間,以及邀請到的著名歌手等等,還附有免費供應餐點水果的補充說明。
還有類似於法院判決之類的新聞。
桑紅的眼睛從上邊掃過——比爾—馬爾泰,二十五歲,捕蛇專家,在甜水鎮副二街因為開槍殺人未果,被罰款二百五十美元,並判處三個月的監禁。
咔——在街上開槍傷人,確實夠二百五的!
桑紅咧咧嘴笑了,大街上開槍,真的是太——
她的視線轉移到下一則新聞上——蒙哥—蒙塔,五十歲,住在貝爾老年公寓,涉嫌公共場合佩戴槍支,罰款八十美元。
聯想到剛剛在餐館里,個性的女招待都能從身上摸出一把槍來趕走流氓無賴,桑紅覺得自己剛剛的那個決定或許是錯的,她怎麼能呆在這樣的一個治安都成問題的地方。
然後,桑紅看到了湯姆克魯斯的一個專欄,配有他一張照片。
根據桑紅的觀察能力,這個睿智英俊堪比明星湯姆克魯斯的照片,顯然是從哪裡盜版來的,和剛剛從餐館里被手槍逼出去的醉鬼,壓根兒就不可能是一個人。
桑紅看著他寫的一則評論——
甜水鎮顯然是目前整個美利堅合眾國碩果僅存的牛仔自製鎮,乍一看,似乎和多年前一樣充滿著冒險和熱血,槍手們可以在街上的每一個角落裡閑逛,每走幾步就能看到骯髒的痰跡,唯一的文化娛樂就是鎮上可以稱作咖啡館的妓院。
據說二十年之前,在冬季狂暴的暴風雪的肆虐中,低級的酒吧和咖啡館里充滿著讓人迷醉的溫情,這裡的人習慣是十步之內解決所有的矛盾衝突,所以,你輕易就能想象當年在這個主幹道上每天有多少帶著寬邊氈帽的鐵血男子在開槍決鬥。
但是現在——它已經開始一點點地被所謂的新的經濟秩序維護者所侵吞。
不相信?
只要看看本地商店供應的手織布蠟染布的舒服的土著衣服,已經開始為硬邦邦的牛仔服逐漸替代,還有五百美元一雙的所謂的名牌牛仔靴子,你就知道,這種以經濟侵襲為主的病毒有多噁心和恐怖了。
我們能想象一下穿著屁股緊繃的牛仔褲和五百美元一雙靴子的男人,會擁有成為真正的牛仔的冒險精神和崇尚自由的精神嗎?
或許一個轉身,不等匕首拔出,那狹窄的牛仔褲檔就會裂開掉,讓大家無比清晰地看出來,他強悍的包裝之下,到底是一隻虛弱成什麼樣的鳥!
桑紅忍不住笑了,湯姆克魯斯或許真的是個酒鬼和流氓,但是作為一個專欄寫手,一個報紙主編,他無疑有著一流的文風。
這是桑紅從來沒有見過的一種崇尚自由充滿個性的文字。
桑紅把讀完的報紙捲起來握在手裡,走出餐廳,開始沿著主街四處溜達。
走過三四個裝飾粗劣的咖啡館,轉悠了兩家無比氣派的書店,然後就到了主街的盡頭,轉入一條小街,小街上有一家報紙上剛剛介紹過的藝術畫廊,一家賣現代日用品的大商場,還有一間風格很詭異的酒吧,因為門口站著妖妖嬈嬈的女人而讓桑紅覺得被稱為妓院的酒吧顯然就是這裡。
桑紅一路轉到了甜水河上的小橋,她附身看著那下邊宛如一片綠玉的冰河,頭腦里就閃現出最後浸入其中的沂江水。
她快步過了小橋,經過了一幢建築雄偉的現代化的大樓,顯然是國家辦事處。
河水這邊顯然就歸現代文明統治了。
這裡和很多城市一樣,作為新城區的姿態出現,這片建築群散落是一片開闊的谷底上,並不算多麼大。
辦事處不遠是一所大學,校園很遼闊,房屋都很現代化,只是樓層並不高,大多都是三層的小樓,中間的主建築高一些,有七八層高。
校園附近的街道上,書店和咖啡館更多了,服裝店的衣服風格很都市化,裝修風格也明朗了很多,街上甚至還有一家專門定製槍支販賣槍械的商店。
湯姆克魯斯說得對,甜水鎮果然已經正在被經濟文明侵吞著,隔著河的兩種迥異的文化,桑紅有點喜歡這樣罕見的混合氣息——西部的原始文明和現代文明的融合。
事實上,剛剛桑紅在那家古老的書店裡已經查找到了甜水鎮的歷史,當然,也明白了它的今天——這是一個擁有著兩萬人口的大鎮。
桑紅喜歡這一點,就算是新來的,也不會迷失在這裡,也不會成為當地人感興趣的話題,尤其是這所大學,每年新來的學生,保證了較高的人口流動量。
就在這裡住下好了,她覺得自己的身體不適合再顛沛流離地遊盪了。
桑紅走向一台自動取款機,從黃一鶴的賬戶里取出了一千美元,然後走往體育用品商店,購買了一件更厚實的羽絨風雪大衣,還有一雙結實的品牌雪地靴——二百美元,換下了身上穿了很久的衣服。
她覺得自己確實是一隻深受現代文明沾染的虛弱的鳥,她在這裡能夠找到支撐自己的信仰,走向自由的途徑嗎?桑紅有些期待。
夕陽在山,桑紅知道自己最好快點趕回旅館,除了安全需要之外——額,安全,什麼時候她也需要擔心安全了?看來媽媽這職業還真的很難做。
畢竟出來了一整天,有些累了。
累?
桑紅挑了一下眉頭,她只要能休息好,極少會產生累這種感覺,難道懷孕了,連身體都開始虛弱起來了?
她低頭打量了一下自己絲毫都沒有鼓起來的徵兆的平坦的小腹,她覺得自己曾經渺茫的期待有些殷切起來。
這幾天在高速路上的遊盪中,她常常會忘記自己是個孕婦。
有時候她覺得會不會是醫生給她拿錯了檢查時的彩超片子,誤導了她?因為她到了現在,除了偶爾有些容易疲勞之外,噁心嘔吐之類的懷孕反應,壓根兒她就沒有一點表示,身體強悍得讓她覺得羞愧,一點兒都沒有身為孕婦的嬌弱。
她甚至有點欣喜於白皙的鼻樑上出現的幾粒淺褐色的雀斑,因為這似乎是她腹內的小傢伙調皮地賜予她的明證。
踩著凍得硬邦邦的柏油路,迎著有些過於刺骨的寒風,桑紅把頭裹進了羽絨防寒服那厚厚的帶著一圈柔軟皮毛的帽子里,這裡的天氣太冷了,到了下午三四點,太陽就失卻了溫度,到了現在這傍晚時分,鋪排在西面甜水河上空的晚霞映著山野上的雪層,有種華麗的虛假感。
大街上的人影明顯地稠密起來,彷彿很多人都是某些晝伏夜出的動物,很多手工零售的攤販推著小車出來,停在某些固定的街角,一些拖著懶散的步態噙著粗粗的褐色雪茄的男人多了,帶著暖色的燈光從街道兩側的商鋪里鋪設出來,粗野的笑聲、喊聲、音樂聲、歌唱聲也都關不住一樣,回蕩在街面上。
暮色漸深,人影幢幢,桑紅分明地感覺到了比白天熱鬧得多的氣息。
她不是來旅遊的,無意於被攤販們青睞,步履匆匆地穿過街道,走向另一頭的街角。
天已經黑了起來,女招待看著她走進來,有些好奇地打量她,這個女孩子也太奇怪了,天剛剛擦黑,夜生活還沒有來得及開始,又沒有啰嗦的老媽管束,這個年齡正是夜不歸宿的叛逆期,她為什麼不去鎮里的酒吧喝一杯?
店裡的女招待看到她回來,問她吃過飯沒有,桑紅搖搖頭,於是她招呼著從廚房裡端出來食物送到了桑紅的房間。
桑紅看著盤子里的蔬菜色拉,配在一旁的烤好的麵包片上邊塗著極薄的一層松露,胃口好了很多,把狹窄的門縫也敞開了很多:「這裡的蔬菜是不是很貴?」
「整個冬天蔬菜都是很貴的,不僅僅是這裡,哪裡都一樣。」
女招待很隨意地解釋地解釋著,眼睛透過桑紅窺視了一下她身後的房間,似乎有些擔心桑紅偷偷地在房間里吸毒一樣。
桑紅接了食物,靜靜地注視她,她連忙微笑一下:「吃完后可以把餐具和需要乾洗的衣服放到這裡,我會及時過來取的。」
桑紅順著她的目光注意到門外的一個掛在門邊的木架子,隨口問了乾洗衣服的價錢,她剛剛換下來的厚棉襖是需要乾洗一下,不過聽了那和衣服價錢差不了多少的乾洗費,那個念頭頓時熄滅了,客氣地道了謝。
女招待幫著桑紅關上了房門。
桑紅轉身坐到房內,坐在桌子邊,開始默默地吃飯。
吃飽之後,桑紅盤腿坐在暖融融的床上,把筆記本從背包里拿出來,開始一個人打發時間。
她不想打開國內的網頁看,自從親眼看到自己的葬禮之後,她就不想再重溫那凄慘的一幕了,過去種種譬如昨日死,今日種種譬如今日生。
她不想一個人在故國的新年裡再承受飄零的悲苦。
甚至她壓根兒就控制不了自己的大腦——宋書煜,他現在在做什麼?有沒有在想她?
可是,無論如何,她已經死了,再也回不去了,這些回憶和懷念只會讓她更加的虛弱。
桑紅開始把自己的新身份輸入到互聯網上邊去查詢一些信息,和她同名同姓同籍貫的名字叫做黃一鶴的人,只是在一個鏈接里她就看到了很多個,至於有沒有美國的綠卡,她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