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4章 身後之事〔2〕
「去醫院,林老住院了,我得給他賠罪。」
宋大有閉上眼睛,覺得自己造了什麼孽,一個明明不傻不笨的孫子,愣是挨個把他結交了一輩子的老夥計給得罪得徹徹底底,趙家的還沒有緩過勁兒,林家竟然又出了這樣的事情,莫非打定了主意讓他以後無臉見人嗎?
宋大有趕到醫院,竟然被生生地擋在了病房的外邊,是一貫和善慣了的管家,他臉上沒有慣常的笑意,只是很客氣地告訴他,林老精神不好,拒絕見客。
宋大有不聲不響地轉身往病房一側的休息椅子上一坐,閉目養神。
「宋老太爺,您請回吧,這地方哪裡是您待的?」管家小心翼翼地賠笑送客。
宋大有眼睛都不睜開,擺擺手,動也不動。
他打定主意了,林老要是不見他,他就在這裡等著,不過是一個躺在裡邊一個坐在外邊嘛,這麼一大把年紀了,這面也是見一次少一次,這回要是走了,以後來了也白來,老夥計再沒有冰釋前嫌的機會了。
管家看看氣定神閑地陪著一邊的司機,陪著笑想讓他攙扶了宋家老爺子回去,那司機神色黯淡:「回去讓他一個人難受,還不如老哥兒倆一起難受著,也好過些。」
宋大有從宋擎石家出去后,負責做飯的張媽和兩個幫手,輕手輕腳地快速過去清掃餐廳。
宋擎石夫婦回過神來,就出了餐廳,坐到大客廳里,這才琢磨出老太爺這脾氣發的緣由了,桑紅出了什麼大事,讓老太爺發這樣大的火氣。
就連忙給宋書煜打電話。
宋書煜的秘書長接了,告訴他們宋部長正躺在醫院裡。
問清宋擎石身份,連忙把昨天的大致情況說了一遍。
宋擎石几乎有天塌了一樣的感覺,他失魂落魄地掛了手機,卻不知道該不該相信剛剛聽到的話。
張雲萍看他的模樣,焦急地說:「老頭子,到底怎麼回事,你倒是說話呀!」
宋擎石看看張雲萍不知道從何說起,只聽得外邊汽車響動的聲音,兩個人往門口看去,只見老大兒子宋書昊和老二宋書傑一起從外邊進來了。
看著他們的神色顯然知道了桑紅的事情。
「你們哥兒倆怎麼一道回來了?」張雲萍驚訝地問。
「媽,桑紅出事了,昨晚我們都帶著人去現場參與了打撈,覺得你們知道了也是跟著擔驚受怕的,就沒有及時地告訴你們,現在事情有結果了。」
宋書昊的聲音有些嘶啞,他抬手端起桌上的隔夜茶,咕嘟嘟地喝了幾口。
張雲萍覺得兩隻手有些發抖,這麼說是真的了,她小心地問:「什麼結果?」
宋書昊放下茶杯,看看宋書傑,那傢伙一低頭,壓根兒就不說話。
他只好繼續道:「定性為一級謀殺,市局已經立案;以B市沂江大橋地段所在的轄區西區公安局為核心,成立了專案小組,局長李斌是書煜的戰友,案發時間不長,就趕到了現場,掌握了很豐富的第一手材料,目前各局的偵破好手都匯聚在他的手下,聽候號令,不日將會破案。」
「說了這麼多,桑紅到底怎麼樣了?」張雲萍最關心的當然是桑紅現在的情況了。
宋書昊看看那裝烏龜悶著頭不說話的二弟,只好開口說:「前後四撥人,從事發二十分鐘之後,就展開搜救,都是非常專業的捕撈隊,把搜索範圍也擴展到下游五十公里的範圍,簡直是把沂江水底給篩了一遍,什麼都沒有打撈到。」
「什麼都沒有打撈到?這是什麼意思?」張雲萍茫然地看看兒子看看丈夫。
宋書昊低了頭不再說話。
張雲萍把目光移到老二兒子的身上,問他:「書傑,你哥說的話是不是真的?你解釋一下?」
「估計是惡性的爆炸事故,爺爺送給她那麼好的車子都炸得連架子都沒有了,人自然也……」
宋書傑眼圈發紅,他實在說不出口,那個不過數面之緣的明朗陽光的女孩子,竟然會死得那麼慘,他實在不願相信,昨晚兒子小家駒回家還說遇到了小嬸嬸,開心得不得了,怎麼轉眼就發生了這樣的事情。
張雲萍聽得愣了神,老爺子那漂亮的花費了巨款打造的車子,竟然被炸得車架子都沒有了,什麼人和桑紅會有這麼大的深仇大恨啊,難怪老太爺會發那麼大的火氣,擱誰身上能受得了?
她默默地流淌了一會子淚,忽然想起什麼,就連忙說:「都走都走,趕緊想辦法,或者都去醫院看看書煜,那孩子那性子你們又不是不知道,再鑽到牛角尖里,這輩子就該做和尚了。」
一直都默不作聲的宋擎石看看兩個熬得眼睛通紅的兒子,心疼地說:「什麼樣的大事也得吃飽了去,事情都成了定局了,都吃飯去,商量好了對策,再行動不遲。」
宋書傑有些為難地看看宋書昊,畏懼地看看父親:「爸,我們現在就想睡覺,哪裡還吃得下東西。」
「吃不下也得吃!別以為那黑手沖著桑紅來的,她一個小女孩哪裡有那麼大的仇人?你們也不是傻子!」
宋擎石沖著他們斥責了幾句,轉身就往餐廳走。
張雲萍沖著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跟著過去,別犟嘴,看看宋擎石的背影消失在門后,她小聲說:「爺爺剛從這裡罵了一頓出去,他憋屈,這麼大的事情,該怎麼和林家說,是該商量個對策。」
宋書煜昨晚被急救到救護車上,當即就被脫下了濕得結了薄冰的衣服,由很專業的醫護人員進行了物理按摩,幫著他催生熱量抵禦入侵到體內的寒氣。
到底年輕,身體底子好,他的四肢漸漸地恢復了知覺。
到了醫院之後,他的專職醫生很快就帶著人趕了過來,仔細地給他測量了各項數據,開了很完備的藥物,給他輸送到體內。
等他在病房裡醒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的上午了。
他覺得很久都沒有睡過這麼長的時間了,醒來後有一瞬間他不明白自己是在哪裡,他的手習慣地往床邊摸摸,沒有碰到那個熟悉的柔軟的呼吸。
手裡卻有什麼東西。
他緩緩地睜開眼,手指一點點地伸開,那捏得發痛發酸的手掌里竟然是桑紅脖子上邊戴著的桔梗花吊墜。
怎麼會捏著這東西,桑紅呢?
他的眼珠兒慢慢地移動,看看陌生的充滿凄涼意味兒的白色,昨晚的一幕幕經歷從他的大腦里閃了出來。
宋書煜的眼淚順著眼角涌了出來,他回想了整個經過,最後終於明白——桑紅——他的小丫頭,再也回不來了。
再也不會在清晨時如慵懶的貓兒一樣蜷縮在他的懷裡,再也不會眯著狡黠的眸子想鬼主意來逗他開心,再也不會和他一起晨練鬥嘴吃飯炒菜……
曾經溫暖的往昔一幕幕地出現在他的腦海,年幼時候那個怯生生的在他的病床邊嘰嘰呱呱的小女孩,長大后那驚鴻一瞥的初遇,再然後,是軍演之後到軍校去看她主持的晚會,他一直以為她是上天賜給自己的溫暖他靈魂的天使,無論他做什麼,她都會安安靜靜地在某個地方等著她。
從來沒有想過,有一天她會離開,不,離開他可以去找,可是,她現在竟然是灰飛煙滅地蒸發了,這讓他生出前所未有的惶惑來,他該去哪裡找她?
天堂?抑或地獄?
沒有了身體依附,她的靈魂會飄散到哪裡呢?
此刻,宋書煜覺得一個人能擁有宗教信仰是多麼美好的一件事,如果他是個虔誠的基督徒,他就可以把這難以收攏的悲傷的事情託付給上帝,讓他老人家幫他解決;如果他是個佛門弟子,他可以修習佛法,以尋找通往她的路徑;偏偏他是一個唯物論的馬克思主義者,這根深蒂固的無神論思想瞬間就讓他明白即便他終其一生地懷念她,追尋她,她都不可能和他的人生再有交集了。
如果相遇就是為了這樣刻骨銘心的悲傷,為什麼要讓他們相遇相知相愛?
雖然無論誰活著,這輩子最終都會剩下一個人孤零零地生活在人世間,可是,他們的人生還有那麼長的路可以走,他都幻想了無數年之後,依然能和她歲月靜好地走下去,她怎麼能在執手偕老剛剛開始的時候,就丟下他的手,一個人孤零零地離開呢?
是,他不夠好,曾經的創痛讓他很自閉,讓他對生活的理解越來越簡單化,他不要愛情,就要這樣一個清澈明凈的女孩子陪著他過世俗的生活,一起結婚生子,和爸爸媽媽一樣長長久久地活下去,為什麼這麼平凡簡單的願望都無法實現呢?
他想她了,很想,他從來都沒有想過她能逃出他手掌心的那一天,他就覺得她該在他的生活里存在著,溫暖著他的視線,讓他疲累至極的時候,覺得這人生還是有點趣味的。
是,如果她是他人生俗世里的那點趣味的話,那他是她的什麼呢?
他到現在才忽然覺得,其實他對桑紅了解得很少,她讀什麼書,她愛看什麼電影,她喜歡的東西是什麼,他都沒有清晰的概念。
十八歲,她很快就十八歲了,這樣的年齡,他想想自己,這樣的年齡是多麼容易多愁善感,多麼容易傷春悲秋的年紀啊,她在短時間內經歷了一個又一個的大坎兒,他都在儘力地救她出來就覺得足夠了,卻從來沒有想到,她那敏感脆弱的心兒,是不是能夠承受得了,是不是能夠消化得了。
讓她去看心理醫生,他知道自己有些逃避了,因為他學過心理學,一個內心充滿著安全感的人,心理上很少出現什麼問題。
如果他不迷信專業,迷信權威,讓她去看什麼狗屁心理醫生,而是能抽出時間陪著她,不讓她一個度過空虛寂寞的時光,一切是不是會好很多呢?
她是不是不堪承受心理的煎熬,最終選擇了自殺?
這個念頭一閃出來,宋書煜覺得自己儼然就是殺死桑紅的兇手了。
如果沒有遇到他,她是不是此刻正在某一所大學里讀著書,和普通的女孩子一樣,收到一些年輕男孩子的情書,用她那懵懵懂懂的花季情懷,一步步地感知愛情,享受愛情?
他是兇手,他毫不留情地把桑紅拉入他的成人世界,讓她的青春過早地凋零了。
宋書煜就這樣一動不動地躺著,眼睜開得大大的,毫不掩飾的淚水就那麼在他的眼睛里充盈著。
清晨時負責看護他的護士輕手輕腳給他換藥瓶時,他就是這副模樣;護士給他端來早餐的時候,他還是這副模樣,那飄著香氣的精緻的菜色連讓他的眉梢跳動一下都不能;護士抽抽嘴角,喊來他的秘書長,出聲相勸,宋書煜依然一副置若罔聞的模樣;護士在秘書長的鼓勵下,拿起勺子盛了半勺子粥送到他的唇邊,他連唇都不長。
難道真的掰開他的嘴巴灌進去?
誰敢呀,他睜著眼睛躺著,積威讓手下的人都不敢造次。
這樣不是辦法啊!
宋書煜的病房佔據了整整的一個樓層,聞訊探病的人來來去去,留在走廊里的部下保鏢都黑壓壓的一大片。
無奈秘書長帶著人找到宋書煜的專職醫生,彙報了情況。
那醫生只是挑挑眉道:「病人情緒不好,不喝就不喝好了,輸到他體內的營養多的是,只要他不吃東西不覺得嘴巴寡淡,就這樣讓他靜靜好了,急什麼,那是心靈上的傷害,什麼葯能治得了?除非讓他的未婚妻活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