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沈家的宅邸很大, 從沈霽所在的鬆濤閣出發, 兩人約莫走了小半個時辰才到了沈父所在的主院,不著痕跡地活動了一下自己略顯酸軟的小腿,林果下定決心要找個借口避開日後所有的晨昏定省。
新媳婦請安,正廳裏除了沈霽林果, 所有人都早早地全員到齊, 悄悄瞥了眼主位上的中年男子和貌美婦人,林果知道那就是原著中提過的沈父沈灝和他第二任妻子沈齊氏。
“霽兒來了,”親切地招呼一聲,沈齊氏的臉上堆滿了辨不清真假地笑意,“這就是堯兒吧, 昨天隔著蓋頭看得不真切, 快來讓母親好好看看。”
“給父親母親請安。”挑不出錯地行了一禮,林果大大方方地抬起頭, 神情身姿間再不見之前的半點瑟縮。
房內羞澀那是情趣, 出了房門要是還擺出一派小家子作態, 別說沈霽, 就連林果都沒辦法欣賞那樣的自己。
明眸善睞, 顧盼生輝。
盡管早就聽說葉家的庶子容顏肖母麵若好女, 但沈齊氏卻還是在看清對方第一眼時晃了晃神。
那是一種已經超脫性別的美麗,雖然一照麵就能看出葉堯並不陰柔的男兒身,但沈齊氏卻還是不由自主地想把一切形容女子美貌的詞匯用在對方身上。
“看來大哥昨夜定是得了趣兒, ”眼神輕佻地打量過少年的身段, 坐在右手第一座的青年吊兒郎當地開口, “瞧這小嗓子啞的,昨夜……”
“樂兒,不得無禮!”被稱為“樂兒”的青年對麵,一個麵容刻板的男人率先打斷沈樂不成體統的調侃,而後又衝沈霽的方向拱了拱手。
“樂兒他浪蕩慣了,還請大哥不要見怪。”
短短幾句話的時間,林果已經大致確認了屋內眾人的身份,方才說話的兩人便是沈齊氏放在心頭上的兩個寶貝兒子,若按不分嫡庶的排行來算,他們便分別是三少爺沈肅和四少爺沈樂。
雖說沈灝後宅妻妾不少,但他卻實在沒有什麽兒女緣,除了眼前的沈霽沈肅沈樂,還有兩個便是坐在尾座小心裝死的二少爺沈奕和五小姐沈玉。
沒什麽特定的規律,但好歹都統一地選了四聲單字,將資料中的名字和臉一一對上,林果眼觀鼻鼻觀心,全當沒有看見這大廳裏的暗潮洶湧。
“無妨,”瞥了沈樂一眼,沈霽借著衣袖的遮掩握住身旁人冰涼的手,“沈霽刻板,自是比不得四弟夜夜流連秦樓楚館。”
“夠了,”眼看屋內的火|藥味兒越來越重,一直端著茶杯沒有說話的沈父衝著還要反駁的沈樂揮了揮手,“太子殿下的梅園會近日就要廣宴賓客,你最近就給我好好呆在家裏修身養性。”
“還有你,”將目光移向林果,沈父神情嚴肅地教導,“你雖是男兒身,但既進了我沈家的門,你就是我沈家的兒媳。”
“霽兒他身體不好,你要記得盡到為人發妻的本分。”
這是在說他昨夜不該纏著沈霽?內心敷衍地應了一聲,林果從男人溫暖的手心抽出手指,隨即端起了沈齊氏身旁婢女用托盤遞上前的茶杯。
杯壁滾燙,就算隔著茶托,他也能感受那堪稱灼熱的溫度,若不是林果自控力極強,他幾乎要條件反射地將茶杯脫手甩出。
原來是有這麽一手等著自己,秒秒鍾讓零十一替自己屏蔽手上的痛覺,林果感受著指尖上隻剩一絲的熱度,穩穩幾步上前將茶杯遞給了笑容僵住的沈齊氏。
“母親,請喝茶。”
完全沒料到少年能表情不變地忍下那幾近沸騰的溫度,沈齊氏看著那杯被遞到眼前的媳婦茶,一時竟有些說不出話。
眾目睽睽下,一向努力維持自己賢淑慈祥名聲的沈齊氏自是不能無故推了這杯茶,眼見自家主子陷入困境,端著托盤的婢女立刻機靈地腳下一軟向林果撲來。
但執意要讓沈齊氏嚐點苦頭的林果豈能就這麽輕易罷休?巧妙地躲過沈齊氏婢女的碰瓷,林果的聲音裏滿是真誠與恭敬:“母親,請喝茶。”
不滿地瞪了一眼撲在地上給自己丟人的侍女,沈齊氏假笑著接過少年手上那杯熱茶,忍著疼痛掀開杯蓋抿了一口,沈齊氏差點就要失態地痛呼出聲。
可她不能,老爺向來注重規矩麵子,無論原因如何,在眾人麵前出醜的那個定會招來對方的不喜。
這當家的主母果然是個狠人,垂手用袖子遮住自己通紅的指尖,林果十分好奇對方的喉嚨裏有沒有被那口茶燙得起泡。
為了一個男人的喜好隱忍到這個份上,難道這就是傳說中殺人不見血的宅鬥?
沒人能回答林果的疑問,接下來的一切都沒有出現什麽意外,除了沈齊氏借口身體不適避過了早飯,所有人都安靜且和樂融融地用了這一餐。
高門大院裏的規矩實在太多,直到徹底從那各懷鬼胎的正廳中邁出,林果才放鬆似的塌了塌肩膀。
“疼嗎?”
走在前方的男人突然停下腳步,神遊天外的林果一個刹車不及,鼻尖便狠狠撞上了對方硬邦邦的脊背。
“嗯?”皺了皺鼻子,少年欲蓋彌彰地將手向後藏了藏,“什麽疼嗎?”
“不要對我說謊。”一把拉過對方藏在身後的右手,沈霽抬手撩起對方寬大的衣袖。
鮮紅的痕跡鋪滿了少年漂亮的手指,細白的指尖漲漲地發燙,不知不覺間就已變成了五個紅彤彤的胡蘿卜。
“相公說這個……”不安地蜷了蜷手指,少年小聲地解釋,“還好,沒有看起來那麽痛。”
被對方一聲突如其來的相公打蒙,沈霽動作一頓,一瞬間幾乎忘了自己原本要說的話。
是了,現在出了房門,按照他的囑咐,少年合該叫他一聲相公。
倒是個聽話的。
心裏飛速閃過這個念頭,沈霽腳步一變,拉住對方便要轉道藥房。
他平日裏出門素不愛帶下人,誰成想在今日,這個習慣卻給他帶來了一點麻煩。
“不用了,我回去自己塗點藥膏就好了,”掌心細瘦的手腕輕輕向後拉了拉,少年咬耳朵似的湊近沈霽,“剛給母親敬完茶就去藥房,下人們會說閑話的。”
更何況沈齊氏剛在他手裏吃了個暗虧,林果可不想在這個時候去觸對方的黴頭。
閑話?好笑地挑了挑眉,沈霽新奇地看著身後滿臉執拗的少年。
怎麽,他沈霽看起來很像是個怕人非議的男人?又不是平日裏隻有家長裏短的深宅婦人,他疼自己的人,難道還要怕其他人說道不成?
“走吧,”軟軟地撒嬌,少年再次向後拽了拽身前的男人,“相公,我們回去吧?”
對於這種小事,沈霽當然不會沒道理地非要勉強,見對方是真的不願,他便也順著對方的力道向回走。
聯想到昨夜今早少年在醫術上展現的眼力,沈霽忽然覺得對方八成也是看不上他們沈家的藥房。
一路無言,直到回房見對方從小小的陪嫁包袱裏翻出一個不起眼的圓扁小盒,沈霽這才給自己倒了杯溫茶開口:“你好像對醫術很有天賦。”
從自己調查到的資料來看,少年早逝的母親隻是一名最普通的醫女,就算年幼時曾受到母親的影響,對方的醫術也不該高明到一眼能看出自己身上的寒情毒。
“隻是很喜歡,”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少年腫著十個指頭苦惱地看向那個要用力擰才能打開的小盒,“小時候不能亂跑,隻能跟著娘親一句一句背醫書。”
“我的味覺很靈,所以在分辨藥材上很有一手。”
看不過去少年笨拙的模樣,沈霽放下隻抿了一口的茶杯,默默替對方擰開了那個裝著藥膏的小盒子。
淡青色的藥膏攜帶著清新的香氣撲麵而來,沈霽精神一振,不自覺就想到了昨夜藏在對方唇間的丸子。
真是魘了。
放棄被少年放在一邊的幹淨木片,沈霽用手輕輕地蘸了藥膏塗在少年紅腫的指尖,指下的肌膚溫度偏高卻仍舊細膩柔滑,若不是對方手掌間還有幾個明顯的繭子,沈霽幾乎以為少年是在花轎上被掉了個包。
像是太久沒被人這樣溫柔體貼的對待,少年呆愣愣地看著沈霽,眼裏是一片藏都藏不住的雀躍。
“一出門就蔫耷耷,這會兒倒是精神起來了?”吹了吹少年被塗滿藥膏的手指,沈霽隨手拿過桌上的帕子擦了擦手,“今日麵對沈齊氏時,你怎麽不怕?”
完全不意外男人這麽冷漠地稱呼自己的“母親”,少年一本正經地抬頭道:“因為我不想給相公丟人。”
“而且我知道的,”聲音忽地變小,少年再不敢對上沈霽的眼睛,“母……沈齊氏把我嫁給相公,本來就沒安什麽好心。”
“像我這樣的人,又哪來什麽能衝喜的命格。”
“葉家的人都在挖苦我,他們嫉妒我嫁給了禮部尚書家英俊瀟灑的嫡子、也笑話我就這麽斷了一個大好兒郎的香火,”盯著手上漸漸被吸收的滑膩藥膏,少年悶悶地出聲,“我以為相公也會和他們一樣打我罵我嫌棄我,但是你沒有。”
“所以我想回報你。”
“相公,在見到你家人的那一刻,我才發現我們是一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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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份軟萌果子請簽收~
沈家人的名字不必特意記,後麵有戲份話話會注明的。
日常比心,麽麽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