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叩叩。”


  等了半天才等到這麽幾下細微的敲門聲,坐在書桌前處理公務的晏柏放下文件,親自去給故意磨蹭的某人開了門。


  門鎖“哢噠”一聲地彈開,門外少年淺棕色的瞳孔忽然放大,顯然是沒料到男人會有這樣反常的舉動,轉身走回書桌,晏柏淡淡道:“進。”


  一蹭一蹭地挪進書房,少年心中的不情願就差沒寫在了臉上,然而在觸及到晏柏眼神的一瞬,他又忽地昂著下巴挺直了脊背。


  對方表情高傲,卻偏偏頂了一頭軟趴趴的濕發,瞧著少年身上那和自己同款卻明顯偏大的睡衣,晏柏隻覺得自己見到了一隻落了水的幼貓。


  “坐。”畢竟是在自己的地盤,換下了西服的晏柏看上去要比平日裏好接近不少,他指了指書桌對麵的扶手椅,沒什麽表情地衝林果點了點頭。


  一令一動,這晏柏是拿他當個可操縱的玩偶嗎?林果在心中無聲吐槽,麵上卻還是乖乖地按照對方的吩咐坐在了椅子上。


  雖然他不知道晏柏為什麽要極力隱瞞自己患有心髒病的事實,但考慮到對方那並不順利的成功經曆,林果知道原因也就無外乎是那麽幾種預想中的套路。


  果然,當他緊繃著身體坐在椅子上後,跟他一樣穿著深藍色睡衣的男人就開門見山道:“我不相信人心,所以我們最好簽個協議。”


  一打薄薄的文件被對方用骨節分明的大手推了過來,林果稍顯茫然地接過,心裏卻在琢磨這男人行動的速度有多快。


  洗澡換衣服擬合同,他隻是拖延了一小會兒,怎麽對方卻像等了他幾個小時?

  不過文件倒沒有什麽問題,就是一份最普通的保密合同,一目十行地掃過A4紙上的宋體5號字,林果對著“相關補償”處的留白挑了挑眉:“這是什麽意思?”


  “隨便你填,”晏柏身體後仰,同樣回以挑眉,“我都給得起。”


  分明是一模一樣的表情,可林果卻因為五官上的柔和而差了幾分氣勢,發覺自己輸了陣仗,他不甘示弱地嗤笑:“包括整個晏家?”


  “隻要你吃得下。”


  男人回答的漫不經心,似乎根本沒把所謂晏家放在心上,然而讀過原著的林果不僅沒有相信對方的鬼話,甚至還在心裏冷哼出聲——


  麵對一個會為了公司被毀而病發猝死的事業狂,他是傻了才會去碰對方的逆鱗。


  “我對你和你的晏家都沒興趣,”拂過那處明顯的空白,林果將合同放在手中晃了晃,“先空著吧,等本少爺想好了再填。”


  像是通過合同這種文明手段確認了自己的無害,少年的四肢不自覺地放鬆下來,晏柏好整以暇地坐在原處,看著對方細白的指尖在合同上劃過。


  “違約的代價呢?”幾秒鍾後,少年意料之中地蹙起了好看的眉,“這上麵怎麽沒寫違約的代價?”


  “沒必要寫,”晏柏聽到自己這樣回答,“從你泄密的那一刻起,這份合同就無效了。”


  “因為它的乙方會死。”


  “嘩啦。”


  雪白的紙張從指間跌落,像是一隻隻折了翅膀的蝴蝶,少年睜大了一雙清澈的眸,晏柏甚至能從中找到那個黑洞洞的槍口。


  那把被自己握在手中的槍。


  “我說過,我對別人的八卦沒興趣。”


  指間在抖,表情也是一副要哭不哭的可憐模樣,可少年卻仍然昂著下巴,脊背挺直的如一株剛長大的竹。


  猛然被觸碰到那根埋藏在深處的心弦,晏柏驀地對對方生出了幾分憐愛,他隨意將槍丟到一邊,而後對林果招了招手:“過來。”


  被推後的椅子發出“吱啦”的噪音,男人眼也不眨地盯著向他走來的少年,好笑地發現對方竟然有些同手同腳。


  書房安靜的可怕,一臉僵硬地走到男人身前特意為自己移開的空位,林果偷偷瞄了一眼那把被放在桌角的手|槍。


  搶還是不搶,這真是個令人深思的問題。


  但還沒等他思考出個結果,垂著眼睛的少年便被男人用一種十分別扭的姿勢摟進了懷裏。


  別看晏柏有病,但對方的胸膛卻依然不合常理的結實堅硬,林果被男人突如其來的騷操作撞得鼻子一酸,眼淚立刻就在眼眶裏打起了轉兒。


  “我本以為你隻是個長不大的小少爺,沒想到你竟然還有幾分像我。”溫度極低的手指在林果的後頸處拂過,激得他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冷顫,背部靠近腰窩的地方被人不輕不重地按著,林果不想順著對方的力道坐到剛被兩人踩過的地毯上,腦子一抽便直接坐上了晏柏的腿。


  臀下僅隔著兩層布料的肌肉倏地變成了一塊硬邦邦的石頭,林果一愣,這才反應過來自己方才做了什麽蠢事,然而晏柏根本沒有給他任何懊悔的時間,按住林果的左肩,男人用另一隻手輕輕捏起對方的下巴——


  “怎麽,還哭了?”


  敏銳地察覺到晏柏語氣中的不喜,被完成任務的本能所支配的林果不假思索地做出了最正確的回答:“還不都是你撞的。”


  少年極力想表現出凶巴巴的樣子,卻無奈因堵住的鼻子變成了奶凶,晏柏眸色一緩,停下了那隻想把對方推到地麵上的右手。


  見男人不反駁,少年就像是被打開了話匣子一樣繼續指責:“還說和我爸是好朋友,晏柏,有你這麽對待朋友兒子的‘好朋友’嗎?”


  “我不就是手欠救了你一命,就算你要麵子要保密,也不至於這麽喊打喊殺的吧?”吸了吸鼻子,林果擦掉眼角生理性的淚水,“怪不得新聞上說倒地的老人不能扶,我今天就見到一個恩將仇報的老頭子。”


  “賠錢也就算了,你居然還要我賠命,”一把拽住男人的衣領,眼眶還泛著紅的少年咬牙道,“晏柏,你聽好了!如果我死在這兒,你也休想好過。”


  林家的勢力在S市也不是虛的,從槍支的威脅下緩過神來,少年言語間也多了幾分底氣。


  “我隻是習慣把醜話說在前頭,關於這件事,我容不得出半點差錯。”


  他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握住對方的手腕使了個巧勁兒,晏柏不動聲色地從少年手中救回自己的衣領,身體前傾拿過備用合同,晏柏的呼吸輕巧地滑過少年的耳側。


  “隻要你不說,它就是我欠你的一個承諾,”緊握的手指被掰開塞入新的紙張,男人的語氣一如那夜花房中的誘哄,“一個沒有底線的承諾,不是嗎?”


  到底為什麽這麽怕被別人發現自己在生病?

  林果下意識地想將這個原著中沒有說明的問題問出口,但刻進骨子裏的職業本能還是讓他成功地壓抑住了自己的衝動,眨了下眼,林果放空思緒,裝作一副被對方勉強說服的樣子。


  貓一般地從男人腿上掙脫跳下,少年飛快地拿起桌邊的鋼筆簽了個字,然後將合同向男人的麵前狠狠一拍。


  “放心了?就為了這麽個連法律效應都不一定有的東西?”頭一次直視晏柏漆如點墨的眼睛,少年仗著站姿取得了一定的優勢,“我的答案自始至終隻有一個,有沒有這個東西都一樣。”


  被蛇類纏繞的感覺再次透過晏柏的眼睛傳來,林果毫不畏懼地回瞪過去,半點也沒有心虛閃躲的意思。


  ——這世界上所有人都有可能傷害晏柏,唯有林果不會。


  因為他就是為了晏柏而來。


  那個反派身邊勢在必得的第一好。


  這無疑是一場無聲的對峙與較量,但就在林果以為晏柏又會開口說些什麽打擊威脅自己的時候,對方卻堪稱平和地點了點頭:“我知道了。”


  這種一拳打在棉花上的感覺!早已準備好飆戲反懟的林果磨了磨牙,咽下了喉間的一口鮮血。


  “不去睡嗎?”捕捉到少年眼中兩簇生機勃勃的小火苗,晏柏瞥了眼時鍾,嘴角微微露出一絲笑意,“還是說……小寶寶需要被叔叔抱在腿上才能睡?”


  零十一嘎嘎的怪笑在腦海中響起,林果後退一步,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了書房。


  天地良心,他真的對吃一個老男人的豆腐沒興趣。


  房門被力度正常地帶上,良好的家教還是讓少年在最後一刻維持住了自己的禮儀,看著合同最下方那個幾乎劃破紙張的“林果”,晏柏拿起鋼筆,字跡規整地簽下了自己的名字。


  這個傻孩子,連拿走自己應有的利益都不會,又遑論爭取。


  可他又是那麽的像自己,一手遮住自己的眼睛,晏柏熟門熟路地從帶有密碼的抽屜裏拿出一個小藥瓶。


  如果沒有發生那些事,自己一定也會像林果那樣幸福吧。


  就算要壓抑喜怒哀樂,就算要遠離哭笑痛罵,他也可以帶著與生俱來的傲氣,在陽光下接受眾人的追捧,無憂無慮地享受父母的疼愛與庇護。


  那樣鮮活且單純的孩子,活得可真讓人……


  嫉妒。


  胸口隱隱的疼痛喚回了晏柏紛飛的思緒,他麵無表情地將特製的含片放入口中,熟練地止住了所有不該有的情緒。


  欠下的債還沒有討完,他不能在這個時候出現任何差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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